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殷楚將她按在座位上,笑道:“等我一會兒?!闭f完,他人就不見了蹤影。 江茗百無聊賴的趴在桌上,想著明日就要出行,也不知道飛浮有沒有把東西收拾好,有沒有和憐鶯通好氣兒。殷楚尚不知道,對他來說這畢竟是最后一日,就算到處玩玩也是正常的。 臺上空城計唱罷,稍作休整片刻,這戲坊里的伙計們上上下下,便將那場子清空,臺上諸般器件更換一番。 梆子一響,弦琴聲響了起來,一名身著魚鱗甲頭戴如意冠的美人款款走上臺來,她身后跟著八名侍女,在那戲妝的掩辦之下顯得眉目如畫,顧盼生情??赡茄凵癞斨?,又有著一絲的哀嘆。 “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受風霜與勞碌,年復年年?!蹦敲廊碎_口唱道,正是霸王別姬當中的虞姬。 江茗一看那虞姬,愣在當場,這人莫不是殷楚?他怎生想的?難不成因為頭次相遇唱了段貴妃醉酒,如今便要用這霸王別姬作別?可這也太不吉利了。 既然是殷楚在臺上,江茗就強忍著困意,看了下去。 待聽到那虞姬唱出“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剎那”的時候,江茗慢慢的坐直了身子。因這已經唱到了末尾,再過片刻便是虞姬自刎。 “啟稟大王八千子弟兵俱已散盡!” “妃子,快快隨孤殺出重圍!” “免你牽掛?!?/br> 免你牽掛。 虞姬最后的眼神,并不是看向項羽的。因這原本就是殷楚唱給江茗一人聽的,他看著她,嘴角反而微微的勾起,和這戲妝一點都不搭襯??赡茄劬?,卻都是滿滿的不舍。 一曲終了,戲坊里只有江茗一人坐著,她叫起好來,卻在這偌大的房間里,顯得如此干癟枯寂。 夜里,殷楚也未多說什么,兩人就這般回了昭南王府,各自睡下。江茗不知什么時候殷楚便會走,睡的警醒,時常伸手摸一下邊上,待碰到殷楚的時候,又安心躺回去。 殷楚也是幾乎一夜未眠,待到天才蒙蒙亮,殷楚起身,坐在桌前,自己研了墨,這才開始寫些東西。 他這一寫,扯了好些張紙,來來回回寫了小半個時辰,最后終于將紙收到信封里,放到江茗枕旁。 殷楚就這樣坐在床頭,靜靜的看著江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慢慢的低下頭去,露水一般輕輕點在江茗的額頭上。 殷楚伸手給江茗攏了下頭發,輕聲說道:“我走了?!?/br> 說完,他站起身來,頭也不回的出了屋子,好似生怕自己會停下來似的。 江茗在他走后慢慢的睜開了眼睛,她先是摸了下自己的額頭,這是兩人長久以來,最為親密的一次接觸了吧。她愣了稍許,從枕旁拿起那封信,上面寫著“休書”二字。 打開一看,第一頁是殷楚留給江茗的信,短短數語:“茶茶,今日我便要去閩州了。府中之事我已交代好,也已經替你安排了去臨安府的馬車,若是你之后想回臨安府,同孫叔說一聲便是。這封休書是之前便答應你了的,如今奉上。倘若你仍留在華京城,若有事,盡管去找望回或孫叔,他們不會拒絕你。你我二人,本無夫妻之實,但又琰多謝茶茶這些時日的照顧和點醒,愿你一生平安順遂?!?/br> 盡管到了最后,殷楚仍是不愿說出自己的心意。對他而言,這大概是永遠就埋藏在心里了,沒有必要再讓江茗心中不安。 江茗甩了甩那信紙,十分不屑的往邊上一扔,叫了飛浮進來:“換衣服了,準備走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楚楚:我好心痛??!我要和我媳婦分開了?。ㄍ低涤H一下~不會被發現噠~)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老豬蹄子任彥東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20章 殷楚是主動請命去的閩州,圣旨上雖然賜下皇盔圣馬,但并沒有書名其他。他帶著一列昭南王府的府兵,便這般出了華京城。 三里亭外,殷楚回頭看了一眼。 華京城乃千百年的老城,城墻斑駁,看似堅不可摧,可上面還有著十年前北胡兵臨城下的痕跡。