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趙無咎又問親衛:“十三郎是臨時起意要去他外祖家,還是派人去找柏少幫主了?” 親衛:“十三郎回房之后一直在休息,沒派小的去找柏少幫主,好像是睡醒了想起來才要出去一趟?!?/br> 趙無咎:“備禮了沒?” 親衛:“客房里并無貴重之物,應該是沒有備的。本來屬下還想著稟報主子之后,陪著十三郎去街上買禮物?!?/br> 趙無咎:“你去看看柏少幫主還在不在府里?” 那親衛去而復返:“柏少幫主跟云平先生在柏家書房里核帳?!?/br> 趙無咎:“你見到柏少幫主本人了?” 親衛:“書房門口有柏幫主留下的兩人守衛,說是少幫主有令,要通宵核帳,禁止閑雜人等打攪?!?/br> ********** 趙子恒一路帶著彎腰垂頭的柏十七暢通無阻的出了柏家大門,加之夜色降臨,柏家各處都在點燈,光線昏暗,一時倒無人察知柏十七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出府了。 兩人腿上都有棍傷,雖然未必要命,走路也不甚爽利,便在街口雇了輛馬車,直奔江小仙的居處。 江小仙掛牌一年,因其色藝雙絕,尤其歌喉曼妙,已經紅透蘇州城,不少慕名而去的尋歡客就為了聽她一曲而一擲千金。 今日也是兩人的運氣,江小仙前兩日在江上畫舫吹了冷風有點不舒服,今日才有好轉,是以不敢再去江上吹冷風,便沒有上畫舫,只在家中待客。 第33章 樓上包間居高臨下, 能將樓下大廳一覽無余。 趙無咎坐在窗前, 透過一簾輕紗, 將目光投注在大廳某一處。 柏十七正與聞滔猜拳拼酒,兩人面前各擺了十海子酒, 各有若干兄弟助陣, 還有姚娘派過來服侍一干小爺的丫環們斟酒捧果子,侍候的很是周到。 舒長風跟著趙無咎多年, 自家主子清心寡欲,導致他們這幫親衛也習慣性遠離聲色場所,便是連駐守之地的窖子都未逛過, 今日可算是開了眼界。 樓下柏十七猜拳又贏了一局,她兩條眉毛都快開心的飛起來了,侍候的小丫環不失時機斟酒送到她唇邊, 親自喂她喝酒,她輕佻的在人家小丫環水嫩嫩的臉蛋上摸了一把,痞痞笑道:“你這丫頭是聞少幫主使銀子派來整我的吧?明明是他輸了, 你卻給我斟酒?”卻低頭含住了酒盅兒。 “分明是這小丫頭貪戀十七你年少風流,反正你也納了一房美妾,不如把這丫頭贖回去做個通房丫環如何?”聞滔舉起一海子酒仰脖灌下,擠兌她。 柏十七:“已經搶了聞兄你一回,再搶一回就不合適了?!?/br> 韓小衙內體內的八卦因子噌噌冒上來, 拽著柏十七的胳膊不撒手:“十七你又做什么了快說說?!?/br> 趙無咎遠遠看著, 眉頭漸漸皺的死緊——原來柏十七不止與趙子恒舉止親密, 在外面更是與旁的男子拉拉扯扯。 舒長風:“殿下, 柏少幫主這也太……若是女子,將來傳出去還要不要嫁人? 趙無咎一語中地:“她也許從來就沒想過嫁人吧?” 尋常女子,視貞潔如性命,與男子不敢稍稍有逾距之處,唯獨柏十七言笑無忌,與不少男子過從甚密。 舒長風心里的好奇簡直抓心撓肝,終于忍不住冒出一句:“殿下,您當真確定柏少幫主是女子?難道哪天晚上您與柏少幫主圓房了?” 他在外面守衛,也沒聽到房里傳出什么奇怪的動靜啊,更何況以柏十七的脾氣,那是個吃虧的主兒嗎? 