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漕幫的人也被堵在樓上,他們本能要解釋,卻發現少幫主已經直奔著聞幫主去了,她蹲下來,仿佛怕驚擾了聞鮑一般,輕輕喚了一聲:“聞伯父?!?/br> 聞鮑悄無聲息。 她伸手在聞鮑鼻息底下,感覺不到一點點氣息拂過,整顆心都掉落谷底。 “到底是怎么回事?” 漕幫一名漢子說:“我們今天相約了來吃酒,剛上樓梯的時候,遇上一個愣小子直下往沖,撞倒了王三哥,嘴里還不干不凈罵罵咧咧,我們氣不過就動起手來,哪知道那小子還帶著幫手,喊了兩嗓子就有人冒出頭來……不知道怎么著就打成了一團……” 漕河上討飯吃的漢子,風里浪里都經過,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也是家常便飯,縱然柏十七三令五申對幫眾嚴加約束,但漕運的職業關系,除了她帶的心腹手下,其余還有各分舵主及副幫主的人,并非盡數聽從她的話。 眼前這幾個人,便是副幫主的手下。 原本是一幫人的混戰,羅大爵是半道上被拉進來勸架的,跟著他的一幫軍漢們都覺得這場架打的莫名其妙。 他們踏進來的時候,兩方人馬正打的碗碟亂飛,讓一眾食客都嚇的四處躲藏,羅大爵沖過去拉架,混戰之中卻差點被人揍個滿頭包,怒從心頭起,不由反擊。 混戰之中,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姓羅的殺了幫主!” 兩方都不由自主停手去看,也不知道聞鮑何時過來的,但見他已經倒在了地上,胸口血流如注,雙目圓睜,顫抖的手指指向羅大爵,很快便氣絕身亡。 羅大爵面前的地上,還有一把帶血的刀。 他下意識去摸腰間,卻發現佩刀不知道何時被人解了。 多年在衛所就任,平日面對的都是平民百姓,開心釀酒種菜釣魚的羅大人警惕性一再降低,約等于無,趕上酒樓打架,只當是一起尋常的打架斗毆案件,他恰逢其會,只不過是試圖阻止,沒想到卻阻出了一樁彌天大禍。 “我沒有殺聞幫主!不是我!”羅大爵自辯。 他的記憶力也不至于混亂到連自己有沒有拔刀殺人都不知道。 然而這句話柏十七相信,聞滔卻不相信。 他眼睛血紅,暴起便要殺人:“還我父親命來!”便欲當場殺了羅大爵。 柏十七雖悲痛于聞鮑的無故身亡,但其中疑點重重,對羅大爵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并不認為他會動手,眼看著聞滔直沖著羅大爵而去,她不得不攔腰從身后抱住了聞滔。 “聞大哥,快住手!你先別沖動,等到查出真兇再報仇不遲!” 聞滔哪里聽得進去她的話,眼球血紅,面目猙獰,被柏十七阻了去勢,憤怒已經燃燒了他所有的理智,幾乎已經是口不擇言:“你跟他是一伙的是不是?真兇就在眼前,你還想包庇他,被殺的不是你的父親,你才能冷眼旁觀是不是?” 柏十七緊抱著他的腰,眼見他的情緒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也不跟他計較這些誅心之言,只好言勸慰:“我知道你是傷心過頭了,可是聞大哥,凡事不可沖動,我雖然不在當場,但聞伯父待我如子侄,我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他白白喪命,你相信我好不好?” 聞滔此刻心中怒浪滔天,對所有阻止他復仇的人都是能本的反感抗拒,更何況柏十七的話無異于是在包庇羅大爵,連同心里那點不可言說的想頭都被憤怒沖散了:“你們都是死的嗎?還不殺了他替幫主報仇?”他自己掙不開柏十七的鉗制,便朝著其余幫眾嘶喊。 鹽幫眾人只等少幫主一聲令下,便提起家伙朝著羅大爵等人沖了過去,頓時一場混戰又打了起來。 柏十七怒極,重重一巴掌扇在了聞滔后腦勺上,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聞滔你長點腦子好不好?