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回到臥室,換下外套的時候,摸出口袋里的照片。 他對自己拍得好不好看沒什么感知,他厭惡鏡頭,甚至可以說生理性排斥。 但照片里的另一個人,裹得跟一只可愛的小怪獸一般,沒有她說的那么難看。 單凜神色淡淡地把照片放在床頭,走去浴室沖了個澡,回來的時候,又看了眼照片,沒去動,正要伸手關燈,手機震了震。 點開收件箱,里頭躺著兩條短信。 單凜本不想回,但過了會,還是打下兩個字,終是可以躺回床上。 他睡眠一直非常不好,也不愿意用藥,像今晚有了睡意,實屬難得,可人算不如天算,好端端被人從睡夢中叫醒,在寒風里看了十五分鐘煙火。 他該是很惱火的,更何況只要他一抬頭就能看到滿天的煙火,可他還是去了。 從頭到尾也就兩個小時。 很長,又很短。 他已經很久沒過生日,今年的這個生日,有一個不一樣的開頭。 第20章 第二十枝百合 生活就像巧克力盒子,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么味道。 那日的煙火絢爛還未在記憶里消散,事情就突然發生了。 單凜看著吳歌空著的位置,不知道在想什么。 期末,宋頌和吳歌兩姐弟已經有一周沒來學校,這在學校里面引起了不小的流言。他記得和宋頌最后的聯系還是跟他約時間還衣服,后來突然說有點事,便再也沒有消息。他起初并不在意,然而,當她一周都沒來的時候,他開始有些猶豫要不要去問一問。 “宋頌和吳歌的爸爸死了?!?/br> 單凜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正收拾東西準備放學,班里的王飛沖進來突然神神秘秘地說道,他也沒什么顧及,甚至還跑去熊大偉那里求證。 熊大偉沒好氣地回道:“我不知道?!?/br> “你不是跟吳歌最好嗎?” 熊大偉忍著氣,說:“這種事有什么好說的?你又是哪里打聽來的,別是胡說八道?!?/br> 王飛撇了撇嘴:“他爸是開房地產公司的,我爸的公司是他們的合作單位,早幾天的事,但他們家里一直在壓消息,現在壓不住,爆出來了,千真萬確,說是公司資金鏈斷了,建筑設計也出了問題,現在還欠了一屁股債?!?/br> 因為已經放學,班上只剩下打掃衛生的人,聽到的人不多,全都一副震驚、愕然的表情,但也不乏一絲好奇、窺探究竟的興奮感。 單凜是其中看似最置身事外的一個,他把包的拉鏈拉上,單肩背上,面無表情地走過熊大偉,在那個男生面前突然停下腳步。 王飛還在跟熊大偉爭辯,他覺得自己不過是傳遞了個消息,有什么錯,確實死人了,而且宋頌爸爸死前還隱瞞了一屁股債務,還得關聯公司苦不堪言。熊大偉跟吳歌關系很鐵,這事他不知道,可見吳歌有多受打擊,他勸他積點口德,都是同學,不要亂造謠。 所以,當單凜突然在他面前停下的時候,王飛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滿臉疑惑地看著他。 單凜睨著他,譏誚道:“你廢話真多?!?/br> 王飛一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平時多說一句都嫌累的人,怎么突然罵到他頭上了,他當然本能反擊:“關你什么事?” 單凜難得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在無聊的人身上,嗆回去:“又關你什么事?” 熊大偉在一旁得目瞪口呆,不明白單凜怎么跟王飛杠上了,他是在幫單凜嗎,可他不是跟單凜對著干的嗎? 王飛哆嗦了兩下嘴皮子,敢怒不敢言,單凜這人是個狠角色,跟高三都敢橫,對著曲同天都下得去手揍,哪里會把他們放在眼里,他瞪了半天,愣是沒敢接著罵。 單凜這才走出教室,熊大偉和王飛全都一臉懵。熊大偉咽了口唾沫,默默地記下這一筆,回頭得記著跟吳歌說。 —————————————————————————————————————————— 期末考試那一天,吳歌出現了。他的臉色很差,慘白發灰,一進教室誰都沒看,直接坐到位置上,悶頭就睡。 很顯眼的,他的胳膊上別著黑紗。 考試的時候,吳歌也是最早一個交卷,然后就不見蹤影。 兩天的時間,吳歌幾乎沒跟班里的人說話,熊大偉跟他說了幾句,他也就回了沒兩聲。 最后一場考試結束,熊大偉叫住吳歌,問:“一起回去?” “不了,我要去醫院?!?/br> “你生病了?” 吳歌搖頭,啞聲道:“我姐,肺炎,已經燒了一個禮拜,醒不過來?!?/br> 單凜抬頭,吳歌恰巧也看過來,兩個人都沒什么表情,很快都收回視線。 一個寒假,這年過得幾家歡樂幾家愁。 單凜回了s市,單父很少回家,但年還是要回的,單母身體不好,精神狀態一直好好壞壞,見父親回來,在年里頭又大鬧一場。 單父氣不順,找他談出國的事,還有以后的專業、家業,他聽不進去,也吵了一架。 