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嗯”了一聲,李景允將她的手指一根根分開,與自己的手扣了個死緊,然后才帶著她往外走。 這個時辰,各家各院都該在用膳的,不知怎么的,人都聚集到了正庭,李守天坐在主位上沉著個臉,莊氏在一旁卻是喜極而泣。 “好,好得很,快讓他過來給幾個一直照顧他的叔叔伯伯見個禮?!?/br> 花月跟著李景允踏進門,眼神還有些呆滯,她被他按在夫人身邊的矮凳上,茫然四顧。 “恭喜啊?!睅讉€遠房嬸嬸在她旁邊小聲道,“嫁夫婿就當嫁咱們景允這樣的,有出息,有抱負,誰能料到這一出去還摘下武試的魁首回來?將軍也莫要賭氣了,武狀元可比那禁宮散令有前程?!?/br> “是啊?!鼻f氏也連忙扭頭勸,“這是好事?!?/br> “好什么?”李守天冷聲開口。 熱鬧的正庭倏地安靜下來,李景允正在與幾個叔伯見禮,也沒在意,規規矩矩把禮行完,才慢悠悠地跪到了李守天跟前。 “兒子給父親請罪?!彼届o地道,“辜負父親安排,擅自做主參與科考,讓父親為難了?!?/br> 花月這才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 這人,竟然去參加科考了?! 李守天胸口起伏,雙眉怒橫:“你眼里還有沒有我的這個父親!與人說好的事,你說不去就不去,讓旁人怎么看我李家?翅膀硬了,以為摘個魁首就能進這家門耀武揚威了?” “兒子不曾有這想法?!崩罹霸暑^也不抬,十分從容地道,“本是要去赴任的,但路上聽人碎嘴,說我李家兒郎沒出息,一個在邊關幾年歸不得朝,一個靠著祖蔭混了個差事度日,實在是一代不如一代?!?/br> “當晚輩的被人碎嘴倒是無妨,可這話說得難聽了,將軍府也沒個顏面,于是兒子就改道去考場看了看?!?/br> “原以為武試嚴苛,高手輩出,兒子也不過是去長長見識,誰料里頭沒幾個能看的,兒子就被扣到了最后,今日才能回府向父親稟告?!?/br> 他起身又拜:“還請父親寬恕?!?/br> 話說得體面,總結下來就一句:他們太弱了,我隨隨便便就回不去禁宮赴任了。 李守天一巴掌拍在矮桌上,氣得直哆嗦。 四下叔伯嬸嬸連忙上來勸,又是倒茶又是遞水,一聲聲地道:“景允都說了,也不是故意忤逆,誰讓你教得好,他有本事呢?” “三哥快別氣了,咱們這幾個院子里若是能出這么個兒子,那可真是無愧先祖了?!?/br> “孩子考了這半個多月了,看看,都累得沒怎么收拾,快讓他去歇著,咱們來商議商議,擺個流水席?!?/br> 李守天橫眉怒目:“這不孝子,還給他擺席?” “要擺的要擺的,我李家還沒出過狀元吶!” 莊氏給花月使了個眼色,花月會意,趁亂就將李景允帶了出去。 府里到處都是奔走張羅的丫鬟婆子,兩人挑了僻靜的小道走,誰也沒說話。 李景允走著走著就覺得有點不對勁,眼角余光打量著旁邊這人,輕咳著找話:“我爹會不會又關我禁閉?” 花月面無表情地搖頭:“不會,別看將軍方才桌子砸得響,你奪了個榜首,他比誰都高興?!?/br> 恍然點頭,他笑:“那你呢,你高不高興?” 繡鞋停在了青石板上,花月轉過身來抬眼看他,眼里一片幽深。 “您是早就想好了要去參加科考?!?/br> 心里咯噔一跳,李景允暗道不妙,連忙擺出方才堂上那副無辜的模樣:“哪兒能啊,也就是走到半路……” “武試需要提前幾日向練兵場遞交名冊?!彼⑿χ驍嗨?,笑意不達眼底,“科考剛開始的時候,您還在與妾身說要去赴任之事?!?/br> “那是旁人才需要遞交名冊,爺是誰?將軍府的公子啊?!崩罹霸世碇睔鈮训氐?,“管名冊的是秦生,要他把爺的名字添上去還不簡單?” 