這明明是個圈套,就是有心人設計,羅大人剛一踏上鹽城,聞伯父就出事了,你急吼吼的要殺人,難道就不能等調查清楚了再報仇嗎?” “調查!調查!”聞滔眼珠子都快恨出血了,冷笑道:“你還不是官呢,就打出一副官腔!真是令人生厭!”他要去砍羅大爵,卻被柏十七死命攔著,頓時不管不顧道:“你如果再攔著我殺姓羅的,就休怪我不客氣!” 柏十七從地上撿起一把刀,也不知道是混戰中誰落下的,攔在了聞滔面前,身后就是正與鹽幫混戰的羅大爵等人:“你今天如果想要殺了羅大人,就先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吧!” “好!好!好!”聞滔怒極反笑:“這么多年,就當我爹白疼你了!就當我白認識你了!”他長劍如風,直朝著柏十七面門刺來。 柏十七舉刀來架,還是不放棄苦口婆心的勸說:“聞兄!聞大哥!難道我會害你嗎?在弄清楚事實的真相之前,你先不要輕舉妄動行嗎?不要讓聞伯父死不瞑目!” “我要是不手刃仇人,我爹才會死不瞑目!我爹死前指著姓羅的,分明就是他殺的人!” “也許聞伯父還有別的意思呢?”柏十七無意與他搏命,可聞滔報仇心切,用的都是拼命的打法,她頓時左右支絀,胳膊上已經被聞滔的長劍劃破。 “柏十七,我都不指望你幫我報仇,哪怕今日你袖手旁觀,過后我們都還是兄弟,可是你執意阻攔我報仇,我也只能當你是仇人的爪牙來對待了!”聞滔一劍直刺她肋下,若非柏十七躲的快,恐怕都要被刺個對穿了。 “聞滔,你醒醒吧!長長腦子好不好?”柏十七恨不得抱著他的腦子狠狠搖上幾下,看看里面到底裝的是腦漿還是別的東西。 第61章 趙無咎與舒長風上得二樓, 迎面一柄斧子直劈了過來,若非他在戰場上練就的機警,可能就要血灑當場了。 聞滔跟柏十七打的難舍難分, 兩人身上都掛了彩, 卻無人肯退一步, 而場中鹽幫與漕幫兩方也打了起來,兩方都想保護自家少幫主,更是打的不可開交,加之還有衛所官兵也被卷入其中, 還有鹽幫幫眾喊著:“為老幫主報仇!” 場面一塌糊涂。 舒長風高喊一聲:“周王殿下在此,都停下來!” 二樓有片刻的安靜, 所有人都被他的吼聲給鎮住了。 也只是片刻而已。 很快鹽幫幫眾里也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柏十七引了周王帶兵來害我們幫主!大家別被騙了!” 鹽幫幫眾頓時醒悟,沖著官兵又殺了上去。 聞滔已經被仇恨沖昏了頭腦,飛快將前情后事聯系, 得出了自己的結論, 震怒嘶吼:“柏十七,你居然引了周王帶兵來對付我們父子?我們父子真是瞎了眼!” “聞滔,你好好想想,我是那樣的人嗎?”柏十七有口難辯, 知道事有湊巧,其中定有蹊蹺, 可是聞滔哪里聽得進去她此刻的話呢? 他雙眼泛著血絲,沒頭沒腦便向著周王殺來:“都是你!是你指使姓羅的殺了我父親!”虧得他好酒好菜招待,真是引狼入室。 柏十七心頭一跳, 下意識沖過去擋在了趙無咎面前,舉刀擋住了聞滔的去勢。 聞滔盛怒之中,憤恨傷心,口不擇言:“柏十七,你這么護著這個殘廢,是想著攀高枝嗎?”手底下去勢不停,兩人說句話的功夫,已經走過了六七招。 “混帳王八蛋!老子這是在救你!”柏十七好話說盡,聞滔卻好像掉進了迷障,也禁不住氣的破口大罵。 偏偏趙無咎在柏十七身后氣定神閑,與他此刻的狼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哪怕周王覺得自己的態度堪稱懇切:“聞少幫主,令尊真不是我指使人殺的!”也讓聞滔從他的話音里聽出了嘲弄的惡意。 “柏十七,你讓開!”他目眥盡裂:“姓趙的,你別躲在背后裝好人,拿我當傻子!有本事你出來我們決一死戰!” “聞滔你腦子里盛的都是大糞嗎?連點基本的分辨能力都沒有?