最后,他在家里呆了不到三天,年初四的時候就一個人坐車回到z城。 他就是在回家的路上見到宋頌的。 女生坐在他家附近的便利店玻璃窗前,正在吃泡面,看到他經過,連忙從店里沖出來攔住他。 單凜看著她漂亮的瞳仁,愣了好一會。 她瘦了,素顏,臉頰明顯小了一圈,顯得眼睛越發大,她的眼睛很亮,晌午金色的陽光中,分辨不出里頭有多少悲傷。她看上去精神頭還好,碰到他像是有些驚喜,然后被他難得的詫異表情逗笑了,但這個笑,藏著說不透的疲倦。 “你怎么在這里?” 他的心情不怎么好,焦灼感一直在心里徘徊,猛地見到她后,忽然有點忘了剛才的煩躁。單凜恢復如常:“該是我問你,” 他朝前面抬了抬下巴,“我家在那邊?!?/br> “我正要去景區,”宋頌頓了下,還是說了出來,“那里有座寺廟,我去拜拜。餓了,就先吃一點東西?!?/br> 他大概猜到她去寺廟的原因:“吳歌呢?” 沒想到他會提起吳歌,宋頌笑道:“他沒來,在家里陪我媽?!?/br> 說完這句,兩個人面面相對,陷入一陣沉默。 單凜的目光越過她,看向便利店:“你去吃吧?!?/br> “哦,是,那我過去了。最近太忙,忘跟你說春節快樂?!?/br> “宋頌?!?/br> 她在店門口回過頭,看到他單手插在褲袋,很隨意的樣子:“那里我也還沒去過?!?/br> 景區很難打車,他們坐了公車上去,在附近的一站下來,春寒料峭,枯樹逢生,他們沿著緩坡,拾級而上。 如果不是她胳膊上還別著黑紗,提醒著他,他根本看不出來她家里發生了大事,也在她臉上看不出什么異樣。她沒跟他提家里的事,反過來問他這個年怎過的,他不愛別人打聽他的事,但她問了,他便答了。 “除夕回去,今天剛從家里回來?!?/br> “才年初四,你父母不過來嗎?” 她聽說他一直一個人住,之前還有點不信,哪會有父母舍得讓孩子一個人在外生活,但聽他的口氣,他是一個人。 “你一個人住,平時吃飯什么的都自己弄?” “嗯?!?/br> 宋頌詫異,感覺上他是個很少爺脾氣的人,能在江邊租下一套房子,可見家里條件不差,但沒想到他一個人能料理好自己的生活。 也可能正是這樣的生活環境,造就現在的他,在他身上,孤傲、冷僻、尖銳的痕跡太重。 大多數時間,都是她問,他答,就這樣漫不經心走到了寺門口。 這一路有好幾處寺,最大的在最下面,大雄寶殿,香火旺盛,年里頭,人流不息。再上來,還有三座,他們到的是最后一座。 比起下面的兩座寺廟,這里安寧許多。 兩人排隊買票,單凜在宋頌前面遞出錢,宋頌連忙拉住他的手,搖頭道:“這個還是各付各的吧?!?/br> 單凜凝視她片刻,回頭跟窗口說:“一張?!?/br> 他們并肩進入寺中,單凜抬頭望著黑底金漆的牌匾“大雄寶殿”。 她進來后,說話的聲音不由變輕了許多,他不懂規矩,她笑說她也不是很懂,往年都是mama來敬香,保平安的,她也就跟來一兩次。 去年家里一起出國過年,沒來。 他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們在門口一人拿了三支清香,各自點上香,朝著殿門鞠躬,敬香。 她朝著四面都認認真真拜了拜,直到香燃過三分之一,才小心翼翼地插到中央的大香爐中。他看到她非要插得穩當,被香熏得迷了眼,別過頭,瞇著眼,嗆得連連咳嗽,把眼淚都逼出來了,還是一臉堅強地把香牢牢插入香爐。 “進去吧?!?/br> 他站在殿門一側,看著她走進殿內,等在眾人身后,不緊不慢地排著隊,一直抬頭望著如來金 身,輪到她的時候,靜靜地跪拜在地,雙手合十,眉頭微蹙,口中念念有詞,仿若只有這時,她才把心中的苦痛輕輕釋放,殿外陽光自她頭頂傾瀉,金光輕慢,頂上如來金身巍峨,平靜安然地垂眸望著蕓蕓眾生。 他看著她三叩首,每一拜都極盡虔誠,停頓頗長,像是要在這短短數秒中將心底情愿念上無數遍,只求在上神明在眾生龐多夙愿中聽到一二。 他在這方面看得極淡,他見過最瘋狂的執念和癲狂,也深知不可抗的自然規律給人帶來的無限恐懼。 可看到她纖瘦的背影,恍然以為,若能保佑一二,也很感恩。 她起身的時候一下子沒站穩,身子還是有些虛,腿部發力不到位,她反應很快,左手立即撐著拜墊,而右手肘處已被人扶住。 宋頌仰頭,單凜低頭垂目,黑瞳黑睫,幽深似潭,面上淡淡,左手穩穩地架住她。 她微笑:“謝謝?!?/br> 她在廟里求了四枚平安符,送給單凜一枚,他沒有拒絕,手插在袋子里,符捏在手心里。 從寺里出來的時候,他聽到她輕聲笑道:“生日許愿,我要是不那么浪費就好了?!?/br> 是笑,也是苦。 她說,她不出國了,不用考雅思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枝百合 寒假里,他們便沒再見過面,偶有短信聯系,寥寥數語,比不上宋頌心頭的千言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