趙無咎的平靜被打破:“我與十七之間清清白白!”又覺得在親衛面前解釋顯得多余,低低喝道:“滾出去!” 舒長風滾了出去,可是很快他又滾了回來,進來悄悄掩上包間的門,附耳過去:“殿下,我剛剛在外面瞧見何大人了?!?/br> “哪個何大人?” “殿下不知,您離京之時,朝中正吵的沸翻盈天,說是歷年漕運總有河道有問題,陛下想要派人督理浚河修堤,挑不出合適的人選,這位何琰大人當時呼聲極高,在蘇州出現,想來這位何大人已經做了欽差大人,被派來勘視河工了?!?/br> 趙無咎還是軍中雷厲風行的務實作派,諷刺道:“何大人既然是來勘視河工的,跑到這等煙花之地,難道此處竟與河工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舒長風關鍵時刻還是很機靈的:“陪同何大人的定然是漕河總督的人,要想勘視河工,定然要先熟知本地盤根錯節的官場關系?!弊鍪孪茸鋈?,人頭情面一一打點到了,做起事情也會順暢無比。 趙無咎如何不知道底下人這些慣有的壞毛病,只是看不慣而已:“你偷偷派人跟著,看看這位何琰大人是如何做事的?” 舒長風掩上門出去了,包間里只剩下趙無咎一個人,他腦子里分神想些朝中之事,總久在邊疆,卻也并非對朝中之事不聞不問,目光卻一直投注在大廳之內的柏十七那一桌。 柏十七可算是找到整治聞滔的地方了,他這個尤好面子,平日都是呼朋引伴,身邊繞著一堆狐朋狗友,還極愛擺個譜,與其在家里讓他丟臉跌份,還不如在外面,于是好整以暇道:“其實也沒做什么,回來的路上見到聞兄想要強納一個淮安的美人,美人哭的太慘,不想跳聞兄這個火坑,求我救她,無奈之下我就收了這個美人?!?/br> 聞家的事情韓小衙內也多少知道一點:“……你居然還能完好無損的出現在這里?聞幫主他沒打斷你的腿?” 柏十七笑道:“我爹倒是想打,可是我跑的快啊。聞兄丟了美人之后心中不甘,便追到我家中去煽風點火,于是我爹讓他去追我——” 聞滔聽得話頭不好,蹭的站了起來,作勢要捂她的嘴:“十七,不許胡說八道!” 桌上其余人等都起哄:“聞兄也太過小氣,不過一美人耳,哪里抵得上兄弟情誼?還追去人家家里告狀?” 柏十七笑的意味深長:“哪兒???聞兄平日豪闊大方,有時候可是小氣的很吶!” 聞滔心里苦??! 可是柏十七不懂,在座諸人皆不清楚,都讓柏十七交待后續:“后來呢?” 柏十七跳開了一丈遠,笑的賊頭賊腦,韓小衙內便拊掌大笑:“不會是聞兄在十七郎手里吃虧了吧?” 他兩人的表情與動作已經表明了這一點,眾人就更想知道后續了。 聞滔恨不得求饒:“十七……”考慮要不要向柏十七認個錯揭過此事,正鬧騰的厲害之時,臺上歌舞停歇,有清音裊裊從二樓傳出,全場立靜——江小仙要上場了。 柏十七笑著坐回去:“瞧在小仙姑娘的面上,今兒暫且饒了你罷!” 聞滔向她作揖,柏十七搖頭:“謝我作什么?還是謝謝小仙姑娘吧?!彼幌蛑_上方向作了一揖,看起來倒老實不少。 柏十七這才忍笑坐下,目光還特意往他下三路掃了一眼,使得聞滔如坐針氈,臉都綠了。 場上清音漸漸近了,卻在頭頂上方,原來這二樓某一處搭著個藤花綠蔓的秋千架子,有美人赤足立于秋千架上,聲如天籟,云髻峨峨,瑰姿艷逸,柔情綽態,赤足立于藤花綠蔓的秋千架上,緩緩蕩了下來,正是名滿蘇州的江小仙,正是人如其名。 