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如他所料,刀疤果然沒有再同他廢話的心思,“大人身為御史,身份不同,北衙不好就地按律行事。但沈大人既然已認了罪,便安生等候發落吧?!?/br> 刀疤揮了揮手,自有人來帶他下去,他方出得廂房,一抬頭見著劉盈和宋珩,劉盈是剛被審完,宋珩則是剛要被帶去審,三人互相對視一眼,沈度先一步抬腳往殿外去了 宋宜在側殿跪了一個時辰,北衙的人過來請她,說是按例行事,宮人遞過來一件外袍,說是貴妃命人送來的,北衙的大老粗她見識過一次,自然知道厲害,她心下感激,道了個謝,將其裹緊了,跟著來人去了。 等著她的自然還是刀疤,他向她行了個禮,目光在她身上流連了幾轉,頗為不懷好意。宋宜抬頭直視他,他被這冰冷的目光一盯,斂了腌臜心思,問:“敢問縣主今夜何時離的宴出殿?” 宋宜如實答了,又聽他問:“縣主去過何地?見過何人?”@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宋宜遲疑了一瞬,如實答了,但只說十三皇子離去后,她也和沈度分道揚鑣,后來她自己失足落水,誤打誤撞入了含元殿。 刀疤冷笑了聲,“縣主會水?北衙和內侍局可都無人上稟,今夜有人救過落水之人?!?/br> 宋宜面不紅心不跳地點了點頭。 刀疤忽地低笑了聲,“還真是巧吶,方才沈大人也說失足落水,為免失儀,藏身含元殿,還落下了朝服?!?/br> 宋宜腦中“嗡”地一聲響,明白過來他是不想連累她,但她沒料到今夜之事竟然會發展到如此地步,她幾乎是脫口而出:“他人呢?” 刀疤冷冷看她一眼,“既然認罪,自然是先行收押等候發落,縣主這話問得豈不奇怪?” 宋宜這才覺察過來有些失態,低了頭。那人又問:“縣主今夜當真沒見過靖安侯府二公子?” 宋宜心下記掛著沈度,沒了耐性,沒好氣地道:“我不認得他,便是見著也不認識,況且我今夜遇見過的所有人可都向大人稟明了?!?/br> 她態度轉變得明顯,刀疤能感知到她隱隱的怒意,招了人送她出去,“既然如此,還請縣主先行回府,若是日后北衙有需,還請縣主賞臉一顧?!?/br> “自然?!彼我瞬辉付啻?,出了殿,靈芝候在一旁等她,見她出來,忙迎上來,已帶了哭腔,“縣主您都不帶上奴婢,方才陛下單獨召您進去,奴婢還以為陛下動了怒要拿您是問?!?/br> 燕帝動怒是自然的,但她眼下沒心思顧及那頭,只是拍了拍她手,“沒事,快,回府?!?/br> 出宮下攆換馬車,宋宜又喝了車夫一道讓快些,靈芝看得發怵,問:“縣主怎么了?如此焦急?!?/br> 這問題宋宜不好答,她沒出聲,靜靜倚在車窗旁邊,看皇城里鱗次櫛比的小樓高閣。華燈初上,飛檐下的燈籠一盞接一盞,昏黃且破敗。 唇上那點小口泛著隱隱的痛,她忽地有些想他。 等她終于看花了眼,幾乎要看不清各式燈籠樣式的時候,馬車穩穩停了下來。 她急急忙忙地下了車,梅姝懿趕緊迎上來,她只好招呼了聲:“嫂嫂怎來了?侄兒好些了么?” 梅姝懿點頭,“沒大礙了。你哥看著呢,叫我來候著,看你什么時候回來?!?/br> 宋宜應了聲“嗯”,就要往宋嘉平院里跑,梅姝懿忙拉住她,目光落在她唇上,只一點,并不明顯,梅姝懿不自在地別開眼,柔聲道:“就算有什么要緊事,也先去換身衣裳。