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懷第一個孩子時,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個人撐著,等沈惟錚回來時一切早已塵埃落定,且在那之后發生了茯苓那件事,自此成為她刻骨銘心的心頭逆鱗,因此并不算愉快。 但懷著心兒時,事有湊巧,他終于難得的有一段長長的時間陪在她身邊,無論是擔心她和孩子也好,還是不愿激烈的奪位之爭波及侯府也罷,她都隨他到了這里。 是以,那段日子起初雖然辛苦,吃不好睡不好,但她的心情卻是少有的平靜與安然。 每日里在暫居的家宅中等他回來,料理那些并不復雜的零散家事,沒有總是刻薄挑剔的老夫人,也沒有任性妄為的丁氏和小姑子,整個家安靜又清靜,似乎就連每日吹過的風盛開的花都是讓人熨帖舒心的。 就在這樣的日子里,她和沈惟錚一起出門觀賞了亳州三月十五的花燈節。 時至今日,她還記得那天晚上的月亮有多亮有多圓,兩人如同普通夫妻一般走在小城街巷中,她手里提著一盞沈惟錚猜謎贏來的名貴蓮花燈,被他護在懷里一路盡興的逛完了燈會。 這實在是一段令人難忘的美好回憶,如果之后沒發生意外的話。 剿匪的差事于那時的沈惟錚而言只是小菜一碟,頗有些大材小用的意味,到達亳州之后,他更多的時間與精力放在了應對那些絡繹不絕登門拜訪討好的當地官員與名門望族身上。 也是在那時,姚青第一次清楚的意識到,在帝京之外,沈惟錚有多受女人歡迎。 雖然成親前帝京之內確實有不少姑娘心儀他,但京中貴女多矜持,流傳出來的也不過是夸贊他的風言風語,然而在亳州這等小地方,姑娘們對心儀之人的趨之若鶩簡單直白到讓人難以招架。 無論是借著應酬酒宴暗送秋波的,還是私下里攔著人自薦枕席的,更有甚者一封帖子送到她面前,自言愿意帶著大筆陪嫁入府為妾伺候侯爺,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不管是看中了沈惟錚自身還是他所代表的侯府富貴權勢,這赤裸裸的覬覦與挑釁都明晃晃的擺在了姚青面前。 在她的丈夫被其他女人所覬覦時,安于后宅養胎的姚青曾經的那點事兒也迅速在亳州城里傳開,無論是她侯府寄居表妹的身份,還是她因為落水嫁給沈惟錚這件事,心機深沉四個字再一次刻到了她臉上,每一個上門來做客的女人看她的眼神都那么熟悉又怪異。 因為離開京城好上許多的心情與身體轉瞬間又低落下去,此前是因為沈惟錚一直在外督辦公務,她沒能有機會盡心做好一個賢妻應做的,在懷孕期間為丈夫安排通房侍妾,至于府里老夫人和丁氏送來的那些人,別說沈惟錚半個手指不會碰,就是她也不愿意理會。 她從來都沒蓄意攔著他納妾收通房,從前不會,如今更不會,如果那些女人的目的是逼她給丈夫納妾允她們入門,即便沒有那些流言與諷刺目光,她也不會拒絕,唯一的關鍵只在于沈惟錚自己。 如今兩人身在亳州,情形與從前并不相同,于是在靜思一夜后,姚青決意開口,當面同沈惟錚談這件事。 因此,當沈惟錚外出歸來陪她用過早飯后,姚青自成親后第一次說起了納妾之事。 “通房與侍妾這些是在我有孕后就該為你安排的,但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子,所以沒有隨意安排,府里的那些你不喜也就罷了,如今身在亳州,這里有不少好姑娘,你若喜歡,盡管收用,只要身家清白,我不會攔著,后宅一應瑣事我也會打理好?!?/br> 因為那段時日兩人感情不錯,所以這話她說得誠懇極了,滿心都是為沈惟錚著想的貼心,但可惜回應她這份心意的,是他毫不留情的厭惡與拒絕。 “比起cao心這些事情,你還不如好好照顧肚子里的孩子?!鄙蛭╁P道,“至于納妾?我心里自有成算,你無需多言?!?/br> “還有,我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只能是我自己的意思,不需要誰來安排插手,你若是明白,就該做好你的當家主母,其余的不必多管?!?/br> 沈惟錚突然間變得毫不客氣的態度與冷漠言語讓姚青茫然也無措,那一瞬間,坐在她對面的男人,瞬間從原本擁有幾許溫情的丈夫變回了從前那個居高臨下冷漠逼人的侯府世子。 在他面前,她一直都是做也不對,不做更不對,似乎總有需要被挑剔警告的毛病和不足,一顆心時時懸在半空,沒有半分安穩。 這次不歡而散之后,她再不插手他是否納妾之事,縱然他夜里回來帶著滿身的脂粉香氣,她也不曾開口多問一句。 嫁給這個人后,她心底總有兩分鐘戰戰兢兢,時不時在某一刻突然就變回了那個在侯府大公子面前無言以對的寄居孤女。 也是經過這次,姚青才發覺,面對沈惟錚時自己心里那種始終低人一等的感覺從來不曾消失。 她知道事情正在變得糟糕,卻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錯,就連挽救都無從救起。 在亳州的美好日子因為這件事突然間就變了味道,姚青至此再不開口言及這些,只安靜的呆在內宅養胎,外面那些雪花般送上門的拜帖和心思各異的女子也不再見。 過不多久,除去心機深沉之外,她又多了個善妒不能容人的名聲,為此,海棠氣得眼睛通紅,但滿心的埋怨在自家男主子面前卻又不敢多露一字。 在眾人心里,沈惟錚實在是太過清冷威嚴不近人情,尤其是在軍中威望日重之后,家里更是少有人敢直攖其鋒。 除了從來不顧忌什么的老夫人和心有魔障的丁氏,侯府中人對待這位曾經不受重視與寵愛的大公子越發慎重仔細,尤其是隨著他年紀越大,府里風向早就改變,也就是心思詭秘的老夫人和始終心有執念一葉障目的丁氏一直視而不見了。 亳州之行本該順順利利的到此為止,沈惟錚剿匪成功,她也有了一段不算太差的悠哉日子,雖說中間稍有瑕疵,但瑕不掩瑜,這次遠行還算尚可。 只可惜這世上意外重重,誰都沒料到匪徒中那些漏網之魚會將主意打到她身上。 那天,她同往日一般坐著馬車出門閑逛,卻不料匪徒們精心算計,突破了侯府侍衛防護,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當街攔截了她的馬車。 受驚的馬匹一路瘋跑,雖然讓她免于淪落賊匪之手,但一路上的跌跌撞撞與磕磕絆絆卻讓她動了胎氣,幾乎是立刻就見了紅,眼見著就要一尸兩命。 若非有機警敏銳的侍衛當機立斷出手殺了瘋馬,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大約是要當場交代在這樁意外中了。 等一切塵埃落定時,姚青早就疼得昏昏沉沉,這胎本就不穩,她費盡力氣保了下來,但經過這一遭突然襲擊,無論是她還是孩子都危在旦夕。 她感覺得到,這個孩子似乎要離她而去,但她舍不得,滿心的驚懼害怕里,只能死命抓著身旁人的手,哭著求人,救她的孩子。 就算是保不住她都沒關系,至少保護這個孩子。 時至今日想起來,那都是一場不堪回首的兵荒馬亂,她神思恍惚,身邊人來來去去嘈雜一片,她除了求大夫救孩子,只能虛弱的哭著叫姨母。 她的人生從來沒有依靠,只除了那年來江州救她脫離苦海的姨母。 只可惜,她的命不怎么好,最后嫁給了從來都不想嫁的人,一路走來戰戰兢兢,還要連累姨母擔心落淚。 