柏十七聽的入神,其余人等皆紛紛迷醉,趙子恒更是興奮的直拍她的肩:“十七十七,今兒真正沒白來!” “噓——”柏十七示意他安靜,繼而扭頭繼續聽歌。 廳里桌上所有人都癡迷于江小仙的歌聲,唯獨聞滔卻側頭放肆大膽的看著柏十七,兩人見面從來就沒好話,幾乎從頭掐到尾,他鮮少見到柏十七這么專注的樣子。 樓上趙無咎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心中又添思量。 江小仙一曲既罷,廳里看客紛紛叫好,場中皆是豪客,出手大方,各種珍奇異寶往臺上送,只求能與江小仙一度春*宵,一時廳里比之前還熱鬧,不斷有丫環捧著來客的打賞送到臺上去,江小仙下了秋千,赤足踩在紅氈之上,神色淡然,仿佛臺下的叫囂與她無關。 有丫環抬了琴上來,她在臺上起手撫琴,其人如白玉雕成,有種不可褻瀆的美,更是引的臺下看客心里癢癢,競賞的越發豐厚了。 趙無咎注視著臺下,但見柏十七目光微憫,趙子恒卻躍躍欲試,不住慫恿她,也不知道說些什么,但看表情就知道這小子心中所想,他下令:“去將柏少幫主跟十三郎捉上來!” 舒長風親自下去,悄無聲息站在二人身后,一聲“十三郎”嚇的趙子恒差點從有凳子舊跌坐下去,跟見到鬼一般扭頭問:“你你你……你怎么來了?” “主子就在樓上,請十三郎跟柏少幫主上樓一敘?!?/br> 聞滔見到舒長風便知道趙無咎來了,笑道:“既然趙兄也光臨此地,不如請趙兄下來與我等一起喝酒,豈不快活?” 舒長風直覺趙無咎不喜歡聞滔,淡淡道:“我家主子喜歡清靜,就不打擾聞少幫主的雅興了?!?/br> 趙子恒已經嚇的六神無主,緊抓著柏十七的手不放:“十七,這可怎么辦???堂兄追來了!”他身上被打過板子的地方倒好像疼的更厲害了。 堂兄其人出手狠辣不留情面,不比他家中父母祖母,惹禍之后撒個嬌耍個賴就能躲過去。 柏十七很是鎮定:“堂兄來得,我們怎么就不能來了?” 舒長風很想提醒一下柏少幫主:我家主子可是追著您二位過來的! 第34章 趙子恒雙腿發軟, 半靠在柏十七肩上被一路拖去了二樓,聞滔有心跟上, 被舒長風伸臂攔?。骸奥勆賻椭鲗Σ蛔×? 我家主子不想見外人?!?/br> 三人離開之后,聞滔才醒過味兒來:“不是……柏十七不也是外人嗎?” 韓小衙內開玩笑:“也許上面那位是柏十七的內人呢?!?/br> 聞滔:“別胡說八道!” 趙無咎面無表情坐在輪椅上, 聽到腳步聲便把輪椅轉了個方向,面朝包間門口,房門一開,入眼便是趙子恒半靠在柏十七身上,站沒站相, 他面色冷肅, 責問道:“你沒骨頭???” 趙子恒軟趴趴站著, 耷拉著肩膀,才要張口認錯,就被柏十七在手心掐了一下, 抬頭與她的視線對上,認錯的話便被囫圇吞了下去。 柏十七笑的好不夸張:“真是他鄉遇故知,堂兄也是聽聞小仙姑娘歌喉曼妙,前來臨江院聽歌的吧?” 臨江院還是姚娘那過世的丈夫取的名兒,自從姚娘做了這一行, 買了女孩兒來撫養,延請琴師先生教導, 歌舞技藝理家算帳等等按女孩兒的資質來學, 江小仙掛牌開業, 一炮而紅之后,臨江院便在蘇州出了名,原本只是個富戶的別院,如今卻成了一等一的娼館。 趙無咎:“……”真沒想到倒打一耙這種事兒柏十七也做的純熟。 