這么大姑娘了,還不知道顧惜自己?!?/br> 宋宜覺出自己今夜實在太過失態,點了點頭,回自己院里簡單換了身衣裳。 梅姝懿在身邊絮絮叨叨:“你方才出去久未回來,我同你大哥提過一嘴,他說遣人去尋過你,見你和東宮在一塊兒便沒打擾,怎落得這般狼狽?那位逾矩了?” 她這嫂嫂是水鄉養大的女兒,聲音軟嚅,低聲發問,宋宜微微愣了愣,靈芝忙接過梳子為她篦發,時間久了,發梢已經微微干了些,靈芝拿帕子為她細細擦干了些,她才回過神來,問:“大哥方才著人來尋過我?” “是啊?!泵锋财鹕?,拿了梳子替她重新梳了梳頭發,“都擔心你呢,你無事罷?你若是有事,你大哥不定怎么后悔方才沒喚你回殿呢?!?/br> 宋宜有些恍惚,半晌才搖頭,“無事的,嫂嫂放心?!?/br> 梅姝懿看出她心急,也不強行在此和她閑話,于是起身告辭:“你快去罷,時辰可不早了?!?/br> 宋宜應下,披散著頭發便急急忙忙地沖進了宋嘉平院里,書房還掌著燈,宋宜到門口才平靜下來幾分,輕聲敲了敲門,喚了聲:“爹?!?/br> “進來罷?!?/br> 門未關,宋宜忽地有些緊張,好半會才提腳步入里邊。宋嘉平看向他這女兒,搖了搖頭,卻沒責備,只是道:“姜湯在那兒,先喝再說事?!?/br>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宋宜微愣,挪過去將湯碗捧起來,適溫,若是她回府有人回稟了才煮出來的必然比這燙上許多,再加上書房沒關門,想來是一直煮著,換了一碗又一碗特地等著她的,她心里有點泛酸,將湯一口氣飲盡了,又低低喚了聲:“爹?!?/br> 宋嘉平看向她,隨口道:“陛下的意思瞧著像是屬意七皇子,但你今夜太沒規矩,怕你將這半大孩子照顧不好,這才動了怒?!?/br> 這會兒管他是劉昶還是那小孩,她都沒什么心情搭理,于是沒出聲。 不想她對這事都沒什么反應,宋嘉平再看她一眼,“你無事罷?” 宋宜搖搖頭,剛要開口,聽他明知故問:“沈度有事?” 宋宜點了點頭。 “你同他怎么回事?”宋嘉平問得并不含蓄,當日入京路上他便瞧出來他這女兒對沈度并不一般,如今他幾月不在,她又除了在外裝樣子的時候,素來是個不把繁文縟節放在心上的,況且今夜沈度看他那一眼,頗有深意,他心下有數。 宋宜忽地跪了下去,“爹,你幫幫忙可好?” 宮里的事宋嘉平不會不知,她知道她不用解釋,果然,宋嘉平也沒問是什么事,但神色卻淡漠得緊,“管他做甚?一個小官,何必你費心?” “爹,”宋宜膝行近了幾步,“好歹他當日也曾助過我們,你怎能這般?” 宋嘉平起身,負手而立,“今時不同往日,陛下既然有了結親的意思,那斷不值得為了這么一個人同陛下再生分上幾分?!?/br> 宋宜有些錯愕,不大相信他竟然會這么想,對著他跪正了身子,平復下心緒,心平氣和地望向他,爾后問:“我若非他不嫁呢?爹爹作何選擇?” “你非他不嫁?”宋嘉平看向她,“他待你又如何?莫要識人不清?!?/br> “我看人清得很?!彼我似鹆松?,“爹不幫忙,我自個兒去求陛下?!?/br> 她說完就走,宋嘉平砸了個杯子在她腳下,“胡鬧,陛下對你都還動著怒,你倒是想送上門去找死?” 