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他說完就走,宋宜看著他的背影愣了愣神,等回過神來,早不見了他人影,反倒是靈芝和宋珩打打鬧鬧地進了屋。靈芝一進來,看見她醒了,先是一樂,“縣主你醒了啊?!?/br> 她還未出聲,靈芝趕緊搶先告了宋珩一狀:“縣主您瞧瞧,您這才剛病著,珩哥兒就借著來給您送補藥要搶您的寶貝,這壇子雪水您可交代了好幾遍要好生照看著,夏日里好拿出來送人的。珩哥兒也忒沒理,非要硬搶?!?/br> 宋宜也不知在沒在聽,好半晌,迷迷糊糊地抬頭覷他倆一眼,心不在焉地道:“賞他罷?!?/br> 靈芝:“???” 宋珩得了這壇子寶貝,沖靈芝“切”了聲,“你看吧,我就說忒小氣?!?/br> 他功德圓滿,懶得再逗靈芝,一溜煙地跑了。出得門來,沈度候在廊上等他,他一見著沈度,方才和靈芝打鬧的好心情便減了幾分,默默白他一眼,將懷里抱著的壇子扔給他,“雪水煮茶作詩,這是你們這些酸腐文人才做的事,我可不稀罕?!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沈度接過,又聽他道:“這可是我姐新歲初每日早晨親自去采的,手上傷都沒好全,可半點沒經過旁人的手,誰還不知道是送你的,你要摔了我跟你沒完?!?/br> 沈度聞言,默默將壇子抱緊了些。 宋珩沒忍住嗤笑一聲,大跨步向前走去,不料剛一出園子,雙瑞這嘴碎的又候在門口等他,他剛要斥他幾句,雙瑞知道要挨罵,趕緊先開口了:“珩哥兒,王爺急著找您呢,您是不是又干什么壞事了?” “我能干什么壞事?”宋珩話剛一出口,余光瞥見剛走出來的沈度,暗罵了聲見鬼,就聽雙瑞接道,“說您要是帶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人回來,就讓他自己滾過去見王爺。珩哥兒,您別是把什么金絲雀帶回來了吧?” 第37章 “雀你個鬼??!”宋珩賞了他一個爆栗子,“不是讓你好生看著么,我爹怎知道我又干了什么?” 雙瑞委屈:“珩哥兒您什么時候讓我看著了?” 宋珩:“……” 沈度倒是不疾不徐地走近了,宋珩看向他,“得了,托您的福,又要挨揍了。您可沒壞規矩吧,不然板子就要變軍棍了?!?/br> 沈度沒忍住一笑,“你去吧,我自個兒去會會王爺便是?!?/br> 宋珩一哽,“喲,你還挺自大的,私入縣主閨房,我爹就是叫人把你打死,也沒人敢說他句不是?!?/br> “我說真的?!鄙蚨认纫徊较蚯皬d去了,“你別來,我保你沒事,你要來了,王爺要上手,我可就攔不了了?!?/br> 他說完就走,宋珩目瞪口呆,看向雙瑞,“嘿,他這人還挺狂?!?/br> 他話還沒說完,沈度已經順著游廊走遠了,他到前廳,自然有小廝迎上來給他引路,到會客廳,宋嘉平正坐在案前翻一本舊冊,黃紙破敗,似乎風一吹就要散了,他卻看得認真,沈度沖他行了個大禮,他頭也沒抬,“上門做客,連大門都不知道走?” “王爺貴人事忙,府上一舉一動倒還一清二楚?!?/br> 宋嘉平忽地動了怒,“文嘉本就是個沒規矩的,你不勸著點,還跟著學,莫不是被豬油蒙了心?” 沈度:“……王爺消氣,別口不擇言?!?/br> 宋嘉平也不請他落座,他也閑得自在,從窗縫里去看那一池碧水,上次來的時候池邊海棠尚且還是花骨朵,此次再度造訪,卻早已零落成泥了,他有些晃神,想起上次宋宜便在這里同他道破那句“我有所念人”,心里忽地有幾分不是滋味。 宋嘉平翻完冊子抬起頭來,瞧見他在看窗外,隨口提了句:“這海棠花樹也十多年了,文嘉出生那年,特地為她栽種的,你應當見過?!彼f著不自覺地笑了聲,“這丫頭小時候很喜歡海棠,倒不知什么時候起喜歡上了梅花?!?