想起因為表姐白了許多頭發的姨母,她差一點就撐不住的心又堅持了下來,孩子要保,她也不能就這么去死,她還有兒子,還有等著她做靠山的表姐,還要孝順姨父姨母,要做的事情太多,一點都死不起。 恍惚中,她大概是聽到了沈惟錚的聲音,似乎他就在身邊,然而姚青一點都不覺得安心與感動,從嫁給他之后,她的所有不虞不幸都來源于這個男人。 她不想聽他說任何無濟于事的安慰話,也不想讓他在身邊礙事堵心,所以她毫不猶豫的推開了這個人的手,將希望全都留給了大夫。 她要活著,活著保下她的孩子,活著回到京里去見姨父姨母還有表姐,去做她孩子們和親人們的依靠。 這就是她現在全部的堅持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家里裝修,昨天提東西不小心抻到右手qaq碼得特別慢,所以開了天窗 今天按摩了下好很多,只可惜強迫癥必須全部碼完修完再發,不然不會這么晚的 先更七千,還有一章估計晚點,大家明早起來刷新吧 愧對各位小天使了,都怪我太飄_(:3」∠)_ 第32章 遇襲之事的后續姚青并不關注, 她滿心只有好好安胎與護著自己, 那時候她只能每天躺在床上,喝著一碗又一碗的苦藥,即便每呼吸一次都費盡力氣,疼得骨頭縫里都是冷汗。 海棠沒日沒夜的陪著她, 一雙眼睛日日熬得通紅, 不敢離開半步, 唯恐她再出意外。 她們主仆自小相依為命,從江州到侯府, 從未嫁到出嫁, 一路相伴相依的走過來,她身邊這么多人, 唯有海棠是真正離了她不行的。 有這么個人在跟前,對著她紅通通的眼睛,姚青就連喝藥都多了兩分力氣。 直到外面一切塵埃落定, 姚嬤嬤才同她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姚青聽后, 只覺得自己當真是無妄之災。 沈惟錚剿匪下手太狠, 亳州城里和賊匪勾結的人家藏得很深, 人家本想用金錢美色討好賄賂于他,只可惜他太不買賬,有剿匪之怨在前也就罷了,偏偏那家的女孩兒又太中意他想做他妻妾,所以最后才下狠手走了這么魚死網破的一著。 姚青聽說她和沈惟錚是同時遇襲的, 只是沈惟錚身手出眾,身邊護衛得力,因此輕易就將一干賊匪一網打盡,只可惜她這里出了點岔子,若非她身懷有孕,本沒有這么危險的,充其量只是輕傷重傷的區別,不會鬧得差點一尸兩命。 姚嬤嬤說起這些,罵了那心黑手狠的人家好一陣子,對于自家男主子事后毫不留情的報復拍手稱快,然而對姚青來說,她滿心只覺得可笑與荒唐。 所以,害得她與孩子差點身死的,是沈惟錚這個男色禍水。 比起姚嬤嬤的憤怒,她更深想了一層,開口不愿納妾的是沈惟錚,背負惡名的卻是她,若非因他之舉傳出了她善妒不容人的名聲,那人或許還不會想起來對付懷孕的她,說無妄之災都是輕的。 就像從前她在京里被外人誤解的名聲,明明落水后主動救人的是沈惟錚,求親的也是沈惟錚,可到最后,因為她答應了這樁本不情愿的婚事,一切一切的錯誤與污蔑都只朝著她而來。 嫁給他后,被挑剔為難的是她,被刻薄欺辱的是她,被遷怒傷害的還是她,姚青有時候都覺得她是嫁了個仇人才會過上這樣的日子。 她自己,她的孩子,她的親人,因為她滿身傷痛,這簡直讓人難以忍受。 大約是從這件事起,她改變了自己,面對沈惟錚時,再沒什么低人一等的糾結與雜念,也沒了之前的畏怯與那些無聊的顧忌,從此之后,他再不是她的怯弱與畏懼,而是成為了她的依仗與工具。 有人找麻煩,她回擊,有人挑剔欺辱,她睚眥必報,親人有難,她義不容辭做靠山,再不會讓姨母因為她落淚白頭。 沈惟錚的話不再那么容易傷到她,既然他娶她只為負責,只是責無旁貸,那她同樣會做好一個賢妻良母對這個家對他負責,他喜不喜歡誰想不想要納妾愿不愿意收美人全都是他自己的事,她會是一個好妻子一個好母親,但也僅此而已了。 