花月轉頭就走。 “噯——”他連忙將人拉住,眉眼軟下來,甚為尷尬地道,“你怎么比我爹還精?!?/br> 胸口悶著一團氣,花月冷聲道:“這也不是頭一回被公子算計?!?/br> 完了,這是要新賬舊賬一起算? 李景允輕吸一口氣,將她擁進懷里柔聲哄:“當真不是故意瞞著你的,萬一沒考好,爺也不想丟這個人那。你看看,武試可不是什么簡單的事,爺身上沒少落新傷,從昨日傍晚到現在,爺還沒合眼,就想著回來告罪?!?/br> “告罪?”她嗤笑,“三爺的規矩,向來是先騙著,騙不過了再認錯,哪會一上來就告罪的?!?/br> 還挺了解他嘿。 李景允樂了一瞬,又變成一臉痛心:“你怎么只在意這個,都不在意爺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br> 腮幫子鼓了鼓,花月就著他拉著的手,將他帶回東院,取水凈面,然后用被子將他按進了床榻。 “公子好生休息?!彼皖^行禮,“妾身去看看前庭?!?/br> 說罷起身,毫不留戀地走了。 房門“啪”地合上,李景允捏著被子愕然地咋舌。 他走的時候還是個甜軟的小狗子,回來怎么就變成一頭齜牙的惡犬了? 武試奪魁是李景允籌謀已久的一件事,混跡市井,雖也能有家財萬貫,但始終少些倚仗。太子給他謀的官職有禁錮,李守天給他安排的散令不自由,他想要的東西,還是要自己去拿才合適。 實在困倦,李景允也來不及多想,打算先閉目找回些精神,再與她說道。 文武狀元都在這一天放榜公布,周和朔從一堆雜事之中抬頭,就聽聞了李府傳來的邸報。 “這李三公子,也是能耐?!睂俟倥c他閑話,“往幾年武試,都有個榜眼探花的,可這回那幾個,在與他交手之后都傷重下不來床,殿試只他一人去的。陛下看見他,龍顏大悅,在殿上就賞了好些東西,想必接下來也會委以重任?!?/br> 周和朔哼笑:“到底是本宮看重的人?!?/br> 不過沒一會兒,他又有些不悅:“這事,景允沒提前來稟本宮?!?/br> “何止是殿下您,連李將軍都不知道,府上鬧了好一陣呢?!睂俟贀u頭,“三公子獨來獨往的,向來沒幾個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不過也好,他若有了官職,對殿下來說也是好事?!?/br> 李景允若受了他給的官職,那對他來說自然是好事,可他沒有。 周和朔瞇眼,想起很久以前的棲鳳樓,那人倚在細雨連綿的花窗邊,轉著玉扇同他笑:“我散漫慣了,哪里吃得練兵場里的苦?家里還有二哥為國盡忠,我躲在他后頭,總也有兩分清閑可偷?!?/br> 偷清閑偷成了殿上欽點的狀元。 眉頭微緊,周和朔垂眼道:“本宮也該去送個賀禮?!?/br> 第55章 三爺這張嘴 往日門庭森嚴的將軍府,如今倒是大門敞開迎八方來客,金絲紅綢的燈籠往外掛了兩排,殷花月就站在燈籠下頭,低聲吩咐奴仆記上賓客名姓和賀禮名目。 前頭李家的叔叔嬸嬸都幫著在張羅宴席,需要她cao忙的事不多,她低眸看著桌上那一張又一張的紅紙,略微有些走神。 她原以為李景允是想明哲保身,所以才在長公主和太子的拉扯里給自己尋了個全身而退的路子,可沒想到的是,他不當那穩妥的散令,卻偏要在這朝局混亂的時候當出頭鳥。 武狀元與文狀元不同,當朝文臣濟濟,就算金榜題名,也未必會有高官厚祿??晌錉钤筒煌?,東宮禁衛出事在前,御林軍混亂權勢在后,李景允打小得皇帝賞識,皇帝會輕易放過這個可以倚仗的武將? 眉心微攏,花月捏著衣袖,輕輕嘆了口氣。 前頭報客名的奴才突然噤了聲,四下一凜,齊齊地往地上跪,花月反應倒是快,立馬跟著跪了下去。 