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 既然要去明水寺求平安符,姚青早早就做了出門的準備,沈蕾倒是有些可惜,本來她也該同小表妹一起去的,只是武安侯府那邊的長輩熱情相邀,時間也是早都定下的,因此只能滿心遺憾的同小表妹告別。 姚青先去了明水寺,來這邊求平安符的流程她再熟悉不過,從前不知寫了多少佛經,融進去的心血也不知有多少,更別提年年月月都不曾少過的香油錢,還有那做下的一樁又一樁善事了。 明英侯府雖有惹人眼紅的榮華富貴,但她的丈夫和兒子身上也有太多殺孽,縱然是為江山百姓計,到底沾惹了一身血腥。 既然不能阻攔也不好置喙,她只能一心向佛多做善事,希望能保佑這兩人平安歸來,也保佑邊疆少戰事,武將少出邊。 這次的平安符求的簡單,雖然同樣花費了不少香油錢,但論用心與仔細程度,遠不及從前。 從大雄寶殿出來后,姚青走著走著就覺得心里不是滋味兒,不知是不是從前的習慣堅持了太久的緣故,如今她偷工減料一些,竟是有些心神難安。 為了撫平心底那點兒難以言說的不安與焦躁,她只得轉身回去,求了當值的大師,費盡口舌多許了一枚平安玉。 明水寺的平安玉,向來千金難求,從前她都是自己找人雕好放在佛前供奉沾染香火,如今事急從權,也只能暫時求上一塊以慰心意了。 東西到手之后,她總算安心,也不在寺里多呆,繞路去了京郊。 還未到莊子上,遠遠就看到了一大片悠悠綠意,正是附近的竹林,有煙氣從林間裊裊升起,姚青看著覺得分外舒心。 在姨父姨母眼里,她到底年紀還小,縱然有幾分本事,也依舊是那個在江州掙扎求生的小姑娘,人可以聰明,本事也可以有,但總歸不能太過分,還是要收斂一些,不能仗著自己知道先機就胡作非為。 因此,她本來想做些來錢快的生意積攢家底,后來想想,表姐那個制醬坊已經夠打眼了,現在的日子還是平順些好,畢竟,若她真的搞出來什么大動靜,鬧市懷金,現在可沒有一個位高權重的丈夫給她做靠山。 思慮來去,她最后定下了做竹紙,從前她手上就有個賺錢的紙坊,現在無非是重cao舊業,且有諸多限制在前,她做不大也不會招人眼,充其量給自己掙些零花錢與嫁妝,還能蹭個風雅之名,便于日后交友和外出行走。 被安排到這里的家仆已經過兩輪篩選,比起最初買入的那些,無論是性情還是能力都尚算出眾,辦起事來很合姚青心意。 雖說有些人仗著她年紀小有些看輕主家想糊弄人,但頭頂上有兩個相互制衡的大管家看著管著,也起不了什么風浪。 見到她來,兩位管家很是驚喜,問好之后就迫不及待請她去紙坊那邊看近日來的成果。 竹紙并不易做,姚青當年得到這個方子也是機緣巧合,且方子也只是方子,真正做出竹紙來,反反復復花費了不少力氣,耗費了不少錢財與精力。 不過到底天道酬勤,最后做出來的竹紙質地出色,紙張光滑柔韌,色澤潔白,瑩潤如玉,書寫方便且墨色經久不退,便于收藏,在京中很受那些富貴人家的喜愛,包括沈惟錚,同樣對這些竹紙愛不釋手,每次去邊關都要帶上許多,她自己常年抄寫佛經也沒少用。 許是見慣了最好最成功的,這會兒看著管家興高采烈呈給她看的粗糙成品,姚青神色分毫未動,不見滿意也看不出失望,倒是讓本來十分滿意的兩位管家心中忐忑了。 “姑娘,您是覺著這紙不好?”