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蕭讓都是深藏不露,韜光養晦之人,顧熙言此話一出,想必他一點就透,自然不必她再過多解釋說明。 …… 四皇子府。 “真是天助我也!” 四皇子李壁身著一身親王常服,端坐在上首的椅子上,面上陰陰測測,“謝王兩家一倒,本王那太子哥哥便失了一大倚仗,江南因他謝王家生靈涂炭,哀鴻遍野,本王倒要看看,父皇此番是不是還向著他!” 下首坐著的一眾心腹聞言,皆拱手相賀,“此真乃天賜良機,屬下賀喜殿下!” 成安帝子嗣稀少,大皇子早年夭折,二皇子乃是太子李琮,三皇子素來愚鈍,不得成安帝喜愛,細細算來,也只剩下一個智勇雙全的四皇子,妄圖爭上一爭這九五之尊之位。 奈何,多年以來,成安帝心目中最佳的繼位人選一直是太子李琮。 太子的生母乃是中宮謝皇后,外祖乃是世代顯貴的陳郡謝氏。而他四皇子李壁的母妃蘭氏,不過只是成安帝潛邸時王府的一個小小婢女——在這禁廷之中,出身下賤本就是原罪,再加上無顯貴的外戚可以傍身,更是寸步難行。 太子李琮從生下來便被立為東宮儲君,真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從小聰慧過人,更是得了成安帝親自教養,那九龍御座上的成安帝如同天下的千萬慈父一樣,給予自己兒子非同尋常的騏驥和厚望。 一切四皇子李壁所騏驥的東西,對于太子李琮而言,都那么的輕而易舉,唾手可得。 可成安帝忘了,四皇子李壁也是他親生的龍兒。 從小到大,四皇子雖在學業騎射上不精于太子,可也算勤勤懇懇,從來沒犯過大錯。他天真的以為,自己這樣乖巧討喜,成安帝便會多看自己一眼。 但事與愿違,在成安帝眼里,太子李琮是這禁廷里唯一的一顆明珠,而他四皇子李壁,卻只是一塊不值一錢的頑石。 年少時,四皇子也曾為“不得成安帝喜愛”消沉過一段時日,后來,他的生母蘭妃因宮中蠱禍之亂被打入冷宮,含恨而終,他才恍然明白——一日不登上那九龍御座,一日便要生死由人,被那中宮謝皇后和東宮太子隨心所欲地捏圓搓扁。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無論自己做出什么成績,成安帝都視而不見,他不甘心看著太子李琮站在光芒下接受群臣敬仰,而自己永遠只能是躲在陰影里籍籍無名的陪襯。 四皇子生性善于察言觀色,及其懂得揣摸別人心意。自打蘭妃在冷宮逝去之后,四皇子便吃齋念佛,只在成安帝面前盡孝盡忠,朝堂之上不爭不搶,看上去毫無野心。 回想起那段不算美好的記憶,四皇子李壁不禁瞇了瞇眼。 他不動聲色,暗中籌謀多年,如今,定是上天也看不過去了,才叫太子受重創,給他這般千載難逢迎頭趕上的時機! …… 四皇子面色陰陰沉沉,兀自發了許久的呆。 只見下首的韓燁一身錦袍,神色疏朗,放下手中的茶盞微微笑道,“近日下頭新選上來了幾十個幕僚,殿下可要親自看看是否有可堪大用之人?” 四皇子回過神兒來,忙道,“勞煩韓公替本宮做主便是?!?/br> 韓燁也并不推辭,一臉溫潤端方的淡淡神色,“眼下朝堂多庸才當道,卻不料,這批選送上來的幕僚中卻有幾位可成大器之才,諸如曹忍、李牧之流……只需稍加提點,假以時日,必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br> 四皇子聞言,忙拱手笑道,“本宮不求能再得韓公這般的將帥之才,只求那些幕僚在本宮和韓公用人之際想出一二良計,不至于濫竽充數便是?!?/br> 韓燁勉強笑了笑,握拳在唇邊輕咳了兩聲,面上浮起幾分蒼白,“殿下謬贊了?!?/br> 韓燁這一咳,聽得正堂中眾人皆是心頭一跳。只見四皇子一臉急色,“韓公可是心疾又犯了?” 韓燁并不言語,自袖中掏出一白色玉瓶,倒出兩丸碧色藥丸,以茶水送入口中服下,方笑道,“不過是陳年舊疾,叫殿下擔憂了?!?/br> 四皇子皺眉道,“韓公這心悸的病痛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醫治起來自然是比旁的疾病要多費些年月。本宮聽聞,那前太醫院院首林氏曾醫治過此等心疾,如今林氏一族早已歸隱山林,不如本宮差人前去叩開山門,為韓公求得良藥一二……” “不必?!表n燁當即打斷,臉上笑意不變,“天地本一夢,我自醉春光?!?/br> “萬法相互緣起,凡事順其自然,不必刻意強求。韓某人此生,只求了卻身前之事,至于命數長短,皆交由天定便是?!?