今天有我在這里,你休想動周王一根汗毛!” 趙無咎從來奮勇當先,頭一次被人保護,心里說不出是何種滋味,面上卻已然帶了笑意:“十七,你讓開罷?!?/br> 聞滔與柏十七打斗的間隙覷見趙無咎含笑的模樣,腦子都要炸了——仇人近在眼前,柏十七卻毫不猶豫站在了他那邊! 他攻勢愈見凌厲,全是同歸于盡的打法,不管不顧自己露出的破綻,誓要打倒柏十七,將場中官兵斬殺殆盡。 兩人原本也能打個旗鼓相當,然而聞滔是不要命的打法,柏十七卻只求一味保全兩人,束手束腳,未免落了下風,一個躲閃不及,就被聞滔捅中腹中,血流入注。 柏十七不由自主朝后一個趔趄,手中長刀當啷落地。 聞滔與她從小針鋒相對,不知不覺心有疑慮,種下了情根,卻從來也沒想過有一天手刃對方。 他不可置信的松開了刀柄,眼睜睜看著她跌進了趙無咎懷中,臉頰血色迅速褪去,一雙清澈的眸子卻依舊望定了他,艱難的拔出他的刀,一手捂著腹部傷口,一字一頓:“聞滔,鹽幫內部恐已生變,不管你……相不相信,聞伯伯之死定然有蹊蹺,不要……沖動行事!” 趙無咎摟著她,止不住內心的恐懼,眼中怒意暴漲:“來人,鎖拿聞滔!” 柏十七握住了他的大手,她手上全是自己的血,到了此刻仍舊想要極力阻止:“別——不要抓他!”用眼神示意聞滔趕緊走。 聞滔腦中猶如臺風過境之后的廢墟,固有的世界已經被破壞,新的世界尚未建立,竟然有種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很快就清醒了過來,在趙無咎身后的人涌上來之前,他試圖去抱聞鮑的尸體,卻被逼退,隨即翻窗躍下…… 柏十七看著他逃了之后,才長松了一口氣,隨即意識有些昏沉,握著趙無咎的那只手也漸漸失去了力道,更大的黑暗撲天蓋地籠罩上來之前,她還在低低說出了那句話:“不要抓他!” 柏十七陷入深度昏迷的當晚,鹽幫幫主齊聚聞宅,聞滔一身重孝,神情凝重,與眾人商議鹽幫接下來的事情。 老管家默不作聲指揮著家下仆人添茶倒水,聽著場中的陳副幫主慷慨陳詞,大意便是周王帶領高郵衛所的官兵前來鹽幫,本來就是不懷好意,聽說朝廷有意清理兩淮鹽道,自來官官相護,說不得這位便要拿鹽幫眾人來殺雞儆猴,甚至連漕幫少幫主都成了他的爪牙,此次鹽幫危矣。 “今日少幫主脫身,可場中還有不少兄弟被官府扣押,他們想要屈打成招,再捏造些證據也不是什么難事,還望少幫主早做決斷!”陳副幫主口才了得,又正值聞幫主身故,他的話讓不少幫眾都覺得有理,催促聞滔早想退路。 見聞滔似有猶豫之意,他還要再添點柴:“周王此次來者不善,老幫主已經沒了,血債血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少幫主萬不能因為柏十七的原因而猶豫!” 大廳里吵成了一團,眾人七嘴八舌,有一部分人被陳副幫主煽動,情緒激動,還有一部分人持反對意見,認為應該觀望幾日,同時派人前去官府討要聞幫主的遺體,入土為安。 聞滔被這幫人吵的頭疼,兩個時辰都沒有個結論,只是隨著爭吵的深入,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偏向于陳副幫主的提議,他揉著太陽xue說:“此事容我再想想,今日天色已晚,大家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大廳里的幫眾們陸續散去,燈影幢幢,映照著聞滔一張悲傷疲憊的臉孔,不過半日功夫,黑黑的胡茬便冒出了頭。 老管家親自斟了一盞熱茶給他:“少幫主,喝點熱茶吧?!?/br> 聞滔抬頭,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握住了老管家的手腕:“楊叔,你真的相信陳幫主的話嗎?柏十七……”這個名字如今成了橫亙在他心上的一塊石頭,提起來就覺得心中沉甸甸的:“柏十七她真的會投靠官兵,帶人來端鹽幫的老窩嗎?” 