尋常賓客自是要唱名姓等人來迎的,如果名姓沒人唱還要跪,那只能是皇家的人擺了架子來了?;ㄔ聦㈩^埋低,半眼也不敢往上瞧。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自個兒身上如今穿的是李家主人的衣裝,哪怕將腦袋埋進沙子里,也會有人小聲喊她:“少夫人,快與三公子一并上去?!?/br> 眼角一跳,花月深吸一口氣。 李守天和李景允已經聞訊從前庭里迎了出來,有嬸嬸拉她一把,她不得不順勢挪去李景允身后,跟著一起行禮。 “恭迎殿下?!?/br> 周和朔滿臉笑意,與李將軍寒暄兩句,便笑著朝李景允道:“怪本宮最近實在忙碌,錯過先前的喜宴不說,今日這好宴也來得遲了,待會兒與你多飲兩杯,算是賠罪?!?/br> 李景允拱手淺笑:“殿下言重,大駕光臨已是恩寵,哪里還需什么賠罪,快里頭請?!?/br> 周和朔頷首,目光掃過他,落在后頭那半支珠釵上,眼有疑惑。 李府迎了少夫人的事他是聽說了的,但到底立了誰,他還沒問過,今日一看,怎的有些小家子氣,這般場面,竟只會躲在李景允身后。 被人迎著往里走,周和朔側頭看了好幾眼,可每回他轉頭,李景允那身板都恰好將人擋了個嚴實,只看得見頭上珠釵腳下裙擺。 看看景允這神色,也不像是故意遮擋的,迎上他的目光,還笑著問他:“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罷了,周和朔收回目光,不打算再看。 李景允將他請去上座,安置妥當又召來幾個能說會道的門客陪著,這才告罪退下。 庭院里很熱鬧,與李守天有交情的官員幾乎都來了。大梁本是不許官臣私下來往集會的,但禮部前幾日給將軍府送來了幾壇子花雕,各家各院聽見消息,便知道是今上默許了,急匆匆地趕來道賀。 能得陛下如此偏愛,這李家勢必是要昌盛的,可惜了宮中女兒沒個子嗣。 有人小聲碎嘴,說起這可惜事,康貞仲聞言就笑:“你懂什么,就是宮中沒子嗣,李家人才會更加受寵?!?/br> 幾個大人沒聽懂這話的意思,康貞仲卻是不愿再說,瞇著眼抿了一口酒,眺望遠處的飛檐立獸。 他坐的是靠前的桌子,身邊家奴環伺,都是自個兒帶來的。 花月在右側的月門后頭站著,瞥他一眼,神色凝重。 也不知是誰走漏的風聲,讓康貞仲提前有了戒備,先前在百官祭祀上朝他動手的人都已經在大牢里了,她是不打算再輕舉妄動的。 可是,人就在眼前坐著,就這么放他走,也太可惜了些。 眼里暗光流轉,花月捏了捏月門弦上的雕花。 “你這人,怎么老是亂跑?”背后響起個微惱的聲音。 花月一怔,還沒回頭,身子就落進了他的懷里。 李景允搭了一只手來將她摟住,溫熱的下頷抵著她的側臉蹭了蹭:“叫爺好找?!?/br> 低啞深沉的嗓音,聽得人耳根發麻。 花月掙開他,扭頭板著臉道:“公子有什么事,讓人吩咐一聲便好,怎的非要找著妾身?!?/br> 靛青的羅袍被她推得微微皺起,李景允伸了手指優雅地撫平,然后唏噓:“別人家的媳婦,都巴不得夫君天天惦記著,你倒是好,自打爺回來,就又不讓找又不讓抱的?!?/br> 他想了想,眉梢耷拉了下去,長嘆一口氣:“怪道人都說,到了手的最是不會珍惜,你如今過了門了,也得了爺的人了,就可以不把爺放在眼里了?!?/br> 花月:“……” 哪兒來的妖怪上了身了這是? 她別開眼,冷著神色道:“廚房還忙著,妾身過去看看?!?/br> “哎?!崩罹霸蕦⑺?,眉目正經起來,墨瞳里略微有些委屈,“這都三天了,就算是牛生的氣,也該消一些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