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黃友碧推開他,險將他推倒,冷著臉踏進房去,轉身關上了房門。 還是舒長風眼疾手快,扶住了趙無咎,他坐回輪椅上,面色森冷,恨聲低語:“真沒想到河道匪患如此嚴重,地方官員都是干什么吃的?” 受害者俞昂現身說法:“恐怕官匪勾結,早成一家了?!?/br> 柏十七傷的很重,失血過多,身上別處的傷口猶可,腹部卻是最為致命的,黃友碧花了大功夫去清理傷口,上藥包扎,等收拾停當,她已經發起了高燒,額頭guntang,神智不清。 朱瘦梅早熬好了湯藥,放溫了一口一口喂進去,幸喜她還能吞咽。 趙無咎坐在一側盯著朱瘦梅嫻熟的喂藥,神情關切,還時不時探探她的額頭,心里很不是滋味。 趙子恒風一般從外面沖了進來,一路嚷嚷著:“十七怎么樣了?” 他來到寶應之后,起先還有柏十七相陪,等柏十七出門辦事,他一個人閑極無聊,便獨自上街玩樂,很快便認識了本地的紈绔一二三只,大家組團把各家秦樓楚館都逛了一遍,哪里姐兒曲子唱的好聽,哪家的酒席糕點好吃,不出一個月摸了個透,還約了眾人:“等我那好兄弟回來了,介紹大家認識,她是個最會玩樂的,到時候大家一起玩才盡興呢!” 結果今日才到大門口就聽說柏十七受了重傷回來,直嚇的三魂掉了兩魂半,說好的酒局飯局統統要往后延,痛心疾首一路沖進來,才發現柏十七連應他一聲也不能,頓時急起來:“到底怎么樣了?幾時能醒?” 黃友碧在桌上抱著個藥杵搗藥,生起氣來胡須亂飛:“住口!再吵滾出去!” 他老人家性格暴躁,特別是柏十七躺在床上更是心煩,看誰都不順眼,罵起來就格外不留口德:“一個小廝見天的在外面胡混,打扮的比你主子還體面嚴整,不知道的還當你是主子呢!學的什么調調?” 趙子恒近來出門會友,著意打扮了起來,往日還知道避著些黃友碧,今日回來的匆忙,沒來得及回房換衣裳,倒教他抓個正著,挨了一頓臭罵,但這孩子脾氣好:“是是是,您老教訓的是,小的以后一定改。能不能煩請老先生給個準話兒,柏少幫主……她到底怎么樣了?” 念在他關心柏十七的份上,黃友碧的態度總算好了許多:“有我老頭子在,暫時還死不了?!?/br> 有幫眾往蘇州給柏震霆夫妻去傳信,柏十七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黃友碧去研究方子,趙無咎與朱瘦梅都留在房里照顧她,趙子恒坐不住,便去外面候著的幫眾們面前去打聽柏十七受傷的緣故。 “好端端的,怎么就傷成了這樣?” 有知道底線的幫眾你一言我一語把來龍去脈給拼湊了個完整。 “趙小哥是不知道啊,仇英可是自小陪在少幫主身邊的玩伴,當初少幫主挑了五個人,仇英年紀最小,跟少幫主也玩的最好,對少幫主簡直是千依百順,如果仇英是女子,一準早嫁給少幫主了……可惜啊,死無全尸……” “少幫主為著追查兇手,這幾年也沒少到處跑,剿平了十好幾股水匪,外界一度傳我們家少幫主得了失心瘋,跟官府搶活干……” “你是不知道,少幫主生生把那水賊給說吐了……她自己倒面不改色……” “她必是要為仇英幾個親手報了仇,才能安心的,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 聲音隔著窗戶傳進房里來,朱瘦梅苦笑:“果然又是為了仇英!”似早有所料,他話鋒一轉:“趙舵主認識仇英嗎?” 這名字趙無咎尚屬頭一次聽聞:“不曾?!?