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太子也在殿中,安全逃出?!憋w浮答道。 孫喻聽聞之后,嘆了一口氣,眼睛緩緩轉了兩圈,自言自語道:“既然太子也在其中,便不能是故意的。這定然是哪個宮人沒注意,不然豈不是瘋了?” 江茗和殷楚走進屋內,江茗拉著殷楚的袖子看他脖子上的燙傷,眉頭皺的緊緊:“疼嗎?” 殷楚笑道:“你都問了一路了,不疼?!?/br> 江茗嘆了口氣,坐在屋中等著人抬水進來,又說:“一會兒別讓熱水碰到?!?/br> “嗯?!币蟪?。 未過片刻,有人送水來了,兩人洗漱之后,江茗又拿了燙傷藥給殷楚抹過,殷楚這才先換好干凈衣袍走出來。 孫喻一直站在外面,見到殷楚臉色尚好,這才松了一口氣。但他仍覺得不放心,便問道:“世子可還安妥?” 殷楚點了下頭,說道:“孫叔不用擔心,一切都好?!?/br> 孫喻心里有數,這便開口問道:“世子,這宮中走水,可是有人故意為之?” 殷楚沉默片刻,答道:“我亦不知,但稍后宮里總有消息。暫且等著吧?!币蟪仡^看了一眼房中,便又說道:“勞煩孫叔去準備些酒,我同世子妃尚未盡興,今夜要把酒盡歡?!?/br> “可世子的傷……”孫喻有些猶豫。 “小事。勞煩孫叔了?!币蟪谅曊f道。 孫喻這便出去準備,路上遇見在旁焦急等待的陸奉。陸奉一見他出來,連忙問道:“怎么樣?世子身上可還有別的傷?閩州背上的刀傷還沒好透,這便又來?!?/br> “還好,似是別處沒有傷到?!闭f完,孫喻狠狠啐了一口,罵道:“這宮里的人,就沒個好東西!干他娘的!” 陸奉也跟著啐了一口:“早晚……” 他話沒說完,就被孫喻瞪了一眼。孫喻說道:“有些話不該說,便不要說?!?/br> 陸奉撇了下嘴:“方才還不是您先帶的頭?!?/br> “哎!我看你今天是皮癢了!”孫喻罵著,又吩咐下人去給殷楚送酒。 江茗從房內出來,頭發還有些濕。她也沒再盤起來,只是隨便放在肩頭。因著頭發不長,便也不顯累贅。 江茗還一邊摸著自己頭發,一邊笑道:“多虧了這頭發短,不然我當時肯定要被燒了?!?/br> 殷楚身旁已經放了兩壇酒,他笑道:“這便是禍之福所依了,今日我倒是見了不少頭發燒焦的貴門子弟,回去怕是今夜都睡不安穩了?!?/br> 江茗抬頭看天。今夜原本是個好天,月朗星濃,但因著宮內大火,此刻天上顯得灰蒙蒙的一片,將這天都遮的晦暗不明。 江茗指著屋頂說道:“咱們上去喝?” 殷楚愣了一下,問道:“屋頂?” 江茗點了點頭:“登高望遠,況且不是要等信兒嗎,坐在這里不是少了些周轉?咱們這里沒有那么高,只有個屋頂,暫且湊合用吧?!?/br> 殷楚笑道:“好?!?/br> 他先帶著兩壇酒踩著磚瓦上去,將酒放好,這才又下來,抱著江茗跳了上去。騰起的時候雙臂卻平穩,不顯波折。好似一陣清風,揚的人心頭發癢。 殷楚動作小心,找了屋頂的一處稍微平坦的地方,慢慢的一點一點松手,待到江茗坐穩,他又問道:“這里可還坐的安穩?” 江茗看著下面,昭南王府近處的幾個院子盡收眼底,憐鶯正走過來,看見她坐在屋頂上,嚇得臉都變色了。江茗沖她揮了揮手,轉頭對殷楚說道:“安穩?!?/br> 殷楚這才將酒壇打開,拎了兩個酒碗,遞給江茗:“今日可是不摻水的?!?/br> 江茗笑道:“原本我酒量還不錯?!?/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三更達成! 眾人:我們在這里絞盡腦汁!你們兩個反而喝起酒來了?!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謝謝 6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65章 江茗同殷楚坐在房頂之上,不遠處便是萬家燈火。 華京城百年不倒,百姓也都是風里雨里挺過來的,哪怕宮里揚起這樣的火,他們又不是沒見過。反正這皇宮是一把火燒不盡的,里面宮人多到咋舌,沒了幾個也與他們無甚關系??戳藭簾狒[,說了陣閑話,又讓說書先生趁亂掙了些文錢,這便各干各的去了。 