雙手捧著竹紙的管家開口詢問。 姚青略翻了翻,摸了摸紙張觸感,點點頭,“我知道你們都很努力,但這紙和我的預期確實相距甚遠,不過,這并非你們的錯,剛開始做紙是這樣的,后續你們還要多積攢些經驗,以便做出更好的竹紙?!?/br> 見主家通情達理,并未強人所難,兩位管家悄悄松了口氣,莊子上這些人確實已經盡了全力,只是到底從前沒甚經驗,存在缺漏,不過幸而姑娘心有成算,認可了他們的近些日子的成果,等再過陣子,他們同匠人們再好生琢磨一番,想必會有改觀。 姚青看完紙坊后,將莊子這邊的賬本和人事重新料理了一下,用了頓頗有風味的鄉間飯食,這才帶著人珊珊歸家。 這一日的忙碌結束后,晚間海棠幫自家姑娘收拾衣物,姚青坐在一旁喝茶看書擼貓。 主仆正各安其是,冷不防海棠聲音稍高,“姑娘,你那個花蝶紋的荷包我找不到了,姑娘這兩日有見過嗎?” “花蝶紋那個?”姚青放下手中書,認真回想,“好像前日戴過一次,之后就由你收起來了,我是沒見過的,你確定找不到了?” 海棠有些著急,“姑娘的東西向來是我收拾的,什么東西放在哪里我記得再清楚不過,荷包是收在妝匣里的,這兩天也沒戴,誰知道居然找不到了!” 說著說著她有些氣急,“花蝶紋這個還是姑娘親手繡了好久的,我記得可清楚了?!?/br> 姚青安慰了著急的丫頭兩句,本想說找不到就算了,要知道有時候找東西就是這樣,越想找就越偏偏找不到,等過陣子給忘到腦后了,說不定就意外出現了,沒個道理。 結果,她安慰的話剛說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若有所思。 海棠疑惑,“姑娘?” “沒事?!币η鄵u頭,神色莫名,“荷包我想起來放哪兒了,上次隨手放在表姐屋里,你不用擔心了?!?/br> 聽到這,海棠松了口氣露出笑來,安心的繼續收拾其他東西去了。 姚青半垂著眼,書也不看了,貓也不擼了,視線落在那盞漂亮的蓮花燈上,緊緊咬了下唇。 沈惟錚,他這算什么,又到底想做些什么? 難不成是瘋了? 第35章 從本心來說, 姚青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多笨多遲鈍的人, 當然,也不自認聰明,非要形容的話,她只能算作是一個活得勤勞又認真的人, 偶爾可能因為童年那些事的緣故有點兒敏感與脆弱。 說這么多, 其實她只想說明一件事, 那就是她是真心到現在才發現沈惟錚有點“瘋”。 這個奇怪的“瘋”像是一下子撕破了遮掩平靜生活的面紗,讓早就歸位的東西徹底亂套。 她揉著發疼的太陽xue, 努力去想那些因為慣性被她忽視的東西。 直到此刻, 因為一點生活中的小意外發現沈惟錚身上的“瘋”,她才有知覺有意識的第一次去思考他待她的不同與特殊, 去挖掘那些往日里總要迫不及待扔到腦后的過往。 她反思自己,當年的晚晚和這位侯府的大公子曾經如此相處過嗎? ——沒有。 她膽敢三番兩次這樣對待一位身份地位尊貴冷漠的侯府世子嗎? ——并不敢。 那些絕對不會出現在她和沈惟錚之間的事情一件件的發生,她居然從來沒覺得有什么不妥, 還在沾沾自喜于自己即將尋回清靜, 現在想想, 簡直只有可笑二字才能形容。 