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妾身當真問過?!彼а?,“所以現在才問您?!?/br> 想起些舊事,李景允眼含譏諷:“答了又能如何?你總歸是偏幫她的,心一開始就長歪了,還指望你能斷個公正?” 花月頓住,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慢慢冷靜了下來。 他說得沒錯,她是偏幫夫人的,一有事定會先怪他,其實這母子倆之前到底發生過什么,她全然不知,敢這么與他叫板,也不過是仗著他這兩日寵她得緊,不會怪罪。 神色柔軟了些,花月抿唇,伸手去勾他的手指。 方才剛被甩開過,李景允瞇眼看著她,帶著些賭氣的意味,飛快地將手躲開。 “誒?!彼吐暤?,“有話好好說?!?/br> “你方才同爺好好說了嗎?”他冷眼問。 頭頂上若是有耳朵,此時肯定耷拉下去了,花月眨眨眼,心虛地將他的手拉回來,裝作什么也沒發生地重新扣住,然后小聲道:“妾身只是著急了?!?/br> “著急了就可以對爺發脾氣?” “不可以,是妾身的過錯?!彼瘟嘶嗡氖?,眼眶跟著發紅,“可是夫人先前還好好的,她是將軍府的主母,由著你我胡鬧已經是不易,你怎么還去氣她?她一著急就會發病,先前妾身還能哄著,但今日因為爺,妾身都不能在那屋子里待著?!?/br> 目光落在她臉上,心里沒由來地一緊。李景允微惱地道:“發脾氣的是你,紅眼睛的也是你?!?/br> 抬袖抹了把臉,花月頗為尷尬地想別開頭,結果面前這人二話不說就掰住了她的下巴,扯出她袖口里塞著的手帕,嫌棄地擦著她的眼角:“什么毛病,爺還沒怪你,你自個兒倒委屈上了?!?/br> “也不是委屈?!彼庾?。 “行,爺知道你心疼夫人,就爺是顆沒人照顧的小白菜,別人都是那盆里的花?!彼猿暗靥Я颂掳?,“要哭也是爺先哭?!?/br> 驟然失笑,花月彎了眼。 他冷哼一聲扔了她的手帕,牽著她回東院,進了屋子便將她抱起來放去軟榻上,悶聲道:“先前還說身子不舒服,那就老實歇著,爺替你打聽著主院的動靜,等沒事了就立馬讓人過來知會,行了吧?” 花月抱著軟枕,心想左右公子待在府里的日子也沒多少了,又何必總拿這些事來拌嘴,等他進宮,她有的是機會去陪夫人。 于是點了點頭,乖巧地應下。 沒多久,霜降來傳話,說夫人已經休息了,沒什么大礙,花月聽得松了口氣,瞥了一眼在院子里與人說話的李景允。 霜降就站在她身邊,低聲問:“您當真想好了?” 屋子里沒別的人,花月抵著軟枕,耳根微微有些發紅:“嗯?!?/br> “孫總管和尹嬤嬤氣得不輕?!彼祿u頭,“他們是已經投靠了沈大人的,您突然來這么一遭,不知會生出什么枝節,他們定是不肯輕饒的?!?/br> “饒?”聽見這個字,花月眼尾高挑,方才的兩分小女兒神情霎時消散了個干凈,露出兩分譏誚來。 霜降一頓,像是突然想起身份,倏地笑了:“瞧我,怎么也被他們給嚇住了?!?/br> 面前這看起來溫柔好說話的,可是當年獨霸整個西宮的小主子,除了帝后,沒人制得住她,跟自己的親哥哥斗起來都毫不留情的人,哪里會怕兩個奴才。 只是,小主子沉寂了太久太久了,久到連她都要以為,她就甘心這么一輩子做奴婢。 霜降回神,給她行了禮:“左右三公子離進宮就這么幾日,我就先不打擾了?!?/br> 花月闔眼,朝她擺了擺手。 院子里站著的是柳成和,嘀嘀咕咕地與李景允說了半天,眼眸往主屋半開著的花窗,唏噓道:“您也不怕小嫂子生氣?!?