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眉梢高挑,溫故知別有深意地看向床榻:“這就是——那個丫鬟?” “別廢話?!崩罹霸蕪呐赃叺蔫倢毨婺竟窭锬贸黾蓛粢律?,“我給她清理傷口,你先等著,把藥方給我寫出來就是?!?/br> 溫故知樂了,兄弟這么多年,他頭一回看見這人在意誰。原先哥幾個都說,三爺平日見人兩分笑,但最是冷心冷肺的,任憑京華多少芳心捧在他跟前,他也能看都不看地踩個稀碎,那叫一個遠觀人間風流客,近瞧紅塵無情人。 可眼下…… 唏噓又幸災樂禍,溫故知替他將藥水調好,然后就出去繼續喝他的茶。 隔斷處的簾子落下,李景允坐去床邊,沒好氣地低聲道:“我院子里沒別的女眷,你想活命就得處理傷口,我上回沒怪罪你,你也沒道理怪罪我?!?/br> 說罷,伸手解開她的腰帶。 淺青色的料子被她染成了深紅,捏在手里濡濕厚重,李景允嫌棄地扔出去,然后將她擁過來,從背后褪下她的衣衫。 他袍子不厚,又是絲錦,兩人身子這么貼著,他能清晰察覺到她的溫熱和綿軟。 不自在地抿唇,李景允拿了浸透藥水的帕子就去看她的背。 不看不知道,這人身上的傷還真是不少,衣衫落處,新傷疊舊傷,就沒一塊好皮。上次挨的打還有青紫的印子在,這回再打,舊傷口破開,慘不忍睹。 李景允越看越煩:“女兒家有這一身疤,這輩子都別想找到婆家?!?/br> 話落音,他瞥見了她肩頭上的牙印。 這印子還算新,烏青未散,有兩個小血痂,看形狀應該是有人從她身后咬的,姿勢肯定很親昵。 李景允沉了臉,張口就想罵她不知廉恥,可話還沒出口,他腦海里就閃過去幾個畫面。 燭光盈盈,燒過冰冷的針尖,溫柔的丫鬟夾著胳膊給人縫傷口,可那人吃痛,不由分說地就咬上了人家的肩。 “……” 心虛地摸了摸胳膊,李景允輕咳兩聲,裝作什么也沒看見,將她傷口周圍的泥灰擦干凈,單手在藥水盆里擰了帕子,又清理她的傷口。 溫故知茶喝了三盞,隔斷處的簾子才被掀開。 “喲?!彼聪蜻@位爺,輕笑,“怎么,里頭熱?” “別廢話?!崩罹霸拾櫭?,“你看看她怎么還沒醒?!?/br> 溫故知起身,慢條斯理地道:“姑娘家身子骨本來就弱,挨這一頓好打,失血過多,一時半會兒肯定醒不過來。方才一號脈,她脈形端直,脈來虛軟,定是cao勞少睡,有這機會多休息,也沒必要吵醒她?!?/br> 李景允松了口氣:“那她醒了就沒事了?” “三爺想得也太輕松了?!睖毓手獡u頭,“她命硬就能自己醒,命不硬,今晚跟著來一場高熱,也就不用醒了?!?/br> 將寫好的藥方遞給他,溫故知轉身就道:“到這個份上,御醫也幫不上什么忙,您按方子抓藥便是?!?/br> 腳剛跨出門一步,后領就被人扯住了,溫故知眉心一跳,有個十分不好的預感。 作為御醫,他經常聽人說的一句話就是:治不好某某,你就給她陪葬。 他對這種慘無人道的句式實在是深惡痛絕。 可是,看三爺這意思,大概是也想說這句。 溫故知一臉堅決地看著他,打算給他展示展示御醫寧死不屈的風骨。 然而,李景允沒這么說。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半晌,只道:“你之前說的那件事,我想了想,還是沒空?!?/br> “……” “爺?!睖毓手辶四?,將跨出去的腳收了回去,“您別著急,小的給您守著,里頭那位就算是魂歸了地府,小的也給您撈回來?!?/br> 第14章 搖尾巴 泛亮的銀針扎進白膩的肌膚,屋子里藥香四起,光透過花窗,照出一縷縷翻卷升騰的青煙。 李景允安靜地看著,修長的指節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腰間掛竹節佩的位置,眼里墨光暗轉。 “公子?!卑硕窂耐忸^回來,站在隔斷外小聲道,“已經打點好了,主院那邊收不到風聲,但掌事院那邊……許是要給個交代?!?/br> 溫故知聞言,手下一頓,愕然側頭:“掌事院?” “嗯?!崩罹霸事唤浶牡貞?,“你繼續下你的針?!?/br> “不是,三爺,您這一遭要是小打小鬧,兄弟也就不問了?!睖毓手櫭?,“可這人要是你從掌事院撈出來的,那總要提前與咱們幾個通個氣?!?/br> 掌事院是什么地方?與內閣同司,由中宮親掌,美名其曰替京華官貴唱紅臉,懲治下人,以正家風,可實際是做什么用的,大家心里都門清。 這位爺前腳進掌事院救人,后腳宮里就能收到消息。 且不說事大事小吧,放在平時,就沒有這么往宮里遞事的理。 “你救完人再說不遲?!崩罹霸蕯[手,袖口輕收,“我能解決?!?/br> 溫故知神色復雜地看著他,突然尾指一翹,掐著嗓子學著宮里的公公道:“這行大事者呀,最怕的就是紅、顏、禍、水~,小的看您這架勢,頗有前朝昏君的遺韻,要不咱就不救了,一針送這小禍水歸了西,也省得將來您舉棋不定,誤了大局?!?