姚青捂著臉, 當真不由自主的笑出聲來, 虧她之前還覺得自己清醒又明智,現在捋清原因之后,給自己一個耳光都算輕的。 看看她都做了什么吧,她習慣了曾經身為丈夫的沈惟錚,即便現在看眼前這個少年都帶著不自覺的理所當然與習以為常, 比起其他人來,就算她疏遠抗拒討厭他,言行中都帶著股令人難以察覺的親昵與信任。 這是她自己的錯。 太習慣過去的他,所以反而忽略了兩人間那本不該存在的不正常。 說到底,她無非只是個普通且失敗的女人,即便心里討厭且不愿再同曾經的丈夫走到一起,他在她心里眼里也與旁人不同。 這種醍醐灌頂的反思于姚青而言簡直是振聾發聵,然后隨之而來的,是理清楚諸多事情背后發生緣由的荒謬與難以置信。 沈惟錚確實是瘋了,姚青想,可能她自己也瘋了,否則她不會得出一個荒誕無稽的結論—— 沈惟錚,現在,喜歡她。 被這個荒謬的結論駭到,姚青自己一個人足足悶在房間里一整天,不吃不喝也誰都不見。 等她終于神色萎靡的出門時,擔憂了一整天的海棠趕緊奉上了甜湯與糕點,“姑娘,你這一整天滴水未進,趕緊用些東西墊墊肚子吧?!?/br> 姚青在桌前坐下,沉默地用完了一碗湯與一疊糕點,精神總算好了些許,打起精神來安慰了貼心丫頭幾句。 雖說她用了一整天的時間來不斷反思驗證推論,但最后到底還是懷疑自己所想。 于姚青而言,承認沈惟錚喜歡她簡直再怪誕不過,若是從前身為她丈夫的沈惟錚,她或許還能信兩三分,畢竟夫妻多年,風里雨里走過,互相支撐起了一個家還孕育了兩個心愛的孩子,就算再冷清的人也得有幾分真感情在其中,無論是為妻還是為母,無論是親情抑或其他感情,那肯定是有的。 然而事實上讓她得出結論的依據卻是現在。 現在她和沈惟錚之間有什么呢?他們不是夫妻,沒有一個家也沒有孩子,彼此相識不過數月,身上有著再淺淡敷衍不過的表兄妹名份,多說過幾句話,鬧了幾次尷尬與難堪,就連真摯的說笑都少,怎么可能有什么呢? 鑒于這些情況,她能拿來說服自己的理由太多太多,但再多情況都不抵一個事實——沈惟錚夜半闖她閨房,留下了一盞花燈,拿走了她親手繡的荷包。 她記得很清楚,荷包正是燈會那個晚上出門時身上戴著的,她回來之后隨手放在了妝樞上,結果第二天早上起來多了花燈少了荷包。 荷包里放著她的一枚桃花簪,正是從前沈惟錚送過的式樣相似的那款,但那一枚是她重新親手畫了式樣拿去銀樓定制的,世間獨一無二。 說來也巧,那天出門時海棠為她簪了這枚簪子,大概是想著她喜愛的緣故,等到了酒樓她才想起和沈惟錚之間因為簪子起了嫌隙,所以順手取下放進了荷包里,誰知道機緣巧合之下,現在到了沈惟錚手里。 登徒子,竊賊,她心里一句接一句的罵,怒氣又起。 待平復下洶涌的情緒后,姚青心里有了新想法,比起為難自己,她現在更寧愿為難別人,尤其是那個制造出一切禍端的罪魁禍首。 所以,看來她是時候同唐淵見上一面了。 *** 帝京的盛夏雖還未來臨,但京中已然有了幾分熱度,尤其這日,天上紅日高懸,正當中午的時間,街上已經有了燥熱之意,路面上馬匹踏踏而過,揚起一陣煙塵。 唐淵就是在這個心情不怎么舒爽的時刻收到了小表妹的邀約,他剛和驍龍衛那邊的朋友談完公事,心里惦記著好友捅的馬蜂窩,正絞盡腦汁想方設法避免東窗事發殃及池魚,就收到了小廝那邊送來的解暑湯。 