/br> 李景允收了東西揣進衣袖,冷笑:“男子漢大丈夫,在家里還能怕個女人?” 柳成和欲言又止地望著他。 “行了?!彼餍?,“過兩日別忘了來觀禮就是?!?/br> 要說狠,誰也狠不過三爺啊,就為了套牢小嫂子,竟如此大費周章,柳成和連連搖頭,回去知會朝鳳準備賀禮。 朝鳳坐在柳府里,聽他說了半晌也沒太明白:“那小丫頭不是奴籍嗎,也能做正妻?” 柳成和道:“別家的奴籍頂天也是個側室,三爺府上的就不一樣了,只要他樂意,讓將軍夫人認個干女兒,洗了奴籍往司宗院遞名碟就是?!?/br> 微微一怔,朝鳳問:“那韓家小姐呢?先前聽著風聲,三爺不是也對韓家小姐挺待見?” “你哪兒聽見的風聲?”柳成和不以為意,“打從韓霜把馮子虛送上斷頭臺,三爺就再沒正眼瞧過她了?!?/br> 先前掌事院立得穩,長公主勢頭也正盛,太子多有顧忌,想借兵器庫之任奪李守天的兵權以掣肘長公主。三爺為了保全將軍府,拼著命救回韓霜,以自己為籌碼,逼得太子不得不與長公主一起在他的婚事上下功夫。 這一來二去,有了一段喘息的機會,兵器庫那邊塵埃落定,李守天沒有遷任,掌事院出事,太子忙于趁勝追擊長公主,大司命和表小姐的婚事定下,將軍府可以毫發無損地度過這個難關。 婦道人家哪能知道這其中的門路,柳成和參與其中,只覺得五體投地。 換做他,是決計想不出這么多彎彎繞繞的。 朝鳳更不解了:“不說三爺,先前我與花月聊起,她似乎也沒怎么把三爺放在心上,錦衣玉食的側室不做,頂著韓家的壓力來做這將軍府的正妻,她也愿意?” 想起今兒在將軍府給出去的東西,柳成和滿懷同情地道:“這就不是她愿不愿意的事兒?!?/br> 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有誰逃得過三爺這天網恢恢? “這是何意?”朝鳳狐疑。 欲言又止,柳成和道:“馬上月底你就明白了?!?/br> 月底有什么事呢?將軍府的公子要立妻,朝廷的科考也將舉行,將軍府大紅燈籠高掛,九族親朋都來賀正房添人之喜。 花月以為,從側室升為正室,不過也就擺一桌席,給老爺夫人行禮就好。 結果李景允給她弄了個轟轟烈烈。 日子緊,很多東西都是來不及準備的,她也不知他哪里來的神通,嫁衣嫁妝有了,聘書聘禮甚至媒人都齊全,愣是天不亮地將她從被窩里抱去客棧,收拾打扮了一個時辰,再敲鑼打鼓地抬回將軍府。 從熱鬧的喜堂上被人攙扶回洞房,花月都還沒回過神。 她扭頭看見身邊霜降的裙擺,愣愣地問她:“怎么回事???” 霜降比她還愣,咋舌道:“公子準備好幾日了,聽聞還親自去五皇子那剛搬的府上送了喜帖,鑼鼓一敲,半個京華都知道了您的名姓,眼下沈大人正鐵青了臉坐在外頭呢,還有孫總管他們,沒喜帖也來了?!?/br> 她像是很不可思議,扭頭道:“您還當這是應付幾日嗎?往后不管您去哪兒,只要還用這名姓,人家就都知道你是將軍府的少夫人?!?/br> 花月:“……” 心里略微不安,她捏著手里的紅綢,開始反思自個兒是不是玩大了些。 然而,洞房花燭夜,李景允將她抱在懷里,一邊拆她頭上珠翠一邊道:“爺也就能給你這些了?!?/br> 下個月就要進宮赴任,趕著時辰成個親也算留個念想?花月很是理解地點了點頭,心里稍松。 “你會不會舍不得爺?”親昵地蹭著她,他溫聲問。 這要是說不會可就太不識趣了,花月想了想,用盡自個兒全身上下的溫柔,摟著他的脖子道:“自然是會舍不得的?!?/br> “嗯?!