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冰冷的聲音,聽得她脊背發緊,花月下意識地搖頭,猛地往后退。 身下一空,失重感接踵而至。 “瞎動什么?!庇腥藧琅睾浅饬艘宦?,將她接住,身子瞬間被撈回了一個柔軟溫暖的地方。 手指有了知覺,耳朵也突然聽見了四周的聲音,花月一凜,緩緩睜開眼。 外頭似乎天剛亮,桌上的蠟燭還沒燃盡,李景允在伸手端藥,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能看見他緊繃的側臉。 茫然地眨了眨眼,她開口:“公子?!?/br> 聲音啞得像麻線拉在木頭上磨似的,李景允聽見就是一愣,眼睛瞥下來,嘴角抿了抿:“還知道醒?!?/br> 一勺藥遞了過來,他板著一張臉道:“醒了就自己喝,免得爺硬灌?!?/br> “……”夢見別的可能是假的,但夢里夢外,這人都是一樣的兇惡。 花月抿唇,伸手想去接勺子,可她實在乏力,指腹碰著勺柄都捏不住,反將碗撞得叮當響。 “得了?!彼訔壍貙⑺氖帜瞄_,“八斗不在,爺勉為其難伺候你一回,就當還你上次的人情?!?/br> 遲鈍地點了點頭,花月乖巧地張嘴。 這人一看就沒伺候過人,不會斜勺子,也不會拿帕子兜著嘴角,花月吃力地伸舌含飲,盡量不讓藥灑出去。 小而軟的舌尖飛快地卷著藥汁收進去,像極了旺福飲水的時候。 李景允想嘲弄兩句,可看著看著,他不自在地別開了頭:“喝快點?!?/br> 她點頭,正想喝大口些,這人卻突然又摸了摸碗壁:“算了,慢慢喝吧?!?/br> 花月:“……” 被打的人是她,她還沒出什么毛病,這位爺怎么反而不正常了? 不快不慢地將藥喝完,花月想問點什么,可眼前還一陣陣發黑,她只能閉著眼喘氣。 “溫故知說你得補血補氣,少說養上十日?!崩罹霸实穆曇魪纳戏絺鱽?,“先說好,爺不是個會發善心的人,你要是覺得我多管閑事,那我立馬把你送回掌事……” 話沒說完,衣袖就是一動。 李景允一頓,側眼看過去,就見自個兒衣袖上的料子皺起,其間的手指纖長柔軟,絞著那湛藍的顏色,輕輕晃了晃。 像極了兇惡的旺福終于服軟之時的尾巴尖。 花月沒多少力氣,全花在這上頭了,抓著他的衣袖搖一搖,見他沒反應,又搖一搖,動作小心翼翼,柔軟又溫順。 可他還是沒反應。 心里有些急,花月費勁地睜開眼,想說她絕對不要回掌事院。 可一抬頭,她看見床邊這人將臉轉到一邊。 燭火滅,晨曦起。 光影明滅之中,她好像看見這人在笑。 第15章 調教 殷花月的傷挺重,昏昏沉沉時睡時醒,兩日之后才恢復了神智。 能睜眼說話了,但行動還是不便。 她趴在床頭,皺眉看著面前這人。 李景允剛從外頭回來,身上還帶著街上的煙火氣,他在她床邊坐下,心情甚好地問:“是不是餓了?” 她占著的是他的主屋,他沒讓她挪地方,她也沒敢問原因,每天就看著他跟脫韁的野馬似的翻墻出府,再悄無聲息地回來,順道給她帶些吃的。 肚子咕嚕直叫喚,花月朝他點頭:“餓了?!?/br> 李景允拿出一個油紙包來打開,直接放在了床邊的矮幾上。 京安堂的千層糕色澤鮮亮、香氣撲鼻,放在平日里,她定能一口氣吃完不帶喘的。但可惜,眼下她是個傷患,傷患只喝得下稀粥。 猶豫片刻,她還是拿過一塊來咬了一口。糕很香甜,但是咽不下去,費勁咽下小半塊,嗓子堵得氣都呼不出來。 茶壺放在矮幾另一側,有點遠。 李景允靠在床柱邊安靜地看著她,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臂彎,似乎在等著什么,沒有要動的意思。 花月瞥他一眼,還是決定自力更生,手撐著床弦,支起半個身子往外傾,可這動作太大,一伸手就拉扯到背后傷口,疼得她臉色一白。 一只手越過她的耳側,輕而易舉地就將茶壺勾了起來。 花月一愣,跟著側頭,就見李景允拎了凳子來在她床邊坐下,沒好氣地道:“雙手合攏?!?/br> 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她照做。 “朝爺這個方向,動一動?!?/br> 合在一起的小爪子,遲緩地朝他拜了拜。 李景允滿意地點頭,給她倒了茶塞在手里:“喝吧?!?/br> 花月茫然地睜著眼,咕嚕咕嚕將茶喝了個底朝天,呆呆地將杯子還給他。