一朝一朝,一代一代,華京城安穩的屹立在這里,不管城內為主的人究竟是誰,不管外面風雨喧囂,它都從未變過模樣。 因著是夏日,城墻上有些擠著縫隙長出來的野花野草,倒也為這座飽經風霜的老城添了幾筆顏色,使其看上去沒有那般枯寂寥落。 殷楚想到自己幼時的情景,那時候皇祖父仍在,自己過得日子無拘無束無憂無慮??陕L大了,知道的多了看到的多了,也有不懂不明白的。拿去問父親問祖父,答案都是一聲嘆息。 天下原也有天子做不到的事情啊。那時候殷楚是這么想的。 后來他也明白了,天下雖說是天子的,可又不是天子的;是百姓的,可也不是百姓的。倒不如說是世家官吏的,他們橫在其中,雖你推搡我我陷害你,可這交錯的勢力,捋不清也順不明。一代一代的這樣下來了,若要有什么真正能處理的辦法,也就是連樹根一起砍了。 可樹根是什么?是歷代殷姓的天子皇族。 兜來轉去,有因便有果,果又成了新的因,循環往復,打成了個死結。 若是日子能回到最初,那能有多好?他所有的回憶都是在這座城里,苦澀的、開心的、甜蜜的、悲哀的、憤怒的——一座城,便是一生。 而今這一去,不知歸期何期。 昭南王府的府兵,有個便是之前看著殷楚和江茗下棋的那個,名叫陸奉,他看見殷楚這幅神色,便走了上來,低聲問道:“世子,您要是舍不得世子妃,怎得不好好同她好好說說呢?” 殷楚搖了搖頭,輕聲回道:“有時候,只是單單的喜歡,是遠遠不夠支撐一個人改變的?!?/br> 陸奉想了半天,嘆了口氣:“世子,我沒明白?!?/br> 殷楚也只是笑笑,再也不說什么,但他心里卻是有話的—— 她有她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她的人生究竟目標為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并不簡單。如今要憑空硬擠進去的,不是我一個人,是我背后的所有。她要同我一起,便要和我共負盈虧。不是說她輸不起,而是我的事,可能和她的想法有很大出入。對我來說也是一樣。我們要囊括的是整個對方的全部,不僅僅是一個人而已,強行扭轉對方原本的喜好和人生。 倘若只是單單的喜歡,是遠遠不夠的。不若就此別過,各放一片天空,各自成全。 但有句話,我從未與茶茶你說過:倘若再次相遇,我不是這般境地,我當真是愿意如同初言,八抬大轎將你娶回家去,好好呵護,為你擋風遮雨。 車隊緩緩行到了五里亭外,殷楚遠遠便看見兩個人,穿著淡色的衣服,似是早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待得車隊近了,殷楚這才看清那兩人是豐弗和陳青歌。 豐弗和陳青歌顯然也看見了他,兩個人走上來行了禮。殷楚翻身下馬,問道:“參翁君和落蒼院主為何在此?” 豐弗朝他車隊里看了一眼,還未說話,遠處又傳來了馬車車輪聲。懷寅從車窗里探出頭來,離著老遠就沖豐弗喊道:“豐弗!我遲了嗎?!他們走了嗎?!” 豐弗擺了擺手:“尚未?!?/br> 看著懷寅跑來,殷楚更覺得奇怪,他自認尚未同這三個人關系如此親密,還能讓他們一早便在五里亭外等著。 懷寅的馬車近了,她忙不迭的從車上跳下來,走到豐弗面前:“我生怕遲了,緊趕慢趕的。但是你也知道,宮里出來事情特別多。茶茶也不給我們個明確的時間,就說天一亮越早越好,可急死我了?!?/br> 殷楚聽了她這話,眉頭蹙起:“是茶茶讓你們來的?” 懷寅撇了下嘴:“不然呢?不然你覺得以你的人緣,我們這三個人,誰會來送你?” “那她……”殷楚心里漸漸有了個想法,但是他不敢承認,甚至不敢往那邊想,生怕到頭來只是場空歡喜。 豐弗朝著遠處看了一眼,指著兩匹從華京城里奔騰而出的駿馬,說道:“喏,不是在那兒嗎?” 馬蹄揚起灰塵,后面是蒼寂的城墻,天大地大,好似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拘束這兩匹駿馬。隨著它們越來越近,殷楚的心也越提越高。 “吁——”馬上的人喝道。 馬蹄慢慢的停了下來,殷楚就看到江茗穿了一身青色的男子裝束,頭發也高高綁在腦后,眼睛熠熠發光,她沖著殷楚得意的一揚眉,從懷里拿出那封休書,扔到殷楚面前:“你撕還是我撕?” 