彼麧M意地撫著她的唇瓣,“叫聲夫君來聽聽?!?/br> “夫君?!?/br> 眼里顏色微深,他應了一聲,拇指摩挲:“再軟一點?!?/br> “夫君~” 花月聽著自己這聲音都覺得難受,可面前這人卻像是喜歡極了,墨瞳底都泛出了光。 床帳落下,桌上的龍鳳燭燃燃跳焰,燈火朦朧之中,有人低啞地問:“還有沒有什么想要的?” “沒,夫君該給的都給了?!?/br> “嘖,不是該說想要爺留下來?” “沒用的話何必一直說?” “再說一遍試試,嗯?” “嗯……留,留下來?!?/br> 話說到最后,意識都未必清醒,花月重復著這人教她的話,綿軟斷續,越來越連不成一句完整的,到最后支離破碎,泣不成聲。 *** 今晚是個好月夜,蘇妙撐著下巴看著沈知落一盞又一盞地喝酒,也沒勸,甚至在他興起的時候端起旁邊的杯子和他碰了碰:“你干了我隨意?!?/br> 沈知落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旁邊的人嚇得退避三舍,蘇妙卻覺得有趣,滿眼歡喜地看著他這微紅的臉,忍不住贊嘆:“我還沒見過你喝醉的模樣,瞧著也是別有風情?!?/br> “你會不會夸男人?”沈知落冷眼瞪她。 蘇妙咯咯地笑開,指尖劃過他這格外魅惑人心的雙眸,舔了舔嘴唇道:“那就風華無雙?!?/br> 他哼了一聲,算是認了。 蘇妙笑得更歡,抬手指了指另一桌坐著的五皇子,戲謔地道:“你看看人家,風平浪靜的,那樣才體面?!?/br> 周和珉像是聽見這聲議論了,臉轉過來,唇紅齒白地一笑:“我身邊可沒個關懷備至的姑娘,喝醉了也不會有人管,哪像大司命,美人在側,還不與他斤斤計較,這才叫體面?!?/br> 蘇妙撫掌就笑:“殿下慧眼?!?/br> 她起身,似是想過去同人多聊兩句,沈知落眼皮也沒抬,伸手就將她的手腕扣在了酒桌上。 “嗯?”她回眸,“怎么?” 他冷聲道:“那是別人的桃花,與你沒有關系,別去沾染?!?/br> 蘇妙訝異地看了五皇子一眼,又坐回他身邊:“你連這個都知道?” 沈知落嗤了一聲,又倒一杯酒。 “那我就想不明白了?!碧K妙聳肩,“你知道的事情這么多,為什么還會借酒澆愁?按理說今日這場婚事,你也早該料到了?!?/br> “借酒澆愁?”沈知落愕然了一瞬,接著就不屑地笑了,“這算什么愁?!?/br> 蘇妙不解:“不愁你喝什么酒?” “沒喝過,想嘗嘗味道?!蹦砥鹁票?,沈知落半瞇著紫瞳,“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不如喝上了頭睡一覺,什么也不記得?!?/br> 眼里劃過一抹憐憫,蘇妙抱著他的胳膊,輕輕蹭了蹭臉頰。 沈知落納悶地側頭看她:“你到底在同情我什么?我是大司命,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我一樣也不缺?!?/br> “嗯?!彼仲澩攸c頭,然后摸了摸他的腦袋。 這姿勢近似于安撫小動物,他更加不爽了:“別把我想成什么可憐人,你比我可憐?!?/br> “我知道呀?!彼?,“我沒你富貴,也沒你有地位,甚至還算是寄人籬下?!?/br> 酒氣三分上心頭,沈知落抿唇,也學著她的樣子摸了摸她的腦袋。 蘇妙一怔,燦然笑開,又蹭了蹭他的胳膊。兩個人就這么靠在一起,在人多眼雜的酒席上,甚為沒個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