宋宜沒管他,抬腳就走,宋嘉平喚了人:“把縣主帶回去,既受了寒,就好生養著,無事就不要出來了,免得再受風寒?!?/br> 第35章 宋宜被送回自己園里,折騰了一番,宋嘉平鐵了心不搭理她,由著她鬧,等她折騰夠了,夜里起了高熱,昏昏沉沉地算是歇下了,這才過來看了看她。 靈芝候在一旁,宋嘉平看她一眼,吩咐道:“以后縣主去哪兒,便是她不想帶人,也得給我跟好了?!?/br> 靈芝應下,見宋嘉平走了,這才又換了帕子去替宋宜捂著。 宋嘉平出得院來,恰好碰上宋珩回來要來看他姐,被他攔下,“歇下了,明日再說。跟我過來?!?/br> 宋嘉平在前頭走著,但并沒有去書房的意思,只是在池邊頓住了腳步,“今晚的事同你當真沒關系?” “真沒關系,”宋珩忙撇清干系,“爹你上次賞我的板子我還長著記性呢,爹你不至于一回來又想揍我一頓吧?” 宋嘉平瞪他一眼,他忙道:“長平干的,她自己都認了,還扣在宮里等著端王去領人呢。一個端王,一個貴妃,陛下怕是又要頭疼了?!?/br> “長平?”這消息涉及到端王,宮里頭壓得緊,宋嘉平并不知,詫異道,“那丫頭哪敢殺人?” 宋珩默默癟了癟嘴,心想您眼前不還有個差點被她殺了的么,但沒敢瞎說,老實答了:“不是。人是她揍的,不知誰殺的?!?/br> 宋嘉平若有所思,宋珩湊上去,試探問:“爹,你派人看著我姐干嘛?我可看見沈度被扣下了啊?!?/br> 見宋嘉平不出聲,他又道:“沈度這人雖然臉臭了點,我也不愛搭理他,但到底是幫過我們的。我姐對他的心思,家里也沒人看不出來,爹你真不打算搭把手?” “她那性子,讓她出去就是去幫倒忙的?!彼渭纹酵搜垡黄饺珑R的湖水,“他要連這點小事都搞不定,配做我女婿?” “嗯?”宋珩猛地反應過來,“爹你居然不反對?” 他趕緊追上去,宋嘉平卻喝了他一聲:“趕緊回去歇著,沒一個讓人省心的?!?/br> 翌日早朝,燕帝昏昏欲睡,朝堂上有人奏事,他也縱著司禮監草草了了。 待下了朝,潘成問他去哪兒,燕帝嘆道:“人啊,不服老不行,朕如今也乏了?!?/br> 貴妃向來明事理,昨夜卻轉了性子,非要為他那侄子討個公道,這倒讓他想起來幾年前,左遷靖安侯的時候,她也是這般。貴妃這人什么都好,獨獨對她母家這些人,多年不忘舊情,讓他有些惱。又恰逢北衙來回稟說此事和長平有關,端王也去而復返要來求情,兩面夾擊,實在是讓他有些疲于應付。 潘成回道:“陛下說笑了,老奴瞧陛下今日精神著呢,不如去御花園轉轉?!?/br> 燕帝應下:“也好,免得一回宣室殿,貴妃又巴巴地湊上來,朕今日不想見她,攔著點兒?!?/br> 潘成稱是,他又吩咐道:“端王也是,不見。長平這丫頭,闖了一次禍不夠,成天搗亂,又找些事出來折騰朕?!?/br> 他話里沒有半分對那短命醉鬼的憐惜,只是覺得心煩。潘成知他的性子,并不答話,引了御攆往御花園轉。途經太液池,燕帝忽問:“北衙那邊審得如何了?后來倒沒見來回過話?!?/br> 潘成稍稍遲疑,稟道:“除了長平郡主自己認下了一部分,旁的沒審出來什么來,王侯和一品大員府上的,各自暫時放歸府上了,其他人暫且還扣著?!?/br> 燕帝聽過,不再吭聲,潘成猶豫了下,又道:“不過禁軍去請文嘉縣主的時候,金吾衛倒在含元舊殿里發現了件御史的朝服?!?/br> 燕帝眼睛微微瞇了瞇,御攆從拱橋上下來,他忽地起了興致,“落轎吧,朕過去瞧瞧?!?