/br> 朱瘦梅權當打發時間:“仇英是十七那五個玩伴其中之一,不夸張的說他模樣生的極俊俏,親娘沒被毀容之前可是有名的姐兒,親爹也是漕幫的人,早早去了,便養在錢舵主膝下,有一年被錢舵主帶去蘇州給柏幫主拜年,被十七瞧見了,跟她一處玩了兩日,便被留下一起做了玩伴?!?/br> 趙無咎總覺得他這話中大有深意:“朱大夫說這話是何意?” “沒什么意思,就是閑聊而已?!彼膊恢老肫鹆耸裁?,兀自笑起來:“十七也虧得是男兒,不拘她跟仇英哪個是女子,這倆人說不定便要結成夫妻了?!?/br> 趙無咎:“……” 朱瘦梅:“我就順口一說,玩笑罷了?!?/br> 柏十七昏迷了三日,直到柏震霆夫妻接到消息從蘇州趕了過來,在蘇氏的哭聲里她才慢慢醒轉,睜開便發現蘇氏正坐在她床頭,眼睛腫的跟桃兒似的,母子倆視線相接,蘇氏頓時大哭:“孽障!你是想要我跟你父親的命罷?” 隨著柏幫主駕臨,當日跟著她去清理河道的幫眾們全都被拘了過來審問,旁觀者有趙無咎兄弟倆及俞昂等人,連宋四娘子及丘云平都列席參加,灌了一耳朵柏十七的英勇事跡。 柏震霆氣的恨不得找根棍子把她的腿打折,省得她出去跟人搏命,還是海捕緝拿的江洋大盜,在海里混的盜匪是他們內河里的人鎮得住的嗎? “混帳東西!做事不長腦子,嫌命太長嗎?”柏震霆一句話沒罵完,就被蘇氏當著眾人的面狠捶了幾拳:“你咒我兒?”放聲大哭。 柏震霆手忙腳亂哄著夫人回房去守柏十七,宋四娘子面色蒼白,蹙著眉頭捂著胸口搖搖欲墜,被珍兒一把扶?。骸肮媚?,你怎么了?” 丘云平湊過來關切的說:“想是聽到十七審賊人給嚇著了,不如我先送四娘子回去,再同大夫討一味止嘔的方子?” 宋四娘子搖頭,態度堅決:“我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吹吹風就好了。爺還昏睡著,我要留下來侍候?!?/br> 珍兒扶著她去吹風,丘云平悵然遙望,臨風而嘆,滿心不是滋味。 柏十七此人恢復力驚人,醒過來之后雖不能立刻就出門去胡鬧,卻也能在床上嚷嚷著要吃肥雞大鴨子:“感覺胃都空成了無底洞,能填進去十五只肥鵝?!别I的連話都快說不動了。 蘇氏一指頭戳在她額頭:“你個冤家!這下子稱心如意了?黃友碧說你腹部傷及內臟,暫時不能吃大葷之物,就連清粥也暫時不能吃,你可忍著吧?!?/br> 柏十七躺著也覺手腳發軟,心慌心悸,聽到這個噩耗幾乎要哭出來:“黃老頭故意的吧?我這是沒死在向野手上,要活活被他給餓死呀?” “什么死呀活呀的?!”蘇氏又要拭淚:“再混說這些不吉利的話,看我打不打你!” 柏十七猜她是被嚇著了,一時半會緩不過神來,便催促丫頭扶著她去歇息:“我好好的,娘你去歇會兒吧?鶯兒你回去拿熱水帕子給娘敷敷眼睛?!北凰B哄帶催給弄走了。 蘇氏帶來的貼身嬤嬤親自守著房門,輕易不讓人進去探病,對外一律稱少幫主要靜養。 宋四娘子要進去侍候,被嬤嬤勸了回去;趙無咎來了也被攔在門外,唯獨送藥的朱瘦梅能進去,還有經過柏震霆暗示加特許的丘云平也能進去,可是他繞著外面轉了三圈,還是沒敢進去,總好像里面有個大陷阱等著他跳。 他害怕。 起因還是幫主說話太過奇怪了,什么叫“你跟十七多親近親近”,還有諸如“十七向來對你寬和,她是淘了點,往后你可要勸著她點,但有差池便是你督勸不力的緣故”,更有“兩個人相處也讓著她點,十七是個寸步不讓的性子,發起倔來沒人能攔得住”之語,聽得丘云平一頭霧水:幫主您這是要干嘛? 如果不是柏十七鐵骨錚錚膽色無雙,連江湖大盜也敢忽悠決斗,比他都要漢子,他都要懷疑柏幫主這是招婿的臺詞。 丘云平腦子打結,實在想不明白,見到被攔在外面的趙無咎,想著他雖然腿殘疾了,但京里來的見識說不定比他要強,便上前去請教:“我有一事不明?!?