年紀大的人,還念了句十多年前皇宮起火。 這么一想,靖文帝登基,還在先皇喪期宮內便起了火,如今又是一把,怕是往些年加起來都不及這幾年厲害。就不知道是老天示警,還是旺著大胤越發紅火了。 人們私下說說便是,可這話卻萬萬不敢向外傳。 殷楚灌了口酒,指著遠處的一條街巷說道:“父親成了親便遷出了宮,就住在那一塊,我小時候常在那里玩。府里的下人都追不上我,最后總是孫叔找到我,再把我拎回去?!?/br> 江茗笑道:“怪不得父親說你小時候頑皮,看來你那無賴的模樣,倒也不全都是裝出來的?!?/br> “是啊。小時候頑皮的厲害,后來母親生了弟弟,這才稍微收斂些?!币蟪嗣念^發,還有些濕,便說道:“夜里風大,小心著了涼?!?/br> “已經快干了?!苯弥仆?,一飲而盡。 “茶茶小時候是什么樣的呢?”殷楚問道:“我不是曾和名公子見過的嗎?不過那時候你在簾后,說是身體不適,權由你養父出面?!?/br> 江茗想了想,說道:“我小時候啊。我小時候父親是個酒鬼,后來母親受不住了,跑了。父親一周難得露一次面,但我倒希望他總不要出現才好?!彼D頭看見殷楚的表情,又笑了笑,說道:“但是我也很厲害的。剛開始讀書的時候,我們那里有種叫做自動鉛筆的東西,先生不喜歡聽那個咔噠咔噠的聲音,要求我們都用普通的。我就用自己平時攢的錢,去買了幾打鉛筆,還有那時候才有的搖桿轉筆刀。拿到學校去賣鉛筆,比市面上貴一點,買三支可以提供削鉛筆的服務,買五支一直提供到鉛筆用完,買十只就讓他們自己來轉。還小賺了一筆呢,那是我第一次做生意?!?/br> 殷楚雖然不知道什么是自動鉛筆,也不知道什么是轉筆刀,但聽了江茗說的話,他只覺得心里像是有什么被堵住了似的。 原本以為她是天資聰穎,從小就在養父身旁受盡呵護,可如今聽來,卻讓人心疼。 “你……不是一開始就在養父身邊?”殷楚問道。 江茗點了點頭:“一開始是在別的地方?!彼蹇拼蛘煹溃骸安皇钦f過嗎?我是天上的仙女啊,不小心才來的這里?!?/br> “嗯?!币蟪⒔鴵г谧约簯牙?,說道:“那,仙女,能等到我老了之后再回天上去嗎?” “為什么是等到老了之后?”江茗問道。 殷楚笑道:“因為仙女先看中的是我的臉,老了自然就沒有現在好看了?!?/br> 江茗靠在他的肩上,喝了口酒,轉頭看他:“不會,仙女陪你一起老,老仙女?!?/br> 殷楚攬著她的肩膀,摩挲兩下:“好?!?/br> 江茗嘆了口氣,又說道:“可惜,我當時的第一桶金,沒過多久就被一個拿著轉筆刀來炫耀的人給毀了?!?/br> “你現在賺了很多了?!币蟪矒崴f道。 江茗端起酒杯,殷楚便再往她的杯子里添酒。江茗開口說道:“我很少聽你提起你的母親和弟弟?!?/br> 殷楚眼眸沉下,江茗也不著急,只靜靜地靠在他懷里等著。過了片刻,殷楚開口說道:“別人都說我母親是個很潑辣的人,但其實她很溫柔,對我,對弟弟,都很溫柔。我小的時候,別人都是奶娘帶著,她偏要自己帶我。抱著我在懷里教我讀書識字。我記得是我七歲的時候吧,和殷疇在宮里打起來了,別人都說我是哥哥,要讓著弟弟,殷疇也只顧著哭。然后母親她,問了始末,還把殷疇給教訓了一頓?;貋磉€給我獎賞,說我沒哭,不該賠不是的事情就是不能低頭。 那時候弟弟還很小,后來我經常去宮里,她也未曾只顧著弟弟。 弟弟呢,很乖。比我小時候乖多了,從來就是不哭不鬧的?!币蟪D頭看江茗,睜大眼睛說道:“弟弟眼睛很好看,很大,和母親像??偸抢业囊陆恰珠L兄長’的叫?!?/br> 殷楚說到這里,聲音有些哽咽。他停頓了一下,又說道:“他叫殷誡,勸誡的誡。小小年紀就真的和名字一樣,總是和我說‘兄長那里危險,不要去’,‘兄長小心’,像個跟屁蟲似的?!?/br> 江茗坐直身子,抬手摸了摸殷楚的頭。 殷楚無聲的笑了,但眼眶卻有些發紅,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那年皇祖父駕崩,尚在喪期,新皇登基,父親在趕回華京城的路上,我和殷誡、母親幾乎是被軟禁在宮中。殷誡跪了許久,說腿麻了,他還小,我便讓內侍帶他去園子里松一下腿。誰知過了一會兒,說是旁邊有個小殿起火,我趕過去的時候只聽見殷誡在里面哭。