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花月覺得好笑:“您里外將妾身騙了個團團轉,有的是好手段好本事,何必在意妾身生氣不生氣?三天了,您給過妾身一個解釋嗎?這赴考之事,為何同蘇妙說得,同柳公子溫御醫說得,就是同妾身說不得?” 廢話,同她說了還怎么騙人跟他圓房? 李景允輕咳一聲,低頭反省了一會兒,覺得自己也是有點過錯的。 怎么能讓她發現了呢,太不嚴謹了,下回得改。 望進面前這人燃著小火苗的眸子里,李景允換了一副誠懇的表情,捏著她的手心柔聲道:“是爺錯了,爺給你賠不是,下回一定先知會你,什么蘇妙柳公子溫御醫,爺統統不告訴,可好?” 還有下回呢?她都怕下回他直接躥上天去。 咬牙鼓了鼓腮幫子,花月甩開他的手,轉頭說正事:“妾身先回東院了,若是夫人嬸嬸們問起,還請公子幫忙遮掩?!?/br> 她是不好讓周和朔瞧見的,就周和朔綁她去問話那事,這要是個普通奴婢,也就不妨,可若被綁的人變成了李景允的正室,那就很影響關系了。 李景允也明白她的擔憂,扶了扶她發間珠釵,低頭笑道:“那爺晚上回去,你可不能再將爺關在屋外了?!?/br> 行,不關他,她關自個兒就是?;ㄔ录傩χ卸Y,扭頭就板回了臉,捏著手往東院走。 裙擺甩起漣漪,上頭的青鯉躍然如活,一溜兒地隨著她往前游,漂亮又可愛。 他看得直笑,身子倚在月門邊,眼里浮光粼粼。 “唉喲三爺,小嫂子氣性這么大,您還笑得出來呢?”徐長逸湊過來,望著花月離開的方向嘖嘖搖頭,“可不好哄的?!?/br> “你懂什么?!崩罹霸蔬豢?,抱著胳膊笑,“她沒甩臉子離開東院,爺這事兒啊,就已經是成了?!?/br> 無恥歸無恥,但人是他的了,只要沒想著與他魚死網破,那日子就還長。 徐長逸似懂非懂地點頭,然后努嘴指了指庭里的人:“那個,還被盯著呢?!?/br> 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康貞仲,李景允臉上的笑意褪去,略微有些陰翳。 他已經給人提過醒了,這是個餌,誰咬誰落網,也不知道是不是沈知落那一伙的人,還要硬著頭皮上,誤傷了丞相不說,人還全進去了。 出手相救是不可能的,不是一路人,他至多站在旁邊看看熱鬧,順便防著自家后院起火。 “三爺,您選的這條路,自個兒走都不是很穩當,可莫要再管這閑事了?!笨此凵癫粚?,徐長逸連忙勸了一句。 李景允擺手示意他放心,然后起身從臺子上拎了壺酒,坐去了康貞仲的身側。 “狀元郎?!笨地懼僖灰娝惴畛?,“年少有為,前途無量啊?!?/br> 笑瞇瞇地給他倒了一杯酒,李景允抬袖頷首:“常聽家父提起,說康大人閱盡人世,頗有胸懷。今日席上得幸相逢,還請大人多指教?!?/br> “指教不敢當,不過也就是仗著一把年紀了,比你們這些晚輩多看過點東西?!笨地懼倥c他碰杯飲酒,臉上已是有些醉色。 他摸了一把胡茬,渾濁的眼里劃過一抹惆悵,放下酒杯比劃道:“想當年頭一回來你府上,你才這么點大,被李夫人抱著,見人就笑。當時你的娘親還不是這府上主母,主母是誰來著……” 旁邊的人連忙按下他的手,忌憚地看了李景允一眼,小聲勸:“大人醉了?!?/br> 康貞仲反應過來,憨厚地笑了兩聲,不著痕跡地轉開話頭:“如今三公子是光宗耀祖了,好事,好事?!?/br> 李景允好奇地挑眉:“大人還見過我小時候的模樣?!?/br> “見過,你小時候就招人喜歡,除了你爹,誰不是把你放在心口疼的?”他打了個酒嗝,摸著腦袋道,“你爹,你爹也不是不疼你,雖然——但現在,他還是以你為傲的,別看他總是板著個臉,跟我們幾個老頭子一起喝酒的時候,沒少為有你這么個兒子驕傲?!?