/br> 沈度低低“嗯”了聲,沒搭話。 宋嘉平同他說起正事:“昨夜之事,若陛下沒為文嘉開這個金口,只是睜只眼閉只眼,你打算怎么辦?” 沈度醒了神,老實答道:“劉昶不敢動我。北衙揣摩著他的意思,想栽贓我一次,但等這事傳到他耳朵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br> “栽贓?”宋嘉平譏誚地笑了聲,“你昨夜是沒在含元殿,還是沒同文嘉在一塊兒?” 沈度啞口無言,作了個揖,“王爺恕罪?!?/br> “你手里還握著他什么把柄?”宋嘉平看向他,正了色,“劉昶這人心眼小,沒道理過了這么久還留著你的命,你還有后手?” 沈度點頭。 他不細答,宋嘉平沒再繼續深問,只是嘆道:“你何必盯著他不放?當年之事,一定要追查個清楚么?其實也沒什么好追查的,你便是查清楚了又能如何?故人總不會再回來了?!?/br> 沈度默了默,道:“生恩難負,養恩難忘?!?/br> 宋嘉平搖了搖頭,“你這孩子也是固執,也罷,由你。不過,我還是怕你在這事上太過執念,若是有朝一日,你因為這事負了文嘉,我還是上次對你的那句話,我不會顧念舊情,定不會饒你。你既在查當年之事,想來也查過我,便知道我沒什么善心,心狠手辣的事做得不少。你若負她,你查過的那些人的下場,”他意味深長地盯了沈度一眼,才緩緩接道,“你的,總不會比他們好?!?/br> 沈度低聲應下,“我這一生,做完這兩件事便足夠了,也沒有什么別的盼頭,總要在她心上多花些心思的?!?/br> 宋嘉平望了眼窗外那池春水,“她母親生前最是寵她,走前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婉婉這孩子也是個驕橫的性子,聽不進勸,你若負她,我怕她會出事。所以,你可想好了?你當日在北衙可不是這么告訴我的?!?/br> 沈度愣了愣,沒立即回答他的問題,反倒是咂摸著“婉婉”這個字眼好一會,然后才鄭重道:“當日是晚生愚鈍,王爺放心?!?/br> 宋嘉平這才笑了,“你既自稱一聲晚生……” 沈度知他的意思,猶疑了會,改了口:“見過世叔?!?/br> “你當日不拿那玉來問我,我也不敢確定?!彼渭纹竭t疑了會,問,“褚老頭怎知道你身份的?你的性子,不像是個會主動告訴旁人的?!?/br> 沈度遲疑了瞬,似是難以啟齒,見他執意要問,才道:“……認出來的。當日我自請到御史臺之后,首輔大人不知怎地就留意到我了,非說我同我娘長得有幾分相像,日日賴在我宅子門前不肯走?!?/br> 宋嘉平笑得身子發抖,好一會才停下來,仍是樂不可支,“褚老頭也是個癡情人,為了你娘可一生未娶?!?/br> 明知他是逗趣,沈度臉色還是黑了幾分。 宋嘉平適可而止,又道:“好在當年你娘常在深閨,沒幾個人見過,確實有幾分相像。否則你在朝中,未必安全?!?/br> “無妨,這皇城腳下,便沒有安全的地方?!?/br>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宋嘉平點頭,“聽口氣,陛下想把文嘉指給七皇子。若是劉昶,你興許還有法子,那不過是個半大小人,你怎么對付?” 沈度默了默,簡短答道:“靖安侯這幾年手伸到戶部了?!?/br>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其實在陛下眼里,文嘉嫁誰都無所謂,不過是想把文嘉圈進宮里,他如今不放心我。有個人在宮里,也好掣肘我?!彼渭纹娇此谎?,“如今還沒開金口,大概是……” 沈度自然而然地接過話:“對太子不甚滿意,有了易儲的心思,但又沒下定決心?!?