/br> 趙無咎聽到丘云平的難題,面色復雜:“此事……你如何想?” 丘云平一臉茫然:“聽著幫主這話有點懸乎……”緊皺的眉頭漸漸松開,終于想到了理由:“難道……難道他得了絕癥,擔心十七,所以才托付給我?” 趙無咎:“此話,你千萬別在柏幫主面前說?!?/br> 丘云平:“我懂!柏幫主一心要瞞著妻兒,他的一片良苦用心實在惹讓人感動,我怎么能揭破他呢?” 趙無咎:“不是,我覺得吧……你要去柏幫主面前咒他,我怕你被打死!”以柏震霆打柏十七的力道,丘云平的身子骨一定是抗不過去的。 “趙兄,你這是什么意思?” 趙無咎的身份在柏家父子面前揭破,但丘云平及家中仆從大部分卻并不清楚,還當他就是個從京里來江南求醫的富家哥兒。 “肯定不是柏幫主的身體原因,你好好再想想?!壁w無咎推著輪椅繞過正門,去敲柏十七屋子的后窗戶。 第48章 窗戶從里面打開, 柏十七面色蒼白扶墻站著,壓低了聲音激動的問:“趙大哥,你給我送吃的來了?” 趙無咎:“……” 柏十七扶著墻緩緩走過來, 坐在窗前一張鼓凳上, 目光從他懷里袖子輪椅后面依次巡梭過去:“趙大哥, 我快要被黃老頭餓死了……你真的沒帶半只燒雞或者鴨子過來?”她退而求其次:“……醬肘子也行???” 趙無咎:“……” 探病探的如此尷尬,他還是頭一遭。 柏震霆與蘇氏夫妻倆對他很客氣,卻也疏離,問起柏十七的傷情, 多以“傷重”敷衍,詳細的卻半句都不肯再多說, 他提起想要探病,便被“還需靜養”四個字給擋了回去。 柏震霆還意味深長道:“黃友碧自來不愛跟官府中人打交道,能夠出手幫周王殿下治腿, 還是這孽子居中欺瞞, 還望殿下能夠記得孽子一片苦心,治好腿之后盡快離開,免得被揭破,壞了我們老哥倆的情份!” 總之他們夫妻二人恨不得借著柏十七受傷之事將兩人隔開, 再無交集。 趙無咎堂堂一介皇子,在柏家夫妻面前接連吃癟, 簡直是從所未有之事,卻似乎半點也不生氣,還特別的通情達理:“柏幫主所慮之事也不無道理, 只是現下在下恐怕做不到。一則在下腿傷未愈,二則……十七如此盡心幫我,見不到她傷好,我如何能安心離去?” 柏震霆與蘇氏交換一個憂慮的眼神,勸不動他便只能加緊防范,柏十七門口的婆子三班輪換不停,攔著趙無咎兄弟倆探病。 好不容易見到柏十七,沒想到她是這副可憐模樣。 趙無咎于心不忍,可也知她傷重不宜吃油膩葷腥之物:“……黃老先生不讓你吃,就暫時別吃了?!彼麑嵲诓粫参咳?,話音才落柏十七就一臉被傷害的激憤控訴道:“才不是呢,黃老頭就是挾私報復!我都喝了四五日米湯了,都快餓的爬不起來了?!彼笆智蟮溃骸摆w大哥,行行好給口rou吃吧?!” 從來上天入地的柏十七跟路邊的乞丐似的虛弱無力的靠墻坐著,眼神里是對食物深深的渴望,丟根rou骨頭就能滿血復活的那種。 趙無咎無奈繼續寬慰:“等你好了,但憑江南盡有的美味佳肴我請你吃個遍,如何?” “可我現下就想吃呀!”柏十七才不會被他畫的大餅給哄住了,伸長鼻子連吸了好幾口空氣:“好香啊?!毖凵穸家懦龉鈦?,向趙無咎伸出手討要:“趙大哥,既然拿了rou來,就別藏著掖著了,快給我吧?!” 趙無咎愕然:“我真沒拿……”他身后突然冒出個腦袋,手里提著一只油汪汪的燒雞,得意的尾巴尖都快要翹起來了:“十七,還是我夠兄弟吧?!” 正是偷摸過來的趙子恒。 柏十七所有的注意力頓時都被燒雞吸引,甜言蜜語不要錢似的往外倒:“子恒,還是你夠兄弟,不枉我一直惦記著你,等我傷好之后,必尋十八桌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來謝你!” 