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他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去見柏震霆,對于柏震霆的寒喧應對得體:“十七聰慧練達,一路上反倒很是照顧我們兄弟,細心體貼不輸女子,柏幫主過謙了!” 柏震霆的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隨即展顏:“她丟三落四,如何能跟女子相比?趙公子想多了?!?/br> 趙無咎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心中越發篤定柏十七的性別,不過柏震霆顯然不會說實話,而他也不必急于一時,只管拿京中風物打哈哈。 柏震霆多少年北上前往京都押送漕糧,又不是鄉下沒進城的土包子,真要論市井之事,他要比趙無咎熟悉,跟這位繞過幾個圈子之后就心中有數了——這位怕是對京中風物不甚熟悉,要么他出身高門,對市井之事并不熟悉;要么他并非京都人士。 兩者居其一。 正在兩人互相試探之時,啟榮來報:“幫主,漕運總督衙門的田大人到訪?!?/br> 柏震霆一愣,對田宗平的來訪頗為驚訝:“他來做什么?” 田宗平此人表面上一團和氣,內里豺狼虎性,最為貪婪,在漕河上檢查往來船只,從來沒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他心里嘀咕,請趙無咎寬坐,親自迎了出去,遠遠便道:“田大人公務繁忙,需要什么我吩咐小子們去辦,何事竟累的田大人親自跑一趟?” 田宗平的口氣竟是比日更熱絡三分,滿面笑意拱手道:“我天生便是勞碌命,下面小子們辦事不牢靠,只能親自跑一趟了?!?/br> 柏震霆心里跳了兩下,暗思這老小子是不是上門來“借銀子”,不然何至于親自來一趟? 不等他胡思亂想完畢,田宗平的方臉已經湊了過來,壓低了聲音問:“我聽說……那位爺住在貴府?” 柏震霆:“哪位爺?” 田宗平今日的態度著實奇怪,親熱的攬住了柏震霆的肩膀,笑的諂媚:“柏兄,咱們往日交情不錯,你也別藏著掖著了,周王殿下就在府上,漕船還是我檢查的,您何至于還要瞞著我呢?” “周……周王殿下?” 田宗平見他表情震驚的無以復加,不似作偽,頓時愣住了:“不會吧?柏兄真不知?” 柏震霆此刻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周王殿下……田大人說的是那位大勝歸京的周王殿下?他怎么會在我家?” 田宗平心中略有不快,往日都是柏氏父子追著他攀關系,沒想到一朝攀上周王殿下便是另外一副面孔:“柏兄別瞞著我了,令郎與周王殿下一船抵達淮安,還陪著周王殿下逛街,你這又是何必呢?” 柏震霆緊握住了田宗平的手腕,連聲音都發直了:“田大人是說……那位坐著輪椅的趙公子就是……就是周王殿下?” ——當今皇后嫡出,掌兵十年,一手結束邊疆動亂,立下絕世功勛的那位周王殿下在自家? 柏震霆忽然想起趙無咎那張淡漠英俊的面孔,修長有力的手指轉動著白瓷盞時那種睥睨之態,對京都風物浮光掠影式的了解……一切的怪異忽然都有了解釋。 他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原來趙公子便是周王殿下!”他在原地轉了兩圈,再次向田宗平確認:“沒搞錯吧?他真是周王殿下?” 田宗平見他要瘋的樣子,原來柏震霆并不知道周王殿下借住家中,心里總算是舒服許多:“柏兄,不如這就引見去見殿下?” 柏震霆忙道:“田大人請!”暗暗有了打算:無論那位周王殿下對柏十七有無窺探之意,反正要把兩人隔開。 同床共枕已經很危險了,他可是只有這么一個寶貝,千萬不能被不安好心的人拐跑了! 趙無咎身份沒有曝光之前,柏震霆還只是試探,得知對方的身份之后,他便恨不得田宗平一時三刻將人請去田府鎮宅——柏家混的是下九流,漕船上討飯吃的漢子大都屬于赤貧人士,與京中頂級權貴壓根不是同一個世界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的好。 第26章 田宗平最擅鉆營, 雖然沒有將周王駕臨淮安的消息捅到漕運總督處, 卻舍不得這條線,抓心撓肝想要攀上來,思慮再三厚著臉皮上門來求見。 趙無咎現下身無公職,充個閑人尋訪名醫,別瞧著待柏十七日漸親近,那是柏十七天生討喜,又是古靈精怪的, 替他打開了另外一個世界的大門,讓見見到了不同的風景。 