/br> 四皇子聽了這話,不禁啞然。 若今日四皇子是第一次見韓燁,聽了這白衣銀冠的清雋郎君說出這番言語,定以為他是那超然物外,心境澄明的翩翩儒士。 可誰叫四皇子偏偏親眼見過韓燁一身銀甲的銳利模樣,還有他那明銳果決、整頓三軍的雷霆手段! 面如菩薩,心有閻羅。大抵說的便是這許人也。 作者有話要說:桃子專欄求收藏~ 下本寫《帳中嬌》《總裁與咸魚小姐》 桃子撒嬌打滾求預收~ ——————————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冊子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tibecca、大大大太陽5瓶;煩惱的多rou君4瓶;after a long time 3瓶;貳又叁分之一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4章 花朝(上) 凝園正房,顧熙言懶懶倚坐在錦榻上,纖纖素手捧起茶盞,小小啜飲了一口杯中的明前龍井。 杯中茶湯清亮,芽葉舒展,一口入喉,醇香回甘。 這明前龍井乃是今春頭采的新茶,茶樹歷經霜雪冒出的第一波嫩芽,滋味最是清香醒神。 仲春時節,柳絲吐綠,芳菲斗艷,一片欣欣向榮。與此同時,大地萬物陽氣升發,人體內肝氣日漸旺盛,極易肝氣郁結,損傷五內。 顧熙言身邊陪嫁來的丫鬟婆子里,有兩三個是母親顧林氏從林家帶來的家奴,因受了杏林世家的世代浸染,頗為看重時令養生之道。 故而,前兩日,王mama特意和廚子交代過一聲,叫小廚房里頗為應景地做了些補虛氣、祛肝火的吃食,以求五內協調,陰陽平衡。 黃花梨木小方桌上,擺著一例清蒸蟹粉獅子頭,一例燙干絲,一例蟹黃小籠,一例油燜春筍,一例百合蓮子桃膠羹。 顧熙言每日早起都有些泛酸吃不下東西,經過這小半年的時日,小廚房也漸漸摸清了主母的習慣,每日呈上來的早膳秉承著“少量多樣”的原則——每樣吃食分量都不多,但勝在色香味俱全,足以叫人食指大動,胃口大開。 那竹編的小蒸籠里盛放著寥寥三只蟹黃小籠,靛玉夾了一只放到顧熙言面前的粉彩碗碟中,勸道,“小姐,空腹飲茶最是傷胃,不如先吃點東西墊墊?!?/br> 那小籠包只有嬰兒拳頭大小,皮薄餡兒多,隔著晶瑩剔透的包子皮兒,隱隱能看見里頭飽滿的蟹膏蟹rou。 顧熙言點點頭,夾起蟹黃小籠輕咬了一口。 一口下去,包子的湯汁瞬間在口腔里四溢開來,滿是蟹膏的鮮美與豐腴。 顧熙言正吃的開懷,那廂有丫鬟打簾子進來道,“秉主母,侯爺下朝回府了?!?/br> 顧熙言聞言,不由得一愣。 以往每日蕭讓上朝,算上花費在路上的時間,大抵要耗時將近兩個時辰才能下朝回府。今日怎么剛過了一個時辰就散朝回來了? 顧熙言正滿心疑惑,那廂男人已經打簾子進來了。 顧熙言見狀,忙放下筷子起身上前,親自解了男人身上的玄色織錦披風遞與一旁的下人,拉著男人的大手坐到錦榻上,笑道,“侯爺今日散朝的格外早些?!?/br> 蕭讓接過下人遞上來的茶盞,飲了口清茶,“皇上龍體欠安,今日早早便散了朝?!?/br> 原來,近日成安帝的風寒病癥日漸加重,太醫院開了四五次藥方,成安帝一連喝了半個月的苦藥依舊不見好轉。 今日金鑾殿早朝,那翰林掌院學士胡文忠胡大人剛出列準備啟奏,成安帝竟是捂著心口咳嗽的喘不過氣來,無奈只能中途散朝。 顧熙言聽了,心中暗想,上一世成安帝便是纏綿病榻,不理朝政,四皇子和太子才會肆無忌憚的大起干戈??墒?,上次除夕宮宴上,顧熙言遠遠望見成安帝,覺得這位真龍天子聲如洪鐘,步伐穩健,看上去身子還硬朗的很。想來,成安帝這次身染風寒應該只是一場小病小痛,很快便會痊愈。 蕭讓對成安帝染病一事并不過多贅述,他神色淡淡,掃了眼桌上幾碟像是沒動過一般的吃食,不禁皺了眉,“夫人早膳竟用的這樣少,和那小貓的飯量也差不了多少。這么下去,身子怎么強健的起來?” 顧熙言頗為不好意思道:“妾身今日起得晚了些,故而早膳也用的晚了些,草草吃了一點便覺得有些腹脹了?!?/br> 今日蕭讓一早上朝去了,沒了男人在枕邊sao擾,顧熙言舒舒坦坦地睡到自然醒,方起身洗漱用膳。 顧熙言的性子素來慢騰騰的,因今日不用處理內宅事務,日曬三竿的時候才起了床,一邊兒睡眼惺忪地發著呆,一邊兒不緊不慢地用了盞明前龍井,一只蟹黃小籠足足吃了半晌,一不留神兒便吃到了蕭讓回來。 