/br> 瞳孔往上一翻,李景允給了他個毫不留情的白眼:“滾?!?/br> 委屈地收回蘭花指,溫故知嘆息:“三爺行事向來干凈利落,半分不會連累兄弟,我是沒什么好擔心的?!?/br> “可是爺,哥幾個喝過關公酒的,沒道理回回都是您一個人頂著事,那不合適?!?/br> 捏起最后一根銀針對著他看了看,溫故知輕笑:“下回有這種事,煩請捎帶上咱們?!?/br> 銀光泛泛,襯得面前這人的臉格外冷淡,他眸子掃過來,眼神頗有些嫌棄,可沉默片刻,他還是點了頭。 “嗯?!?/br> 溫故知舒坦了,眉目展開,麻利地就將銀針落了下去。 床上的人皺了皺眉,輕哼一聲。 “怎么?”李景允俯身過來看了看,皺眉,“你這當御醫的,行針還三心二意,是不是扎錯地方了?” 先前的歡喜一掃而空,溫故知鼻子都差點氣歪了:“三爺,我是御醫,御用神醫你懂不懂!哪個神醫能把針扎錯地方?” “那她哼哼什么?” “您身上要是有這么多口子,不會痛得哼哼???她能哼兩聲都算好事,還有得救,您慌個什么?!?/br> 神色微松,李景允不屑:“我沒慌?!?/br> “是,那外頭天也沒亮,全是小的眼瞎?!睖毓手嗔巳嗳鶐妥?,咧著嘴嘀咕:“老鐵樹開花,看得人牙疼?!?/br> 床上這人嘴唇好像動了動,李景允也沒空跟溫故知計較了,撐著床弦便貼近去聽。 溫熱的氣息絲絲入耳,這人含糊了半晌,吐出個莫名其妙的詞。 “玉蘭?”他茫然地重復,然后直起身子不敢置信地看向溫故知,“都這模樣了,她還能夢見花?” 溫故知攤手:“這我可醫不著?!?/br> 李景允抹了把臉,覺得人真是白救了,旺福吃了饅頭還知道搖尾巴,這人剛逃出生天,不在夢里好生謝謝他,反去夢些亂七八糟的。 不甘心地又湊過去,他想再聽點別的,可殷花月不說了,干裂的唇緊緊抿著,抿得又冒了血絲。 “嘖?!?/br> 他伸手,想將她的嘴給掰松,但剛一用力,兩串淚珠順著她眼角,“刷”地就落了下來。 指尖一顫,李景允飛快地收回了手,頓了頓,望向溫故知,下意識地辯解:“我沒用多大力氣?!?/br> 溫故知看樂了,這才多大點事,用得著解釋? 可李景允的表情很嚴肅,瞪著那人眼角的淚痕,活像在瞪什么案發現場,眼底墨色微涌,下頷線條緊繃。 溫故知捧腹大笑,笑得扶著隔斷喘氣:“這躺著的到底是個什么寶貝那?” 黑了半張臉,李景允冷哼:“見鬼的寶貝?!?/br> 剛養熟的狗罷了。 “公子?!?/br> 八斗又從外頭回來了,恰好聽見寶貝二字,驚訝不已:“您怎么知道有寶貝?韓府派人送了這個來,將軍的意思,讓您琢磨回個禮?!?/br> 溫故知收了聲,兩人對視一眼。 李景允抿唇,掀開簾子朝八斗伸手:“拿來?!?/br> 一方檀木盒,打開便是一只南陽玉蟬,系了青色絲絳,以作腰間掛飾。 “這是什么意思?”溫故知沒看明白,“好端端的送個腰飾,這也不是什么鴛鴦鶼鰈啊?!?/br> 眼神有點涼,李景允合上盒子:“救她出來的時候,爺把七竹環結佩給出去了,估摸是到了韓霜手里?!?/br> 溫故知挑眉,稍微一琢磨,反應了過來:“那她倒是大度,竟不責問,反而還了你一個?!?/br> 韓霜對他向來忍氣吞聲,她知道責問也不會有什么結果。 但相應的,殷花月就不會有好果子吃了。 李景允轉頭看向床上躺著的那人。 巴掌大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血色,瘦弱的手腕露在外頭,兩根手指就能圈個來回,她眼角的淚痕未干,眉心也依舊緊皺,似乎在做什么可怕的夢。 *** “玉蘭?!?/br> 從齒間溢出去的嘆息,換在夢境里,便是滿心的歡喜。 花月拖著長長的山河裙站在玉蘭花枝下,仰頭就能看見從枝葉間透下來的春光,她伸手想去夠花,可高度差了那么一點兒。 嘗試了好多次都夠不著,她扁嘴就想哭,可眼淚剛冒出來,身后慈祥的男人就將她抱上了肩頭,輕聲哄:“再伸手,伸高點,哎,這就對了,囡囡真厲害?!?/br> 潔白軟嫩的花落在了手心,花月破涕為笑,回頭遠看,溫柔的女人就坐在石桌邊,捏著繡了一半的手帕繃子朝她拍手:“囡囡過來,來看這個花漂不漂亮?” 淺青的帕子,繡著玉色的花,香氣盈鼻。她驚嘆,伸手就想去摸。 可這回,在她能夠到的地方,指尖一碰,花沒了,帕子也沒了,石桌和男人女人都消失了個干凈,四周暗下來,一吸氣就能聞見灰塵和枯草的味道。 “吱呀”一聲,旁邊開了一扇門,光從門外泄進來,映出無數飄飛的粉末,照得她眼睛生疼。 有人隨著光一起進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你真以為爺拿你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