至于田宗平一類的官員吏胥, 并無耐心應酬,聽到柏震霆引見,連個照面也沒打,便在室內道:“本王乏了,一應事體交由長風去處理?!?/br> 田宗平知兩人身份懸殊, 哪怕心有怨言也不敢表現出來, 還生怕惹怒了周王, 誠惶誠恐道:“下官就不打擾殿下養病了, 改日再來向殿下問安?!?/br> 舒長風在偏廳接待了他, 問及來意, 田宗平便有幾了幾分扭捏, 到底厚著臉皮說了出來:“下官見殿下獨身南下, 身邊也沒個女人侍候, 家中正好有一對雙生女兒, 容貌雖談不上絕色,但性情溫柔,細心體貼,最會照顧人,便想著獻給殿下侍候起居……” 舒長風面無表情,態度冷淡:“末將會代為轉達,不過殿下向來不喜女子近身侍候,近來身體又不適,性情……難免暴躁了些,也沒什么憐香惜玉的心情,萬一不慎傷到令愛豈不可惜。末將多謝田大人美意!” 田宗平原本就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雖不成功,他也并不氣餒。見不到周王,能與他身邊的人搭上關系也不錯,他從袖袋里換出一張銀票塞過去:“往后還要請舒大人多多關照?!?/br> 舒長風隨意接過,送走了田宗平,轉頭就將銀票送到了趙無咎面前:“這幫蠹碌!” 趙無咎低頭看,諷刺道:“田宗平倒是大手筆?!背鍪志褪莾砂賰摄y票。 柏震霆還在院子里轉悠,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覺得嘴巴里發苦,還真是應了以往柏十七的一句話: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他正在考慮進去是重新向周王見禮呢,還是假裝不知道趙無咎的身份,若無其事繼續喝酒呢? 片刻之后,舒長風從房里出來,客氣喚道:“柏幫主,殿下有請?!?/br> 得,裝傻不過關! 柏震霆進去之后向趙無咎行了一禮:“草民不知周王殿下大駕光臨,若有失禮之處,還請殿下海涵!” “柏幫主請坐?!壁w無咎漫不經心把玩著手里那張銀票:“本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柏幫主能不能同意?” 柏震霆心道:只要你沒有不安好心想要拐走我家十七,一切都好說。 他陪笑道:“殿下請說,柏某但能辦到,無有不從?!?/br> 趙無咎輕叩桌案:“好!柏幫主果然是痛快人。其實也不是什么為難的事兒,本王與十七很是投契,喜歡她活潑的性子,旅途沉悶,想借十七陪伴本王一段時日。不知道柏幫主意下如何?” 柏震霆抬頭目光與趙無咎相觸,不由心頭巨跳——周王眸中有勢在必得的執拗,假如他沒有瞧錯的話,分明是對十七有了別樣的心思! 關鍵時刻,柏震霆也很能豁得出去臉面:“實不相瞞,這兩年幫中許多事務都由十七打理,她押送漕糧北上,幫中積務甚多,急需她回蘇州處理?!彼笾樧运]:“草民倒是閑著,若是殿下不嫌棄草民,草民愿意陪伴左右?!?/br> 舒長風差點笑出聲——柏幫主也很有意思了,明明主子指明要的是柏十七,他居然玩自薦。 “哦?!壁w無咎聲調平淡,但柏震霆卻從這一聲里聽出了不懷好意,他說:“原來十七這么能干???” 柏震霆猶如捧著財寶夜色的守財奴,恨不得往財寶之上罩個十七八床厚被子,省得被人窺伺:“她也就……勉強能使喚,趕鴨子上架,誰讓老夫只此一根獨苗苗呢,家里的擔子可不得早早就讓她擔起來嘛?!?/br> 趙無咎:“退下罷?!?/br> “是!” 柏震霆從房里走出來,站在院里被冷風一吹才醒過神:周王真拿自己不當外人,在他的房里驅人,還真是……還真是權貴的作派。 其實他冤枉了趙無咎,周王殿下只是習慣性的居高臨下,沒被揭破身份之前還能裝個尋常人,不裝之下就露出了本性。 舒長風也有點尷尬:“殿下,這是……柏幫主的主院?!?/br> 趙無咎隨手將銀票丟給舒長風,淺淺笑意浮上面龐:“長風,柏幫主不同意,你說我若是親自去問十七,她可會同意陪我?” 舒長風心道:若是田宗平在此,也不知道心中作何感想。 他費盡心思想要把雙胞胎女兒送給周王鋪床疊被,但柏震霆連個兒子都舍不得與權貴廝混,這位柏幫主到底在心里腦補了些什么奇怪的東西? “殿下,柏少幫主雖然表面上看著忤逆不孝,氣的柏幫主跳腳,可屬下冷眼瞧著,她其實對柏幫主很是敬重?!辈蝗灰膊粫娝麣鈮牧司屠蠈嵙?。 “再說,柏少幫主雖然性格活潑跳脫,但到底不如小娘子細心體貼,不如……殿下考慮考慮田宗平的提議?”舒長風見沉郁許久的主子近來心情大好,忍不住出言打趣。 