蕭讓抬手揉了揉美人兒的發頂,“夫人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可莫要一味追求身姿纖細而過度節食……那般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本候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br> 最近盛京城中十分流行纖弱之美。顧熙言生來嬌弱,奈何骨纖rou豐,摸上去總是rou乎乎的。 從去年出閣到現在,不知不覺之間,顧熙言的身量足足長了半頭之高,如今站在蕭讓身旁,竟是堪堪到了男人肩膀的地方。 顧熙言笑著點了點頭,紅唇一張一合,“妾身記下了。廚房里做的佳肴美味至極,妾身才不舍得為了腰肢細上三分而刻意節食呢?!?/br> “哦?”蕭讓看著美人兒飽滿的唇瓣,聲音頓時低啞,“今晨上朝十分匆忙,不知這例蟹黃小籠滋味如何?本候這便來嘗嘗……” 男人一邊說著,一邊俯身,想要湊過來輕嘗那粉嫩唇瓣里的香甜滋味。 顧熙言見狀,眼疾手快的伸手捂住男人的薄唇,另一只手推拒在男人的胸前,滿面紅暈,“侯爺又這般、又這般沒個正形!” 那小手兒嚴嚴實實地捂在男人的兩片薄唇之上,蕭讓望著那如避洪水猛獸一般的美人兒,低聲輕笑一聲,竟是在美人兒掌心輕舔了一下。 又酥又麻的觸感從掌心傳到四肢百骸,顧熙言被男人猝不及防的舉動驚到了,忙抽回了小手兒,眼神閃躲,滿面羞憤,“侯爺不是還要去演武堂儀式議事嗎……眼下時辰不早了,侯爺還是快快起身去吧!” 聽著這趕人的話,蕭讓不再惡意作弄美人兒,終是忍不住俯身在她臉頰上用力親了兩下,方噙著笑意大踏步離去了。 …… 演武堂。 驃騎將軍鄭益面有慮色,“自打韓國公回京,四皇子行事愈發肆無忌憚。如此下去,不久之后只怕要出現雙龍奪嫡的局面!” 蕭讓將手中的信函拍在桌上,神色喜怒難辨:“那小公爺韓燁有將相之才,四皇子得其效力,自然是高枕無憂了大半?!?/br> 輿圖之前,中郎將蘇檢手執竹筆,在淮南道、江南道上劃了兩個圓圈,“韓國公老公爺賦閑多年,如今整個國公府的家業都握在這位小公爺手中?!?/br> “韓國公一族盤桓江南、淮南一代。韓燁此人生來便有心疾,意志堅韌非常。六年之前,老公爺落下腿疾,韓燁因故離京,在兩地歷練整整六年。屬下曾聽聞,韓燁其人手段狠辣,行事素來快刀斬亂麻,初到之時,僅用了短短三個月便將兩地駐軍整治地服服帖帖,兵法部署上更是環環相扣,縝密得當?!?/br> “不錯,”驃騎將軍鄭益道,“如今韓燁一朝回京,想必是為四皇子成大事助力,此人深沉莫測,實在是不可小覷?!?/br> 蕭讓盯著墻上的行輿圖,望著那密密麻麻的城池關隘深思了半晌,輕啟薄唇,“東宮太子乃是圣上欽定的儲君之位,太子之外,任他有濟世良才,神人相助,依舊是名不正言不順?!?/br> 屋內眾人聞言,皆是兩兩相望,神色驚異,“侯爺心中可是有了決斷?” 不久前的江南之案,對東宮太子李琮而言,是禍事,亦是福事。 太子李琮生性仁慈和善,遇事常常優柔寡斷,成安帝曾多次當著群臣的面兒痛斥過他這一點??墒沁@次江南一案,卻叫文武百官看到了不一樣的東宮儲君——面對外戚謝王兩家因罪流放,太子李琮卻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決絕果斷,就連成安帝也暗自驚嘆于他的原則堅定,底線鮮明。 俗話說,“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隅,不謀大勢者,不足以謀一時?!?/br> 太子李琮這番為了天下黎民大義滅親,秉公滅私之舉,真真是帝王氣象,不僅叫文武百官對其頗為改觀,更是得了朝中多位元老的賞識。 蕭讓靠在椅背上,面色疏朗,“世事湯湯而下,我等為人臣子,唯有順勢而為。若真到了兵戎相見那一日,自當鞍前馬后,維護東宮正統?!?/br> 驃騎將軍鄭益道,“侯爺明鑒!那四皇子從小狠辣陰毒,實在不是帝王之相。若四皇子一朝登上御座,只怕是天下萬民之災殃,文武百官之禍事!” 中郎將蘇檢放下手中竹筆,“所謂飛鳥盡,良弓藏,歷朝歷代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之事都不新鮮……太子仁義敦厚,四皇子陰沉狠辣。若真到了針鋒相對那一日,屬下們自然是唯侯爺馬首是瞻,擇東宮明主而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