李景允接過,順手放去一旁,然后又端來了一碗粥。 勺子翻動之間,能看見蒸騰的熱氣。 “想不想吃?”他問她。 肚子里清晰地一聲響,花月咽了口唾沫,抿唇。 他這擺明是在戲弄她,要真是給她吃的,又何必有此一問。 花月別開臉,捏著千層糕道:“奴婢吃這個就成?!?/br> 白花花的粥移到她眼皮子底下,他問:“真的不想吃?” 花月一本正經地答:“清粥無味,哪有千層糕來得軟糯香甜。這糕里有一層是艾草蒸的,對傷口止血也有好處,吃兩塊下去就飽足了?!?/br> 說著說著,自己都快信了,花月捏著油紙,滿臉的清心寡欲。 然而,一勺清粥遞了過來,李景允面無表情地命令:“張嘴?!?/br> “啊?!?/br> 清粥入喉,下巴被人合上,李景允慢慢湊近,替她揩了揩嘴角,一字一句地教:“說好吃?!?/br> “……好吃?!?/br> “說還想吃?!?/br> “……還想吃?!?/br> “說求求了?!?/br> “……求求了?!?/br> 露出了個滿意的笑容,李景允又給她舀了一勺:“乖?!?/br> 這是她夸旺福用的詞。 花月看著他,心里滿是悲憤,一口含下,恨不得把勺子咬碎。 “對了?!崩罹霸事龡l斯理地攪了攪粥,“等你傷好得差不多了,就回主院去如何?” 鼓囊囊的腮幫子一僵,花月看了他一眼,咽下:“公子,將軍有令……” “我爹讓你守著我,可這回要不是我救了你,你就死在掌事院了?!崩罹霸侍裘?,“放你回主院都算恩情,你還不想領?” 好像是這么個道理,花月點點頭,恭敬地問:“公子還記得奴婢是為什么進的掌事院嗎?” “……”李景允心虛地抬頭去數房梁上的雕花。 花月笑得溫軟:“若是犯了旁的過錯,公子要奴婢回主院,奴婢絕無二話??傻米锪速F人,被掌事院傳喚,奴婢就算回去也是死路一條,甚至還會連累夫人?!?/br> 李景允白她一眼:“你怎么不怕連累我?!?/br> “公子保得住奴婢?!彼鬼?,“整個將軍府,只有公子保得住奴婢?!?/br> 若是什么正兒八經的罪名,那將軍與夫人還能護她一護,可這種說不清也解釋不了的小女兒呷醋再加長公主護短,就算是將軍也沒法子。 這人看事倒是清楚明白。李景允有些意外,盯著她打量兩眼,輕笑:“你若執意要留在東院,那可就得聽我的?!?/br> 花月的笑意凝固了。 面前這人掰起指頭來,眼瞳里的墨色打著愉悅的卷兒:“第一,我想出府,你不許攔著。第二,我去哪里,你不許告訴我爹。第三,不許把我騙進主院。第四……” 她慌忙伸手按住了他伸出的手指,溫暖的掌心一裹,笑著將它們一根根壓回去,討好地摸了摸:“奴婢要做事討活路的?!?/br> 李景允不高興地抬了抬下巴。 花月賠笑,替他將手指一根根豎回來:“第一,奴婢可以不攔著,但奴婢要跟著。第二,奴婢可以不告訴將軍您去了哪兒,但若要撒謊,公子得替奴婢圓著。第三……” 摩挲著他的無名指,她嘆了口氣,有些為難:“夫人真的很想見您?!?/br> 李景允別開了頭,神情倏地厭倦,周身的氣息也突然低沉。他想抽回手,花月察覺到了,立馬使出渾身的力氣,將他的手牢牢抱住。 畢竟是親生的母子,哪來這么大的仇,提都不能提? 不過鑒于她是有求于人,猶豫片刻,花月還是抵著他的無名指豎了起來:“好吧,這第三,奴婢也應了,您不去主院可以,但買簪子讓奴婢去送總行吧?” 李景允分外納悶:“你哪來的勇氣與爺討價還價?” 花月眨眼,想起他方才教的,雙手合攏,乖巧地朝他拜了拜,眉梢低垂:“求求了?!?/br> 李景允:“……” 抹了把臉,他莫名也有點悲憤,拂袖站起來,沒好氣地把碗塞給她:“粥喝完,繼續養著吧?!?/br> 這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花月抬頭,朝著他的背影張了張嘴,可不等她問,這人就已經消失在了門外。 花月抱著粥碗,開始愁眉苦臉。 “殷掌事?!睕]一會兒,八斗從外頭探了個腦袋進來笑道,“廚房的小采姑娘說想來看看您,問您可有空?” 花月一愣,想起那日走廊上見過的丫鬟,眼眸微動:“會不會打擾公子休息?” “不會不會?!卑硕吠饪戳艘谎?,“公子爺又出去了?!?/br> “嗯,那讓她進來?!被ㄔ滦α诵?,“我在府里,也就認識這么幾個熟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