密封得格外嚴實的食盒里放著冰冰涼涼的湯罐,打開來就一股甜香清氣撲鼻,再低頭去看,色彩繽紛的水果配著瑩潤可愛的珍珠圓子,瞬間讓人胃口大開。 天一熱他胃口就差,午間也沒用什么東西,這會兒一份清清涼涼的解暑湯擺在眼前,焉不讓他胃口大開。 于是,小廝再提起送這份解暑湯給他的人相約一見時,他心情甚好的赴約了。 約的地方并不遠,距離附近不過半刻鐘功夫,等他在馬車上優哉游哉的用完一碗解暑湯后,約定好的茶樓也近在眼前了。 只是他剛準備進茶樓,就看到一匹眼熟的棗紅馬,再看站在棗紅馬旁邊風姿出眾的年輕人,不是讓他費心的好友是誰。 這下子,向來唯恐天下不亂的唐淵越發精神振奮了,隔著馬車就招呼人,沈惟錚剛從瑛王府出來,意外碰到好友也覺得巧,等知道邀請他一聚的人是誰時,再落在唐淵身上的視線就十分刺人了。 “你可別這么看我!”唐淵力證清白,“小表妹請我我也很意外,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br> “她請你就去?”沈惟錚說不上是什么意味的反問了一句。 唐淵琢磨半響,覺得這話不好接,對方有尋釁挑事的嫌疑,但他覺著自己向來清者自清,可一點都沒在怕的,因此勇敢無畏的點了頭,“去啊,為什么不去,小表妹誠心熱情邀請我,我怎么可能不給面子?” 沈惟錚嗤笑一聲,沒再說什么,率先走上了樓梯。 嫉妒的男人啊,唐淵嘖嘖稱奇,這嘴臉真他娘的丑陋。 幸好,他從來英俊無匹,絕對不會有這么丑陋的一天,這么一想,他瞬間覺得有點美滋滋。 雖說沈惟錚算是不請自來,但進入雅間時他還是意思下讓了唐淵一步,自己跟在后面,舉止從容的進了門。 姚青見到兩人似乎有些驚訝,“大公子也來了?” “若是不方便,我暫且離開也是可以的?!?/br> 唐淵聽到這話,突然有些牙酸,要是真心想走,說什么“暫且”,說到底男人到了某些時候,再蠢笨都會有些小心機。 “晚晚今日是請我,我看阿錚你還是去隔壁找個地方坐一會兒吧,說不定晚晚是有什么私密事同我說,你在場人家小姑娘也不方便?!碧茰Y笑著出言描補。 沈惟錚深深看了眼這一邊幫忙還不忘一邊扯他后腿的好友,挑了下眉,眼神隱有不善。 這兩人的眉眼官司和言辭交鋒姚青只做未覺,出言邀請兩人坐下,“不是什么隱秘事情,大公子在這里也是可以的?!?/br> 這話一出,沈惟錚當真不客氣的坐了下來,唐淵舔了舔發酸的牙齒,心中暗笑。 姚青早就安排好了茶點,無一不符合唐淵口味,現在雖然多了個突然出現的沈惟錚,也沒什么影響,一切照舊安排的井井有條。 等用完一盞茶后,姚青說明了來意,“其實今天請淵哥過來,是為了表姐的事,武安侯府那邊雖然已經和表姐定親,但聞七公子這個人我到底不如你了解,所以還是想多聽多問,畢竟表姐明年就要加入侯府,我想事先多準備準備,好方便表姐日后行走?!?/br> 這一席話是早就設計好的,只是叫出“淵哥”兩個字時,姚青臉色到底忍不住扭曲了一瞬,若非為了大事,她當真忍不下這個牙酸的稱呼。 小姑娘臉上一片擔憂表姐成親后同婆家人相處的誠摯,唐淵雖有些意外,但想想這姑娘的性子,也覺得不難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