第1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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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扈云樨喚回大毛的一剎那,已然猜出,所謂的“罷手”,只為騰出所有力量對付他和徐明初。 這位雁族女王性情乖戾、心狠手辣,得悉徐明初欺騙她,且貴為一國之后,得罪了已是后患無窮,兩族間永無安寧,還不如殺之而后快。 省得留著二人青春不老,令她百爪撓心、夜不安寢。 徐赫自問沒能力同時保護女兒和外孫女,當機立斷,拼力推開秋澄,直接以身相護,保女兒毫發無傷。 扈云樨見狀,馬上想起,赤月國王后乃探微先生之女,言語間盡是冷嘲熱諷。 “哎喲!可真是‘舐犢情深’哪!” 徐赫那蹭了灰土的青袍血跡滲染,悠然轉黑,暗器顯然帶著劇毒! “您、您……” 徐明初意欲查看他的傷勢,卻遭他如山巒般擋在跟前,不由得淚水漣漣。 大毛茫然回頭,見徐赫身子微晃,臉色鐵青,先是歪著腦袋好奇端量,聞到血腥氣后瞬間齜牙怒吼,飛撲回他身前,身體緊繃,背毛豎起,咆哮護主。 如此一來,雁族人投鼠忌器,不敢再向徐明初發暗器,以防傷了在場唯一的探花狼。 扈云樨氣極:“沒用的畜牲!” 她將骨哨放置唇邊,豈料秋澄反應神速,長鞭抖動,回旋翩飛,逼得她手忙腳亂。 同一時刻,赤月國人也紛紛揮舞兵刃,與敵人再度交鋒。 霎時間,院落外亂作一團。 刀光劍影,切割熹微晨光,直至陣陣馬蹄聲驚起林間飛雀,雙方容色均一凜。 ************* 秋澄被兩名雁族人圍攻,奈何辛勞數日,逐漸不支。 正當彎刀劃向她大腿時,她一口氣沒提上來,閃避不及,卻有兩支銳箭先后插中那兩人的胸腹! 她循聲回望,乍見一名俊朗小青年策馬疾行而至,懷里摟住一條黑白雙色大犬,手中握有一把小型連弩。 修眉朗目,容顏冷峻。 “……豫立哥哥?” 她恍然如在夢魂中,難以相信會在危難中再獲意中人相救。 定睛細看,緊隨其后的還有威勢赫赫的洪朗然及手下的洪家府兵。 赤月國人喜出望外。 洪朗然劍眉凝怒,躍馬欺近,居高臨下,手起刀落,卸下一雁族人的頭顱。 老當益壯的風姿,在這晴光瀲滟的清晨宛若天神下凡般凌厲,極具威懾力。 他一來便給了最狠絕的下馬威,教人觀者心跳驟停。 扈云樨見山道來人竟達上百,心知再不撤退,必然淪陷。 她不再顧及徐家父女,也不再管那頭背叛她的探花狼,在護衛簇擁下,騎上駿馬,向西狂奔。 其余手下或追隨、或墊后、或攔截,被洪家府兵和赤月國人就地剿殺。 洪朗然命副手領大隊人馬追出,自己則翻身下馬,疾沖至搖搖欲墜的徐赫身邊,一把攙住他。 徐明初從小到大少有慌張之時,此番見父親慘狀,當場哭出聲來。 “明初……” 徐赫視覺、聽覺皆受毒性所惑,渾然未覺身旁之人是洪朗然,硬撐著安撫女兒。 “明初……三個孩子當中,我最覺愧疚的……是你。和你兩位兄長不一樣,我……錯過了你母親的孕期,錯過了你的出生,錯過了你翻身、獨坐、爬行、走路、牙牙學語的日子、錯過了所有照顧你、陪伴你、任你撒嬌的年月,錯過了你的出嫁……如果我在旁,你的童年……定然好過很多,絕不會和你娘鬧翻……” 他臉色蒼白,手腳冰冷,氣若游絲,是以發出的聲音幾近被周圍的打斗聲掩蓋。 “別說了,求您,別說了……”徐明初泣不成聲,轉頭以祈求眼神望向洪朗然,“洪伯父,咱們理當盡快回城,讓秦大夫救治……” 洪朗然將徐赫挪至車頭木板上,簡單摸了兩下脈門,連點他各處要xue,以減緩毒性入侵,卻禁不住埋怨:“小白臉!你干嘛輕易被人拐了去!還如此不經打?” 勉強辨認來者是洪朗然,徐赫用力握住他的手:“阮阮呢?阮阮讓你來的?” “也可以這么說……”洪朗然皺眉,“她沒事,和軒兒落在后頭……你得給我撐??!” 他小心翼翼將徐赫往車內挪,誰知這家伙卻加倍用力握緊他:“老洪,先、先別忙,聽我說……” “就剩半條命,怎么還啰里八嗦的!你給我閉嘴!”洪朗然不耐煩打斷他。 恰逢山路上一匹黑色駿馬急趕而來,正是阮時意和洪軒。 阮時意遠遠見女婿和外孫女剛結束一場惡斗,匆忙圍向一輛馬車。 車邊立著愁眉不展的洪朗然和淚流滿面的徐明初,視線數盡落在那名袍染黑血的青年身上…… 徹夜未眠趕路的阮時意只覺眼前一黑,直摔落馬下。 