老管家跟著聞鮑出生入死幾十年,后來身體不允許便留在了聞宅養老,看著聞滔從小淘氣到大,對兩小兒之間的恩怨也清楚的很,他謹慎的催促大廳里其余家下仆人都退下去,洞開窗戶以防隔墻有耳,重新坐回聞滔面前,握著他年輕有力的手,反問:“少幫主覺得……柏十七是那樣的人嗎?” 柏十七捂著不住流血的腹部卻毫無怨懟的面孔仿佛還在他眼前閃現,聞滔有片刻的猶豫:“父親與柏伯父多年交情,柏十七又是那樣的性子,應該……不至于吧?” 有幫眾說是羅大爵殺了聞鮑,他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結論,面有憤慨之意:“可是她拼死護著那個姓羅跟周王,難道不是站在他們一邊?” 老管家雖也悲傷于聞鮑的無故身亡,卻旁觀者清:“少幫主有沒有想過另外一種可能,柏少幫主拼死護著姓羅的跟周王,是為了保護你?” “保護我?” “如果沒有柏十七攔著,少幫主真殺了姓羅的跟周王,會落得什么樣的下場,你想過沒有?” 聞滔被驚起了一身冷汗:“不……不會吧?”下意識卻覺得,也許事實的真相正如老管家所說,柏十七拼死攔著不讓他殺羅大爵與周王,的確是在保護他。 老管家的見識遠不是聞滔這個毛頭小子能比的,況且聞少幫主自小就生在富貴窩里,一帆風順的長大,除了逞勇斗狠,還真沒有跟別人玩過心眼。 他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自從傳來朝廷要清理兩淮鹽道之事,但凡跟鹽字沾邊的官老爺們都著了慌,連朝廷派來的欽差大人都敢下黑手,如果被逼急了他們推鹽幫出來頂罪也不是沒可能?!?/br> 往日頭上有聞鮑頂著,聞滔又是個豪爽粗疏的性子,絕少在陰謀詭計里費心思,真要論心計,怕是還比不得柏十七。 他此刻悚然起身,聲音里也帶著說不出的惶恐:“怎么辦楊叔?我今天……差點殺了柏十七!” 老管家見他昂藏七尺的年輕郎君,卻好像被人抽了脊梁骨一般,只差委頓在地,好言安慰他:“別怕,吉人自有天相,柏十七不會有事兒的!等明日我陪你一同去府衙討要幫主的遺體,順便探問柏少幫主的傷勢?!?/br> 聞滔一夜未眠,撐著頭在桌邊發呆,天色將明,就有人來砸門,聽聲音似乎開門的小廝再遲一刻,來人就要將大門都要拆下來。 小廝迷迷瞪瞪來找門,卻被砸門的人嚇了一大跳。 砸門的人足有六七個,身上都掛了彩,其中兩人還是重傷,被同伴挾著雙臂立在門口,開口便道:“大事不好了,官兵要來抓少幫主——” 第62章 劉副幫主生就一條好舌頭, 昨晚離開聞宅,三言兩語便煽動手底下幫眾夜襲府衙。 鹽幫漢子很多出身孤苦,都仰仗著聞鮑混一口飯吃, 能來聞宅的都是這些年在鹽幫里混出頭, 過上好日子的, 對老幫主有著很深的感情,經不住劉副幫主搖唇鼓舌,大部分都被他說動,也有小部分心存疑慮的, 出了聞宅便分道揚鑣,是以不知道這番變故。 手底下幫眾義字當頭, 道:“少幫主不敢去衙門討要老幫主遺體,我們兄弟便代他做了這樁事體!” 劉副幫主又道:“我們不能讓別人以為少幫主貪生怕死,不顧親父遺體, 只要這個名聲傳出去, 少幫主怎么在鹽幫立足?但有變動,就說是聽令于少幫主行事,如何?” 當下商議停當,召集人手, 直奔府衙。 聞鮑被殺一案驚動了鹽城地方官,聽聞周王駕臨, 地方官誠惶誠恐請了周王去府衙審案,順便擺宴相請,誰知道周王另有私人原因, 借了府衙的內宅安頓受重傷的柏十七,忙著請大夫治傷,羅大爵忙著夜審嫌犯,連個接風鹽都沒擺起來,就遇上鹽幫漢子強攻府衙。 鹽城地方官:“……這幫人敢是瘋了吧?” 他覺得自己好冤,跟鹽幫多年合作愉快,相處融洽,突然之間卻變了天,連個招呼都不打就直奔著府衙而來,連點應對的時間都不給,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