舒長風心道:柏少幫主大約從來不在意她那張面皮吧?他頭一次見到人把“不要臉跟顛倒黑白”說的這么自然。 趙子恒更是只差給她跪了,用眼神向她表達了深深的仰慕之情:兄弟您可真行,居然連堂兄的嘴都能堵??! 趙無咎:“柏十七,你的臉皮是生鐵澆鑄的嗎?”厚的都能當鍋使了。 柏十七直接拉起他的大手在自己臉蛋上摸了兩下,還問他觸感:“跟生鐵很像嗎?硬嗎?冷嗎?” 趙無咎的手跟被燙到似的連忙縮了回去,指尖卻似乎還殘留著那溫嫩細膩的觸感:“你就不能莊重點?” “堂兄你沒搞錯吧?”柏十七差點笑彎了腰:“莊重這種事兒,跟我有什么關系?”她推了趙無咎的輪椅轉向窗口,順便解救了在趙無咎眼神之下瑟瑟發抖的趙子恒,指著樓下的熱鬧道:“堂兄你看看,今兒這院子里有一個算一個,除了堂兄你,還有誰知道莊重二字怎么寫?” 樓下此刻競拍正進行的如火如荼,江小仙一曲已經彈罷,漫不經心從臺上站著的一排丫環們面前走過,從中挑選合乎心意的禮物,她在哪個丫環面前多駐足兩刻,那丫環手里捧著的禮物的主人都恨不得尖叫,等她走過去了,禮物的主人便憤憤灌一大杯酒,滿心失落的大喊:“小仙姑娘,你今晚到底想讓誰陪?” 臨江院的規矩,打賞的禮物概不退還,但若是小仙姑娘挑中其中一件,今晚那名貴客便能榮幸的成為她的入幕之賓。 江小仙平日只是唱歌陪坐聊天,唯有每個月的十五月圓之夜才會挑選一位入幕之賓,因其機會罕有,才更引的許多懷揣異寶的豪客們頻頻流連,只為一親芳澤。 趙無咎不得不承認柏十七說的很對,整個大廳都彌漫著一股醉生夢死的奢靡放縱的氣息,與邊關的苦寒全然不同,讓他很不適應。 柏十七察顏觀色,歉然道:“我覺得堂兄并不喜歡這等熱鬧,便沒有邀請堂兄一同前往,哪知道原來堂兄也喜歡聽江小仙唱歌,實在對不住了,下次再出來一定請堂兄一起?!?/br> 語氣誠懇的趙無咎都快相信她了——明明就是偷跑出來的,還說的這般冠冕堂皇! 趙無咎的臉都黑了:“你一個……好好的少年郎,老跑來這等煙花之地,能學到什么好?” 柏十七笑嘻嘻道:“歌美,人美,還有美酒佳肴,小丫環服侍,比我家里可舒服多了?!彼依镔N身之事還是奶娘帶著兩個蘇夫人的陪嫁在做,都是同蘇夫人差不多的年紀,可沒有小丫環那等貼心貼肺的溫柔。 趙無咎更生氣了:“柏幫主真應該好生管教管教你!”他自忖并無資格插手柏家家務事,可是卻也莫名替柏十七憂心她混跡于此,于將來無益。 柏十七:“堂兄有所不知,男兒在世有兩樣東西不能不懂,一樣是酒,一樣嘛……”她拖長了腔調,雙目晶亮如星,透著說不出的狡黠:“另外一樣是女人。堂兄這副清心寡欲的模樣最是惹下面姑娘們的喜愛,若是江小仙見到堂兄,說不定今晚也就沒別人什么事兒了!” 她怪模怪樣向趙無咎做了個揖:“說到底我還是很佩服堂兄身殘志堅,哪怕不方便也一定要來臨江仙見見小仙姑娘的毅力,堂兄若是想要鉆研此道,我必傾囊相授,等你治好腿回京之時,說不定蘇州城的姑娘們都哭著喊著舍不得放你走呢?!?/br> 趙無咎聲冷如鐵:“你這是調侃我呢還是諷刺我呢?” 舒長風聽到這聲音都要哆嗦,心道:柏少幫主勇氣可嘉,不過卻從未領教過殿下的手段,還當殿下忠厚可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