/br> “太子這幾年自以為根基穩了,開始胡作非為,陛下確實心有不滿,但他畢竟是由陛下親自教導大的,七皇子雖有貴妃的蔭庇,到底比不上這等情分?!彼渭纹筋D了頓,“陛下總不想將我麾下的七大營推到未來儲君的對立面去,如今還在思慮?!?/br> 沈度尚在思索中,宋嘉平莫名笑了聲,戲謔道:“文嘉的性子,若是讓她當真為你抗旨,她也是敢的?!?/br> “這種玩笑話說說便罷?!鄙蚨饶松?,“讓她在家人和我之間做選擇,這種事,我做不出來,也不愿她做?!?/br> 宋嘉平注視了他許久,終是道:“你得把握好時機,她年紀確實不小了。我不在意,她也不在乎,但旁人總是要閑話的,陛下怕也沒什么耐性了。我明日入宮替她告個病拖上幾月,你若解決不了此事,還敢偷溜進來,我定叫人打斷你的腿?!?/br> 沈度應下,抱著他那寶貝壇子出了門,卻沒從大門出去,反倒是溜到了池邊。他方才眼尖,隔著遠遠望見池邊還殘存著一枝海棠,他心里惦記著方才被宋宜糟蹋掉的那枝花,仔細將這最后一枝花折了下來,循著來路回她園子里。 一路不像來時有宋珩同行,但也不見人攔他,他運氣好,到宋宜屋外,恰巧見著靈芝出去了,悄悄溜了進屋。宋宜已起了身,坐在梳妝鏡前裝扮,從銅鏡里見著他的身影,微微愣了愣,沒回頭,嗔道:“不是走了?怎又偷溜回來了,一會叫人發現,我臉可就沒處放了?!?/br> 沈度嗤笑了聲,“不想我來,那把園子里的人都撤走做什么?”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宋宜被他揭穿,也不惱,方才宋珩急急忙忙回來告知她沈度被宋嘉平叫走了,她這才起了身,欲去前廳探探情況,卻忽地福至心靈將人全撤走了,才撤走不久,果見他去而復返,她低聲道:“也不是想你來,就是突然覺得,好像你會回來?!?/br> 沈度走近了,站至她身后,將那枝海棠重新插上她剛梳好的發髻,宋宜微微一愣,下意識去看方才剩下的那半碗藥,沈度一哽,“我總不至于揀枝殘的給你?!?/br> 宋宜從銅鏡中看了他一眼,眉目亦乖巧溫順了幾分,安安靜靜聽他很認真地說:“梅花雖好,但太冷清了些。海棠熱鬧,更襯我們婉婉?!?/br> 宋宜怔住,半晌,才問:“宋珩這小子告訴你的?越來越沒規矩了,連他自己都不敢這般喚我,倒敢拿出去說了?!?/br> 沈度沒幫這半路殺出來的冤大頭辯解,反而戲謔道:“你們定陽王府取名都是這樣的么?靈芝、雙瑞……嗯,還真是,大俗即大雅?!?/br> 宋宜微惱,嗔道:“靈芝也就罷了,拿我同小廝作比,你安的什么心?” “還敢嫌這名兒俗?”宋宜撅了嘴,似憤懣又似委屈,“我娘取的,她是晉州府嚴謹禮教下養出來的大家閨秀,自然想著把我教養成大嫂那樣溫婉賢淑的樣,沒想到最后卻成了這般無法無天的樣子?!?/br> “不俗,逗你的,大雅?!彼鞍刖湓捳f得很認真,說完從后方攬住她,彎腰湊近她耳邊,低聲打趣道,“我們文嘉縣主,偶爾也溫婉一次?!?/br> 宋宜隨手拿了根簪子往后一扎,沈度握住她手,將簪子奪了,“你就這樣,很好很好了,何必和你大嫂比?” 宋宜嘟囔:“人人都夸我大嫂端莊賢淑啊,我爹也喜歡這兒媳婦得不得了,倒經常罵我沒規矩?!?/br> “你同自個兒家人爭風吃醋什么?你爹有多疼你,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笨此捓镎鎺Я藥追治?,沈度柔聲哄她,“無妨的,你這樣的性子,我寶貝著呢?!?/br> 宋宜知他又在逗她,一怒之下要將那枝海棠取下來,被沈度一把握住手,重新插正了。 他俯身,“海棠高貴,方配我們婉婉這樣的美人?!?