沒想到趙無咎一句話差點讓他驚掉下巴:“柏十七有很大可能……就是女子!” 舒長風:“這……不可能吧?” 世上哪有如此頑劣的小娘子? 趙無咎笑意篤定:“本王什么時候誑過你?” 舒長風徹底傻眼了。 主仆倆從柏家主院出來的時候,柏震霆搓著手跟在后面,道:“殿下,十七不知輕重,遇事毛毛燥燥,草民今天就讓她回蘇州去,省得給殿下添堵?!?/br> “柏幫主多慮了,不如我們一同去問問十七的意見?”趙無咎溫言道:“還請柏幫主代為隱瞞本王的身份,免得十七不自在?!?/br> 柏十七挨了打也不老實,身上一股藥油味兒指揮著趙子恒扎紙鳶,廚房里送來的漿糊放了小半碗,竹篾片被劈成好幾股,粗細不均,她側躺羅漢榻上架勢十足:“子恒你是笨蛋嗎?用巧勁兒!用巧勁兒!” 趙子恒支棱著手湊過去給柏十七瞧個仔細:“我手都破了,你看看扎多少個洞?” 他一雙細嫩的貴公子手上不但扎出來好多血洞洞,還有不少毛刺。 柏十七跟大爺似的翹著腳批評他:“你啊,就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動手能力也這么差。竹篾片分那么細,能撐得住紙鳶嗎?還沒上天呢先散了架,丟不丟人?” 趙子恒委屈:“可是我手破了。要不……叫個下人來做?” “要不要叫個下人來給你喂飯呢?” “十七你嘴巴這么毒,肯定討不到老婆!”趙子恒無奈準備返工,被柏十七勾住了后脖領子:“回來!” 趙無咎在院子里就能聽到房里的喧鬧之聲,此刻兩人頭并頭挨在一起,遠遠瞧來親密無間,離的近了才發現柏十七正拿著根針替趙子恒挑手上的毛刺,邊挑邊嫌棄:“你說你文不成武不就,一點小事也做不好,將來成親生了兒子,他對外都不好意思向人介紹你這當爹的!” 柏震霆直沖了過去,暴喝了一嗓子:“你倆在干什么?”方才遠遠看著兩人好像交頸而吻的小情人。 柏十七毫無防備之下一針扎下去,趙子恒慘叫一聲,迅速收回了自己的爪子,但見半截小針已經深深扎進了他的中指指肚。 “爹你做什么?”柏十七淡定的拔掉趙子恒手指上的針,摁住了那個直往外冒血珠的礙眼的針孔:“來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真是嚇死人了!” 趙子恒:“疼疼疼!輕點!” 趙無咎有那么一瞬間覺得趙子恒與柏十七親密的有點過份了,經過柏幫主種種護犢子的行為,他越發肯定了柏十七的可疑之處。 第27章 柏震霆發現自己弄錯了, 尷尬的扭頭, 一腔父愛欲言又止。 趙無咎進得房來, 狀若無事道:“十七,我初次南下, 很想趁此機會到處看看,可惜——”他在自己的膝蓋上輕捶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不爭氣, 也無人伴游, 不知道你能不能騰出一點空, 陪我四處走走?” 趙子恒捂著自己受傷的爪子詫異的抬頭——堂兄真是越來越奇怪了, 離京之前不是還“閉門謝客, 不見外人”嗎?現在居然興起了到處走走的念頭? 他才要舉著爪子說“江南我熟!我熟的不能再熟”,沒想到被舒長風攔腰抱起,關切的攬著他往外走:“小公子,你這手要緊不?要尋個大夫吧?” 趙子恒嚷嚷:“真當我——”被舒長風“貼心”的捂住了嘴巴, 用巧勁推著他往外走:“什么?小公子也覺得應該請個大夫對吧?” 柏十七恰聽到這句話,嫌棄的不行:“子恒你行不行???”對趙無咎的提議并不排斥:“既然堂兄開口,這有何難?” 柏震霆此前不知道趙無咎的身份, 聽到小兔崽子叫“堂兄”也不當一回事,可是知道之后再聽這聲“堂兄”差點給這小祖宗跪下——周王的堂弟那得是什么身份? 小子你知道冒認皇親國戚是要殺頭的嗎?! 他神情復雜注視著真正的皇親國戚趙子恒被舒長風帶出去,滿心凄涼,仿佛看到了柏家被抄家的悲慘下場:“十七,別混叫了?趙……公子可不是你堂兄!” 柏十七不知就里, 卻從小時候發現“父親疼愛別的小朋友”之后, 小事上就喜歡跟他對著干:“父親, 祖父只有你一個兒子,我連個同宗的堂兄都沒有,借子恒的堂兄過過嘴癮不行???” 柏震霆很想問她——你拿小命過嘴癮嗎? 趙無咎對這父子倆的爭執充耳不聞,還體貼的問:“十七,你陪我到處游玩,會不會耽誤幫中之事?” “不是還有我爹嗎?”柏十七在羅漢榻上打了個滾:“我頂多就算個跑腿的!” “是嗎?這可與柏幫主所說不符?!壁w無咎唇邊漾出淡淡笑意:“多謝十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