/br> 話說得不著五六,李景允卻是聽得懂,似笑非笑地捏著酒壺,眼底一片晦暗。 旁邊的人七手八腳地將康貞仲扶住,另一個人小聲與他告罪:“康大人最近煩心事多,喝點酒就喜歡提舊事,狀元爺可千萬別往心里去?!?/br> 李景允抿唇垂眼:“當長輩的,自然是愛說什么便說什么,小輩哪有上心的道理?!?/br> 說是這么說,臉色卻不太好看,一副被人敷衍后的不爽模樣。 康貞仲身邊的人急了,左右看看,低聲與他道:“這不是小人說場面話,康大人最近像是犯了太歲,連連倒霉,遇著好幾回要命的險事,連府門都出不得,要不是今日貴府這宴席,大人是要去請人做法除晦氣的?!?/br> 臉色稍霽,李景允道:“這倒是晚輩的不察,耽誤大人了?!?/br> “哪里哪里?!蹦侨速r笑。 不動聲色地起身,李景允回到柳成和面前,低聲吩咐了兩句。 柳成和戀戀不舍地放下吃了一半的雞腿,轉頭去找人。 李景允回到了太子跟前,太子面前的酒沒動,只聽著庭前彈的曲兒,一雙狹長的眼微微瞇著,不知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下頭伺候的人都戰戰兢兢的,見著他來,連忙讓了位置。 “殿下?!彼菍M的杯子里斟了一滴酒,抬眼道,“那曲兒彈得不好?!?/br> 周和朔看他一眼,輕笑:“他彈的是《忠君令》,男兒白骨為明君,何處不好?” 李景允搖頭,捏了筷子往桌弦上輕輕一敲:“此一‘君’字,是為無上帝王,但放詞曲里唱,到底是窄了些。景允拙見,‘君’當改為‘主’,社稷明主,男兒都當效之?!?/br> 神色和緩,周和朔瞥他一眼,輕輕哼了一聲。 眾人都沒聽懂其意,只瞧見方才還繃著的太子殿下,突然松了一身怒意,開始與三爺談笑了。 “這是怎么的?”蘇妙拉了拉溫故知的衣袖,壓低嗓門問,“什么君啊主的,我沒聽明白?!?/br> 溫故知滿眼敬佩地唏噓:“不用聽明白,表小姐只消知道,三爺這一張嘴,只要是個人,就沒有哄不住的?!?/br> 蘇妙恍然,然后揶揄地道:“我要去告訴表哥,你說小嫂子不是人?!?/br> “……”溫故知哭笑不得,“小祖宗饒命,我可惹不起這一茬。俗話說一物降一物,三爺這么厲害,總要有個能收拾他的人?!?/br> 還收拾呢,蘇妙撇嘴:“小嫂子是個嘴硬心軟的,也就生生氣?!?/br> “這就是表小姐不懂了?!睖毓手艘话炎约合掳蜕喜淮嬖诘暮?,老道地搖了搖頭,“擱有的人身上,這生一生氣,也夠三爺受的了?!?/br> 旁人生氣,珠釵錦緞銀子,總有一樣能哄個眉開眼笑,可嫂夫人是什么人那,要哄她真心實意地原諒這一遭,溫故知想了很久,沒個對策。 流水席擺的是三天三夜的排場,府里直到半夜都還有人飲酒對詩,花月早早收拾好自個兒,躺在東院的側屋里睡下。 她將門窗都上了栓,以為萬無一失。 結果子時一到,一把軟劍從門縫里伸進來,輕松地就挑開了卡在上頭的門栓,接著李景允就帶著滿身酒氣卷進來,坐在她床邊就怨:“不是說好的不關門?” 額角一跳,花月轉過身背對著他躺著,悶聲道:“妾身說的是不關主屋的門?!?/br> “這不是主屋嗎?”他茫然。 “爺喝醉了?!彼p哼,“這是側房?!?/br> “你才喝醉了?!彼麑⑺龘破饋?,半擁住哼笑,“你在的地方都是主屋,都不能關門?!?/br> 花月覺得牙酸,伸手捂了腮幫子冷眼道:“這些話您還是留著去哄別的姑娘,她們肯定受用?!?/br> 李景允搖頭,抵著她的腦袋晃來晃去:“就你了,沒別的姑娘?!?/br> 情至濃處,當真話都只會撿好聽的說,花月撇嘴,又覺得懊惱。自個兒是當真蠢吶,嘴上說不信他,可回回都被他騙,還圓房呢,還生孩子呢,就連拜個靴子,也是她自個兒干出來的蠢事。 