/br> 這是要去看看含元殿的意思了,潘成一愣,畢竟燕帝已十四年未曾踏足此處了,每次御攆經過,都是視而不見,只是不知為何并未叫人拆除此殿,如今卻忽地起了興致,潘成伺候多年,也琢磨不出來這位陰晴不定的帝王心里在想些什么。 但想不明白的他也不貪心,命人落了轎,扶了燕帝下攆。 燕帝望了一眼太液池,日頭下波光粼粼,一碧萬頃,蔚為壯觀。他起了興致,沿著右側小道走了過去,潘成勸:“陛下還是走大道吧,這是宮人們趕忙時才抄的近道?!?/br> 燕帝擺手,“無妨,朕記得這條道過去便是含元殿?!?/br> 當年年少帝王意氣風發,與元后情濃意濃,也曾數次在下朝后,抄這條近道去含元殿探望佳人與長子。 燕帝走出去不遠,就瞧見池邊樹下蹲著一小人,他腳步頓下,看向潘成,潘成定睛瞧了許久,道:“像是十三皇子?!?/br> 燕帝愣了愣,“瞧瞧去,好幾年沒見過這孩子了?!彼聊チ撕靡粫?,才想起來這孩子的名字,“賜的‘豫’字吧?這孩子如今誰養著?” “當初靜嬪娘娘說要養的?!迸顺晒е敾氐?,“但小殿下自己不愿意,如今就由嬤嬤們帶著呢?!?/br> 燕帝笑了聲:“這孩子也是個有主意的?!?/br> 他走近了,劉豫聽見有腳步聲近了,忙站起來,將手藏至身后,慌張道:“嬤嬤,我馬上回去?!眳s不想一抬頭,瞧見是皇帝,怔了好一會兒,才喚了聲:“父皇?!?/br> 燕帝點點頭,沖他道:“在此做什么?大白日里不去進學?” “回父皇,”劉豫低聲應道,“丟了些物什,兒臣過來尋?!?/br> “伺候你的人呢?”燕帝盯他一眼,“手拿出來?!?/br> 劉豫哆嗦了下,將藏在背后的手拿出來,十指之上滿是泥土,原來他方才竟在此翻草叢,“嬤嬤們在講經閣呢,兒臣偷偷跑出來的,請父皇責罰?!?/br> 燕帝看了他許久,沖他招招手:“過來?!?/br> 小人走近了,他忽地伸手摸了摸他腦袋。他子嗣不算多,這是他年紀最小的兒子,此后除了貴妃還有位公主,宮中再無所出,他生了些憐意,連脾氣也變好了些,問:“什么物什?” 小人仰頭看他一眼,下意識地伸手撓了撓耳朵,耳廓瞬間就沾染了些泥土,他猶豫了會兒,老實回道:“是父皇賜的玉墜子。父皇賜的東西,兒臣不敢怠慢,所以逃了功課過來尋。父皇要罰便罰吧,兒臣不怕的,只是還沒尋到?!?/br> 小人神色苦惱,說話又帶稚氣,燕帝笑了笑,問潘成:“什么玉墜子?再賞一塊便罷了?!?/br> 潘成猶疑了會,燕帝這些年就沒待見過這孩子,不曾有東西單獨賞賜下去,于是回道:“應是皇子入玉牒上宗譜時,賜名刻字的玉墜?!?/br> “不必尋了,叫內侍局再刻一塊便是?!毖嗟圻@才恍惚,這孩子如今七八歲大,他好像從沒賜過什么東西,又吩咐道,“按皇子規制,再賜些別的下去?!?/br>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往池邊走了幾步,望見那拱橋和出宮那條官道,心血來潮問起:“無事怎會將東西落在此處?” 劉豫不確定道:“昨日夜里來赴朝宴,在此處偶遇一位先生,同他討論了些功課,不知是不是丟在此處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