我聽見他在一直喊我,一直都在喊兄長。我想沖進去救他的,可是母親把我攔下來,她沖了進去?!?/br> 殷楚慢慢的閉上了眼睛:“然后他們兩個都沒有再出來?!?/br> 親眼看著至親之人在自己面前被活活燒死,抬出兩具焦尸,再也辨認不清生前的模樣。親耳聽見摯愛的人凄厲無助的喊著自己的名字,卻束手無策,甚至拼命了,身上也落下了那么巨大的疤痕。但卻仍然救不了、抓不住他們。 說來可能會有人嘲笑殷楚無能,諷刺他懦弱,但他也無需他人知道,無需他人可憐。 可江茗明白,正是因為他愛著自己的母親,愛著自己的弟弟,又是重情之人,這才在原地舉步維艱。 他有什么過錯? 原本一片和睦,突然所有的一切都在十一歲那年被打破擊碎,這世上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看顧著生病的父親扛起整個王府,扛起所有強權帶來的屈辱和傷害??稍谶@同時,他沒有停滯,哪怕被無數次的打壓被按著頭下跪,他也將父親當年留下的所有明線暗線都排布的整整齊齊規規矩矩。 他猶豫,自然會猶豫。 因為曾經痛失親人,知道這份痛,才不愿因為自己的私仇而讓更多的百姓陷入傷痛,更要擔心父親的安危??删肝牡鄄粫人L大,這十余年,靖文帝的權勢也在蔓延。軍權、朝權他都緊緊的握在自己手中,提防著,試探著,傷害著。 若殷楚不邁出這一步,后面便都是萬丈深淵。 江茗承認自己對武將都有好感,因為一開始知道殷楚那般壯烈的死守雍陽關,才會對他另眼看待。 無論原本的他下定決心與否,是不是尚未來得及踏出那一步與否,是不是因為北胡來襲之時,他還未完全準備妥當與否,他都將所有的傷痛都默默的自我承受,他用行動表明了自己的心,一直到死,他都愿守得天下太平,大胤江山。 這是他的猶豫,他的踟躕??赡钦驹诤竺娴娜?,并不值得他這樣去做。 明明是這么溫柔的一個人啊。 江茗摟著殷楚,輕聲說道:“你當時也進去了的,這不是你的錯?!?/br> “可是如果當時我陪他一起去,或者我不要怕那么多,直接沖進去,可能母親也不會死,父親也不會變成這幅模樣?!?/br> 江茗輕聲說道:“那都是如果。如果你也進去,母親肯定也會進去,到時候可能就是三個人都沒了。那父親誰來照顧?如果的事情,不能用來自責。你還記得當日,我和你說什么嗎?如果我死了,就要殺了他替我報仇,如果殺不死,也要熬的比他晚死?!?/br> 殷楚抬起頭,舉起酒壇直接灌了幾口。他抹干凈臉上的酒水,再看向江茗時,眼睛熠熠生輝。 “今日的火,已經燒得夠透徹了?!彼_口說道:“倒讓茶茶來安慰我?!?/br> 江茗搖了搖頭:“我一直擔心這事兒,覺得你不說出來,總是一道坎兒。如今說出來,心里便是全都想開了?!?/br> 江茗是個不斷丟失自我的人,她懷疑一切,甚至懷疑所有都只是一個夢境。她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一本本的賬簿里,放在不會改變的物質之上,可世界仍然在一點一點的失真。 食物變得寡然無味,故事變得枯燥,她在不停的尋找著自己存在的意義。只要一不小心,就會被自認為的世界假象所溺斃。 這時,是殷楚走到她的身旁,將她從海水中拉了出來,點亮了世界,讓那顆心再次躍動起來。 而江茗,也是殷楚的那根救命稻草,是他在失去親人之后;在經歷了痛苦的劇烈成長之后;在自己的夢想被打破之后;在一日日聽著所有人不同的聲音,消化著不同的惡念之后;在心里豎著的那根撐柱子日漸倒塌之后,突然得到的,可以支撐他內心的人。 陸奉從遠處匆匆跑來,將一根短小的竹筒送了上來。 殷楚將其中的信拿出,展開看了一眼,又將信遞給了江茗,說道:“你知道我現在要說什么嗎?” 江茗掃了一眼那信,抬頭說道:“血債血償?!?/br> 殷楚拉過江茗深深地吻了下去,喘息之間,殷楚聽見江茗輕聲說道:“若是有人之后再找我償債……” “沒有人可以找你償債?!币蟪p咬著她的嘴唇:“你誰也不欠?!?/br> “在這世上,沒有人是誰也不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