她找準了自己在這個家在這個男人身邊的位置,此后,再不曾動搖過。 一場賞燈會讓姚青想起這些被時光掩埋的過去,神思流轉間頗有些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感。 終歸是一些無聊事,想不想起來都沒甚意思。 即便身后此刻就站著那個人,她也沒興趣多看多說,只遵循自己的心意,去欣賞街道兩旁那一個比一個漂亮的花燈。 *** 沈惟錚目光一直不曾離開她,初夏的夜風輕暖宜人,將她的長發吹到身后,貼上他的手背,勾纏在手指間。 夢里那種熟悉的香味又涌了過來,讓他想起從前那場曖昧迷蒙的幻夢,還有前天晚上布滿冰霜與血色的噩夢。 噩夢是模糊不清的,夢里他看不清發生了什么,只聽到了他聲音發顫的一聲聲叫她晚晚。 他大概是很痛的,比身體受了重傷還要痛,像是有人剖開他的胸膛挖走了他的心,疼得四肢百骸都在打顫。 他這么痛,被他呼喚的她卻那么冷酷的推開了他的手,她的眼睛她的心她的身體似乎全都是冰冷的,滿地的白雪與殷紅的血色交錯著,讓他在醒來后也只記得那跗骨之蛆般揮之不去的疼痛與苦楚。 若非如此,他不會那么堅決的想要處理掉楊婉這個隱患。 在他離京之后,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他都將看不到,即便她有了危險與苦楚也輪不到他來出手幫忙,無論是時間還是位置都不允許。 她依賴的人不是他,想作為依靠的人也不是他,從頭到尾,他除了惹了她的厭,似乎沒做過幾次好事。 楊婉的事,歸根結底似乎也是和他有關,沈惟錚不由自主的抓緊了指間勾纏的黑發,柔軟冰涼的發絲就像她的主人,柔軟留給她劃進守護范圍的親人,冰涼留給他這個討厭的外人。 這樣的她,真如楊婉所說的那樣會屬于他嗎? 沈惟錚有短暫的迷惑,但很快,迷惑散去,他骨子里的堅定與掠奪占據了上風。 若是沒有她會讓他品嘗到夢里那樣的錐心之痛,就算是為了自己的自私也好,他都會抓緊了她,絕不可能選擇放開。 只可惜,他到底記不得夢里發生了什么,否則對待她便能更有把握。 天色越發黑了,只顯得天上冷月光輝燦爛,街道兩旁式樣與姿態各異的彩色花燈直晃得人眼花。 姚青專注的看著不遠處那盞被五彩宮燈擋住的蓮花燈,金色的蓮花,粉色的珍珠,金綠色的貓眼石與玉石,還有紅色的寶石流蘇,精致富麗且價值不菲。 “晚晚?!蓖回5?,身后人突然叫了她一聲。 姚青聞聲回頭,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沈惟錚。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一雙漂亮的眼睛映著璀璨燈火似乎流光溢彩,像是映入星辰,然而他只開口叫了她一聲之后就再無動靜,只那么靜靜的看著她,不知到底是想說些什么。 對這人并無多少耐心的姚青只略略等了一會兒就回頭移開了視線,然而等她再看向前方時,眼前赫然是一盞熟悉且漂亮的金色蓮花燈。 幽幽的燭光灑在金色花瓣上,折射出珍珠玉石與貓眼石各自明麗動人的色彩,姚青面無表情的看著,聽到身后那人開口道,“給你的?!?/br> 花燈是真的很漂亮,就像當年在亳州她第一次收到它時那么漂亮,然而,姚青并不想接受,也沒有當年那么開心,只安靜的搖了搖頭,“謝謝大公子的好意,但我不喜歡?!?/br> 不喜歡這盞燈,也不喜歡這盞燈背后代表的那些過去,所以,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