殷楚接過休書,整個人都愣住了,只抬頭看著仍在馬背上的江茗。 懷寅在旁嘆了口氣,碰了下殷楚:“又琰哥哥,你傻了?這是你娘子??!我都認出來了,你不會因為她穿了男裝就認不出來了吧?!?/br> 殷楚又低頭看了一眼那封休書,半晌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江茗翻身下馬,看了一圈周圍的情況,嘆了口氣:“你怎么出門連個馬車都不準備???你這樣一路我怎么吃得消?” 殷楚聽了這話,猛地抬頭看她。 江茗也沒理他,轉身走到懷寅身旁,笑嘻嘻的說道:“好懷寅,把你馬車借我用用?” 懷寅還沒說話,豐弗便在一旁開口:“懷寅的馬車是皇宮的行頭,不適合。再說你拿了懷寅的馬車,她怎么回去?總不好讓位公主殿下騎著馬在華京城里走吧。還是用我的馬車吧?!?/br> 江茗點頭:“也好。多謝豐弗?!?/br> 豐弗這才笑道:“今日你這一身,真是英姿颯爽,半點不比世子差?!?/br> 懷寅在旁嘖嘖嘴:“要是茶茶是男子,只怕這華京城里又要有一群閨秀保守相思之苦了?!?/br> 江茗得意的一甩頭:“那是自然,我這男裝也是十分有經驗的?!?/br> 說完,她這才轉頭看向殷楚,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說道:“怎么了?傻了?” 殷楚愣了片刻,這才回道:“你這是……要做什么?”明明已經有了答案,但還是想問出來。得到那個答案,自己心里才能石頭落地。 江茗從他手里抽出那封休書,三兩下就撕成了碎片,隨手一灑,風鼓噪著將那些紙張卷的到處都是。 江茗走到殷楚面前,笑道:“覺得你這休書寫的不好,來退貨的?!?/br> 懷寅聽了,和豐弗兩人交換神色,對著殷楚罵道:“又琰哥哥,沒有你這樣的人的,占了人家女孩子便宜,怎得說休就休了?” “是?!必S弗在旁冷聲說道:“看這樣子,還是留下了休書偷偷趁早走的,要不是茶茶提前讓我們在這里等著,說不定他已經跑了?!?/br> 殷楚想要解釋,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只得求助似的看向江茗。 江茗也跟著點頭:“對,他早上還親了我呢,翻臉就要不認人了?!?/br> 殷楚一聽,知道自己早上做的事情全都被江茗知道了,耳根騰的紅了半截。他低聲對江茗說:“我……此去不知何時歸來?!?/br> “對啊?!苯只磉_的說道:“所以我這不是打算跟著你去嗎?放心,不會拖累你的。你蕩你的寇,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br> “可是……”殷楚又要說什么,卻被江茗拉倒了一旁。 她小聲說道:“難不成你要把我一個人留到賊窩里?然后讓人家拿了我威脅你?” 殷楚:“你之前不是同飛浮說,要回臨安府的嗎?” 江茗點頭:“是啊,這不是就順路了嗎?” 殷楚:“可是我這一路,怕是并不安全?!?/br> 江茗往前靠了一步,笑笑說道:“你之前和我說的。和你一隊,絕不會輸?!?/br> 她往前走了一步,殷楚就往后退了一步,他低頭沉吟片刻,又要說些什么,卻未曾想江茗一把拉過他的衣襟,拽的他往下踉蹌了一步。 下一刻,江茗的唇已經印了上來。如他早上那一個吻一樣,很輕,但卻是真實存在的。 “沒有那么多可是、但是?!苯砷_手,仰著頭看殷楚:“你死了,我就把昭南王府的所有東西都拿出去賣了,然后到處找長的好看的男的,氣死你。所以不想讓我這樣,你就要好好活著。動不動就霸王別姬這么不吉利的東西也拿出來唱,總想著萬一出了事兒怎么辦。統統沒有,和我一隊,不會讓你輸的?!?/br> 殷楚也不知道江茗是哪兒來的自信,更不知道她為什么對自己有這樣的信心,他只覺得自己心里鼓噪著,好似有無數聲響叫囂起來。 殷楚有些微愣的表情漸漸收回,他看著江茗,嘴角勾了起來,一如既往地,給人一種游刃有余的感覺。 “好?!彼f,“我們一起?!?/br> “沒了?”江茗看著殷楚,問道。 “有?!币蟪f完,拉過江茗,深深的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