眼下再聽他說這些,她更氣了,倒不是氣他信口開河,而是氣自己不爭氣。 耳根子怎么就這么軟呢…… “你是不知道,陛下有多喜歡爺?!彼媸亲砹?,抱著她哼哼唧唧地開始說,“朝堂上頭,那么多人聽著看著,陛下說要給爺在這京華新修一處宅子,命人去運觀山的土,一車一車地運來,給爺修宅子?!?/br> “觀山是什么地界兒啊,平日里沒人上得去的,那地方土好,當今最受寵的姚貴妃想用觀山土修觀月臺,陛下都沒允?!?/br> 神色一動,花月突然扭過頭來看他。 面前這人眼里醉意醺然,漆黑的眸子看下來,深情又動人。 “爺帶你住新宅子,可好?” 心頭微跳,花月抓著他的衣袖,不確定地問:“觀山嗎?觀山的土?” 他像是沒聽見,迷迷糊糊地低下頭來吻她,花月有些走神,被他吻得輕輕一抖。 “你想要的,爺都會給你?!彼啬剜?,“爺是當真想跟你過日子的?!?/br> 只說了這一句,他身子就沉下來。 花月愕然地摟著他,瞳孔望著房梁出了好一會兒的神,才反應過來將他扶上床,脫了靴子蓋好被褥。 那話,是什么意思?她想要的,他都會給? 她覺得好笑,低頭去看他熟睡的臉,又情難自抑地覺得心動。 他哪里知道她想要什么,就算知道了,又怎么可能給。 搖搖頭,她伸手撫了撫那好看的輪廓,安靜地等了一會兒,等他睡得沉了,才輕手輕腳地起身下床。 霜降在前庭忙了個半死,匆忙過來見她的時候,眉眼間盡是疲憊。 “見了鬼了?!彼÷曕止?,“我分明是送了消息去馮大人那邊的,但他沒來,方才剛有人回話,說消息沒傳到馮府,大人不知情,這已經是錯過了最好的機會了?!?/br> 康貞仲只在將軍府吃了半個時辰的宴席,就因醉酒胡言被人送了回去。 遺憾地嘆息,花月道:“這人還真是命大?!?/br> 頓了頓,她覺得有點不對,拉了霜降的手問:“你讓誰出去遞的話?” “賀老三,回回都是他,您放心,他是絕對不會出什么岔子的?!彼迪肓讼?,“許是遞出府之后誰弄丟了,反正寫的是密信,旁人撿去也只當是一張尋常采買單子?!?/br> 遲疑地點頭,花月瞥了一眼側房里的人,擺手讓她下去歇著了。 直覺告訴她,好像有誰在攔著不讓她對康貞仲下手,但沒有絲毫證據,也可能只是她多想。 李景允若當真知道她在做什么,定是要將她趕出府去的。 沉吟片刻,她進屋躺回他的懷里,慢慢閉上眼。 *** 沈知落也是來了這宴席的,只是敬了一杯酒就走了,與蘇妙連面也沒見上。蘇妙也不急,總歸婚期是近了,讓人追上他的馬車,塞給他一包炸油酥。 “這么膩的東西,也虧她喜歡吃?!鄙蛑溧椭员?,連打開也不曾,徑直塞進了衣袖。 他坐在車廂里,旁邊是愁眉苦臉的孫耀祖和老神在在的常歸。 孫耀祖也不在意他藏什么東西,只道:“鄭遇是重要的線人,他一進去,咱們這聯系斷了好幾條,本來想拉著那幾個貪生怕死的人共事就不容易,這一出事,他們全急著撇開關系,眼下該怎么是好?” 常歸哼笑:“急著找康貞仲的麻煩干什么,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們尋仇來了?” “這是我要找的嗎?是他的位置本就重要,他一死,底下那幾個人也能趁機奪權,于咱們都是有利的。誰想到前頭的薛吉會讓他們起這么重的戒心啊,薛吉也不是咱們動的手?!睂O耀祖叫苦不迭。 常歸很好奇:“你們沒動手,薛吉怎么死的?” 孫耀祖猶豫地轉了轉眼珠子,想說也許是小主,可想想小主那不爭氣的模樣,還是懊惱地搖頭:“不知道,國師倒是出出主意,怎么把鄭遇給撈出來?” 沈知落不甚在意地擺手:“太子盯得緊,咱們最近最好別動手?!?/br> 常歸跟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