趙子恒奉送堂兄一個炫耀的小眼神,竄過去隔著窗子把燒雞遞給柏十七,關切的問:“十七,你的傷口咋樣了?柏幫主跟夫人拿我們哥倆當瘟疫,恨不得隔出十里地去,來見你一趟可真不容易?!?/br> 柏十七接過燒雞深深嗅一口,幸福的都要流眼淚了:“真香??!你問傷口?”她痞痞一笑:“已經好了??!” 有了燒雞,她精氣神瞬間就不同,啊嗚一口在豐腴肥美的雞腿上狠狠咬了一口,緊跟著后脖領子就被人揪住了,朱瘦梅鐵青著一張臉站在她身后,劈手就奪下了她手里的燒雞。 柏十七:“……” 柏十七傻傻盯著從天而降的朱瘦梅,搞不明白她不過是昏睡幾日,怎么一個兩個都練成了走路無聲大法? 朱瘦梅黑著臉訓斥她:“死里逃生撿回一條命,還不知道珍惜的?”捏著她兩邊臉頰連她嘴里那一大口rou也給搶了出來,恨不得在她腦袋上狠狠敲兩下,好讓她長點記性。 柏十七盼rou盼的眼睛都綠了,哪肯輕易罷手,抱著朱瘦梅的腰就開始裝哭:“瘦梅!梅梅!你忘了當年我幫你打過的架了嗎?你忘了當年我幫你烤過的魚了嗎?你怎么能狠心跟我搶rou呢?” 朱瘦梅高舉著燒雞,被柏十七摟著腰整個人都貼到他身上去,頓時面紅過耳,知她傷重又不敢用力推開,說話都結巴了:“我我…你快松…松開!師傅千叮嚀萬囑咐飲食一定要注意……你起開……十七……” 窗戶外面,趙子恒哈哈大笑,隔窗詢問:“柏少幫主,要不要我進來幫你?” 若是別人,趙子恒早就退避三舍了,但朱瘦梅與他在武力值上半斤半兩,這才敢為兄弟出頭。 趙無咎注視著兩人糾纏在一起的身影,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朱瘦梅怕柏十七搶到rou,又怕她重傷未愈扯到傷口,只能盡力以身高取勝,踮起腳尖漲紅了臉站著,柏士七猴在他身上不肯下來,她忽然“哎喲”一聲慘叫,緩緩從朱瘦梅身上往下滑…… “十七?”趙無咎急忙從輪椅上站了起來,攀著窗戶聲氣兒都發顫:“十七,你要緊嗎?” 朱瘦梅也被她嚇到了,急惶惶蹲下來問:“十七,你怎么樣了?” 趙子恒攀著窗戶就要往里爬,卻發現柏十七扭頭一口就啃在了燒雞身上,還朝他們兄弟倆得意的眨眼。 朱瘦梅關心則亂,等到發現上當受騙,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再這樣我就叫師傅來了!我管不了你,師傅跟柏幫主總能管得了你吧?!” 柏十七能軟能硬,很能識時務,連忙討饒:“瘦梅!瘦梅!我就吃了一口,就一小口!哎喲好疼!傷口好疼!” 朱瘦梅狐疑:“真的?” 柏十七捂著腹部坐在地上滿頭冷汗,半閉著眼睛:“疼……” 她從來都是活蹦亂跳的,鮮少虛弱至此,朱瘦梅哪里還管得了真假,連忙扔了燒雞將人半抱在懷里,趙無咎與趙子恒兄弟倆齊齊站在窗前,房門忽然從外面打開,趙無咎眼疾手快合上了窗戶,只聽得柏震霆的大嗓門跟炸雷一般響了起來:“怎么回事?” 窗戶并未關嚴,還有一條小縫隙,趙無咎透過縫隙看到柏震霆帶著丘云平從外面走了進來,大約是見到朱瘦梅與柏十七摟摟抱抱在一起,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朱瘦梅:“……可能是走路扯到傷口了?!?/br> 也不知道柏震霆如何作想,從身后撈過丘云平往前推:“云平,你過去把十七扶到床上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