/br> 第38章 宣室殿內,燕帝斜斜倚在榻上,臉色陰郁得緊,潘成遠遠候著,猶豫了好一會,才湊上去小心翼翼地問:“陛下,司禮監送過來的折子,今日還要閱么?”@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燕帝擺手,“乏了,讓他們自個兒閱吧,閱完讓太子定奪便是?!?/br> 潘成應下,將案上的折子收了,交給小黃門讓遞出去給司禮監,才試探問:“陛下,貴妃娘娘已在殿外跪了兩個時辰了,不召見么?” 燕帝嘆了口氣:“潘成,你說貴妃這人怎么入宮都十來年了,還這么拎不清?” 潘成不敢斷帝王家務事,賠了個笑,見燕帝仍看著他,才不得不答:“娘娘同母家關系親厚,又素來喜愛這位二公子?!?/br> “一事無成的東西,有什么可在意的?”燕帝想起來當年之事,忽地有些發怒,“當日還敢來勸朕給她作保,讓定陽王把文嘉下嫁給這玩意兒,虧得沒嫁成,不然如今定陽王怕不是要在心里罵死朕?!?/br> 潘成小心翼翼地含糊其辭:“陛下說笑了,做臣子的,哪敢怨望君上?!?/br> “你啊,”燕帝搖頭,“管他是誰,你都要幫說上兩句好話。凡事不落井下石,給自己留條退路是好事,但人吶……” 他沒感慨完后半句話,起了旁的心思,緩緩琢磨道:“但這拎不清有時候也挺好,她若拎得清,此刻怕又是要借此事來參一筆北衙巡防失職的事好斗太子了。她從來沒這等心思,也好?!?/br> 潘成恭謹埋首,不敢答話。 “朕當日同意幫貴妃向定陽王說情,是為著不讓七大營參與進皇子間的腌臜爭斗中來。怎如今不過短短三四年,朕自個兒倒是想將文嘉許給皇子了。老七性子倒比太子好些……”他頓了頓,道,“傳貴妃吧?!?/br> 潘成應下,出殿傳了貴妃,貴妃一進殿便向燕帝行了個大禮,“臣妾聽聞陛下要讓端王將長平領回府了?” 燕帝冷冷掃過來一記眼刀,貴妃下意識地噤了聲,爾后又大著膽子道:“陛下不能如此偏心,此事定與長平脫不了干系。便不是長平殺的人,沒有長平胡鬧,也不會有此等禍事?!?/br> 燕帝許久不出聲,貴妃覺出他是真的動了怒,好一會沒敢繼續出聲,半晌,還是囁嚅道:“陛下可憐可憐臣妾罷,這侄兒年紀小,臣妾是將他當作自己的小輩看待的,如今出了這等事,兄嫂幾近一夜白頭,陛下不能讓臣子寒心吶?!?/br> 燕帝默默看她一眼,“長平這孩子雖愛闖禍,但敢作敢當,那夜之事,無人得知,她本可以不認?!?/br> 這便是既然她沒認殺人的事,便不是她所為的意思了。貴妃一愣,好半晌才抬頭直視燕帝,“外戚終究不如宗親,親疏遠近,臣妾心里明白了?!?/br> 這話已是僭越了,潘成聽得心驚,欲要出聲提醒,燕帝開了口:“說完了嗎?” 他語氣里浸著不怒自威的寒意,貴妃一哆嗦,復又低下了頭,燕帝吐出一個字:“滾?!?/br> 貴妃盛寵多年,縱然有時候拎不清惹燕帝生氣,但她大多數時候知進退守規矩又沒什么復雜的心思,還是個很好的消遣玩物,燕帝一般很少對她動怒,潘成一愣,悄悄抬眼去瞟她,貴妃也是愣在當場,好半晌才叩首告退,“臣妾不知禮數,惹惱陛下,還望陛下恕罪?!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貴妃出了殿,燕帝這才猛地端起茶杯一口飲盡了,“沒腦子的東西,若是讓老七坐上這個位置,光一個外戚當政就能攪亂朝綱,惹得民不安生?!?/br> 宣室殿夜間當值換班,潘成伺候燕帝睡下,這才令方才伺候的人先行退下。待出殿,方才伺候在外殿的一個小黃門趕緊抄了近路到了司禮監,將方才燕帝發怒時罵的原話傳達給了孟添益,孟添益問了句:“陛下當真動了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