洪軒大驚失色,慌忙伸手拽她,可惜終究晚了片晌。 阮時意雖不致摔傷,但左腳崴到,又因急于去看徐赫狀況,咬緊牙一瘸一拐前行。 緊要關頭,洪軒管不上別的,趕緊扶她步向心心念念的所在。 ************* 徐赫全身如火燒又似陷于冰窟,心跳漸趨緩慢。 天地萬物在他眼中寸寸暗淡下來。 他并未留心有人趔趔趄趄、哽咽著走近,也沒留心身側的大毛二毛急不可耐、瘋狂亂轉,滿心想著趁尚有余力,緊攥洪朗然,讓他聽完自己所言。 “老洪,如果我活不下去……你,你做兄弟的,幫我勸勸阮阮,讓她……別再一個人過活。我實在不忍心,讓她替我再守一次寡?!?/br> 他不止一次捫心自問,倘若真死在建豐十九年冬,永遠深埋于滴水成冰的北域雪谷,自己是否愿意把愛妻交給別的男子照顧? 不愿!強烈的醋意侵占身心時,他有千萬個不愿。 可縱然心如刀割,他仍舊希望,有朝一日他不在人世或有去無回時,他的阮阮能有強大的庇護,而無須以一己之力撐起龐大的家,孤身面對半生風雨飄搖。 此際,他無比擔心,自己扛不過這一關,見不到愛妻最后一面。 因此,得趕緊趁親人和好友同在,道出臨終囑托。 洪朗然傻了眼:“你發什么瘋!我、我不同意!” “你們找個可靠的人……讓她嫁了吧!” “她心里沒別人!” “這些年……她心里也沒我,只有家……現在,孩子們長大了,家不需要她cao心……” 話到最末,有氣無力。 洪朗然忿然道:“是!她心里只有家!可那是你們倆的家!我、我不答應!死也不答應你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你不許死!你若敢死,我……我就鞭尸!把你剁成醬!再挫骨揚灰!” “隨你……” 徐赫再也撐不住,兩眼閉合,頭一歪。 眼角的一滴清淚緩緩劃過臉頰。 ************** “三郎!” 阮時意顧不得腳傷,咬牙撲至徐赫身邊。 她于情關意切之際,隱隱約約聽見他叨念“讓她嫁了”之類的鬼話,悲切與憤怒燒得她忘記流淚。 掐捏著全無意識的丈夫,深覺他皮膚冷如冰,氣息與心跳弱得近乎于無,她整個人似有須臾間被奪了魂。 她甚至沒工夫追究,他因何變成這樣。人如石雕所制,僵在原地。 徐明初連日備受委屈,在脫險后遭遇重大痛擊,再難維持王后儀態,抱住母親,嚎啕大哭, 由于不敢當眾喊“爹娘”,唯?!鞍““ 钡目耷?。 阮時意一手握緊丈夫涼透了的手,一手摟住女兒,輕撫她披散的長發。 深深吐納,穩住呼吸,忍住淚意,啞聲發話。 “大將軍,請您盡快派人護我們,速回徐二爺的府??;藍大公子,還請帶領二毛徹查此地,看能否尋獲姚統領的蹤跡;王后身體不適,不宜趕路,懇請赤月王允準她與我們同車而歸?!?/br> 她全數用回“阮姑娘”該有的稱呼,字字沉著鎮靜。 只因心中清楚明白,她不能倒,不能崩潰,不能把時間耗費在悲傷當中。 無論徐赫能否活下去,只要尚存一口氣,她絕不放棄。 當下,眾人確認死傷,兵分三路——賀若昭和洪朗然帶領部眾繼續追趕逃跑的雁族人;洪軒率領一隊府兵護送傷者,以最快速度回京;藍豫立、秋澄和二毛則留下,和恰好趕到的徐晟一同清理殘局,搜尋雁族的罪證和姚廷玉下落。 啟程前,阮時意命人快馬加鞭趕去徐明裕家,告知徐赫眼下的情況,請秦大夫提前做救人的準備。 顛簸馬車內,大毛伏在徐赫腿邊,眼淚汪汪,不時用腦袋蹭他的手。 所幸,那家伙生機雖微弱,卻不致徹底斷了氣。 阮時意將徐赫抱在懷中,細細為他清理臉上的污漬,聽徐明初講述事件始末。 她確信,縱然缺少了多年相伴,縱然不是她添油加醋描述的樣子,他始終是孩子們心中最完美無暇的父親。 她暫不細究他對洪朗然說的混賬話,只是溫柔擁著他,就如他往常撫慰她時那樣。 途中與接到飛鴿傳書趕來的徐家府兵匯合,阮時意按下焦灼,安排他們到鎮上購置食物、藥品、馬車等,以供追擊雁族余黨和搜救姚廷玉的兩隊人作補給。 車內的徐明初與車外的洪軒皆訝于她運籌全局的鎮定自若、溫婉堅定。 “徐太夫人”,曾是徐家數十年來的主心骨。 哪怕變成現今的“阮姑娘”,依然如是。 第111章 濃烈草藥氣息席卷城西徐府, 更顯忙碌進出的藥童、藥侍神色凝重, 滿臉澀意。 徐赫躺臥于雅致小院的床榻上, 雙目緊閉,衣袍半褪, 周身呈現凝雪般的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