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一家團圓1
程易道:“我會離開,但是在我離開之前,希望唐太太能夠回答我幾個問題,幫助我找到小離?!?/br>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詩虹立刻拒絕他:“我不能幫助程先生?!?/br> “為什么?” 詩虹道:“因為小離在最絕望的時候沒有想到你,她的遺書上沒有一個字提到你。在集中營里的她,一定已經干干凈凈地忘卻你,所以我也不能擅自將小離的過去告訴你?!?/br> 程易的臉上微微有了顏色,他終于不再是一具沒有任何感情的行尸走rou。 詩虹的這一刀,才是最致命的一刀。 事實清晰地擺在他的眼前,小離的遺書不是寫給他的,小離的遺書上,提到了親人,提到了朋友,甚至提到了兩條狗,但就是沒有提到他。 詩虹見他臉色難堪,無比痛快。 “她活著的時候你不理會她,待她死后再做些徒勞無用的事情,不覺得分外可笑嗎?” 只要能夠找到小離,程易不在乎任何冷嘲熱諷,就算詩虹此時真的手里握著一柄刀、一把槍,要替小離報仇,他也捱著。 生理上的痛楚,反而能夠令他暫時忘卻精神上的痛楚。 程易道:“小離從前的確不愿我找到她,但是今時非比尋常,也許小離正在某個角落等待別人搭救。唐太太若因為一時意氣,耽誤了搭救的時間,豈不害了小離?” 詩虹發泄一通后,也就有所冷靜。程易的話的確有道理,目前為之還沒有找到小離的尸體,小離可能真的還在人世。 以她的能力尋找小離,如同大海撈針,倒的確需要依靠程易。 敵人會要小離的性命,程易再不好,不可能置小離的性命于不顧。 詩虹很識時務,她認清現實,替小離的不甘之心就暫時忍耐下。 “程先生問吧?!?/br> 程易回藻園的時候,闖闖也在。 他這個年紀的小男孩,狗都嫌棄,一通玩鬧下來,房子被他折騰成什么樣子,也就可想而知。 “闖闖怎么在這里?”程易問陪著闖闖的何媽。 何媽還沒回答,闖闖新來的奶媽先回答:“先生和太太去辛家探望外祖母,說去完辛家之后就過來這邊,所以闖闖下學之后,司機就直接將他送到藻園?!?/br> 闖闖猴皮糖似的黏到程易腿上:“蟲蟲爸爸,你來陪我打槍?!?/br> 程易失去一個孩子,如同失卻半條命,先前見到唐家的小五月,他已心如針扎,更何況再陪闖闖一同玩耍。 無論是活潑可愛的孩子,還是調皮搗蛋的孩子,那通通都是別人家的孩子。 “今天先不陪你玩?!彼J闖的頭,疲憊地說。 闖闖等他許久,等來的卻是不和他玩,一惱之下,就將手里的玩具槍扔在地上。 此時在程易心中,任何小孩子都是可憐可愛的,他想撿起玩具哄闖闖,奶媽忙攔他一下:“程先生,太太說闖闖自己丟的東西,一定要他自己撿,他不撿就不要給他?!?/br> 程易白看一堆國內國外的教育書籍,沒有實戰經驗,臨到上場的時候,就通通忘卻。 他認為奶媽說的有理,就將已然拿在手中的玩具重新放在地上,對闖闖說:“闖闖,你自己撿?!?/br> 闖闖扭著頭,不肯撿,一會兒指著窗外說“天上有大風箏”,一會兒又說“我今天在學校學小狗叫了”。 程易道:“你如果不撿,就要給你扔出去了?!?/br> 闖闖見轉移話題的把戲在大人這里不成功,就低下頭玩自己的手指,拖延著不肯撿。 程易正無計可施時,新來的奶媽道:“闖闖,如果你從樹上掉下去,會不會很疼???” 闖闖道:“會啊,頭上還流血呢?!?/br> “那玩具被扔出去,掉在地上,也和你一樣疼啊。而且萬一晚上下雪,它自己躺在雪地里,沒有被子,又冷又餓,多可憐啊?!?/br> 奶媽聲情并茂,闖闖感同身受,仿佛真的看到下雪的場景。 “是啊是啊,好可憐啊?!?/br> 奶媽再接再厲:“那你要不要幫一幫它,要它不要被扔出去?你聽,它都躺在地上哭了,你想如果你躺在地上哭,mama不過來抱抱你、哄哄你,你會不會傷心難過?” 奶媽的辦法奏效,闖闖將玩具槍抱在懷里,像mama哄他一樣哄著:“乖乖乖,牛牛不哭,我帶你出去挖城堡啊?!?/br> 奶媽陪著闖闖去窗外挖土,何媽端了一杯參茶遞給程易。 程易問何媽:“闖闖的這位奶媽沒有見過,是哪里請的?” 何媽道:“聽辛小姐說是高價從潘署長家中挖來的?!?/br> 程易順口問:“什么價位?” “先生要請她嗎?” “闖闖都讀書了,奶媽也跟不了他多久……” 何媽提醒他:“先生昨天才讓樂山去告訴管家,將藻園里的奶媽遣散?!?/br> 程易恍若從夢中驚醒,現實是小離不在了,孩子也不在了。 他方才腦中一片空白,竟全然忘記。 痛苦的感受如潮水一般,重新涌上心頭,他將參茶遞還何媽,自己一個人呆呆地望著窗外。 何媽認為他幾日幾夜不曾睡過,腦筋都糊涂了才說糊涂話。 她見他站著發呆,便勸他:“先生要不要去休息一會兒?” 程易還是呆立著,許久沒有說話,何媽默默退下。 清脆稚嫩的聲音一下一下鉆進他血rou模糊的心里,糊涂又怎么樣,清醒又怎么樣。 他失去了孩子,但他不能再失去小離,他相信她一定還在人世。 這空蕩蕩的房子,若是拿掉磚瓦擺設,拿掉與他無關的一切,不過就是蕭瑟冬日里的一片荒涼之地。 他站在荒涼的時空之中,快樂沒有人分享,痛苦沒有人傾訴,看不到將來,不敢回憶過去,人盡管喘息著,卻不過是個運轉著的機械,神經與感情,一概麻木,哪怕看到自己流血,也仿佛沒有看到。 不久,聲音的世界里,又加入阿木與辛宛若的聲音。 阿木耐心地幫著闖闖挖土,陪闖闖瘋玩,辛宛若則在一旁嗔怪阿木太嬌慣闖闖。 程易了解阿木,程易自己都大有可能嬌慣孩子,但阿木絕對不會。 記得闖闖才出生一個月,阿木就開始鍛煉他的獨立能力。 當初小離無法無天,他自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阿木卻特地將小離拎出去,偷偷教訓一頓。 至于他們兩個,最終是誰占到上風,是誰教訓誰多一些,至今他也不清楚。 阿木今日一反常態,嬌慣起小孩子,想來是要竭力彌補闖闖這些年所缺失的父愛。 阿木還有闖闖可以彌補,而他連能夠彌補的機會都沒有。 沒有出世的孩子,他還沒來得及好好保護他,就死于戰爭。 失去孩子,僅僅令他失去半條命,如果失去小離,那么生與死沒有任何差別。 就在軍隊收復平川的那個早晨,被大火燒過的集中營,濃煙猶存。 他在燙熱的灰燼中,瘋狂尋找。 他沒有找到任何一個活人,卻找到若干封沒有燒透的遺書。 他查看遺書的雙手在發抖,他害怕小離的筆跡會出現在一堆遺書之中。 他越怕什么,就越發生什么。 僅存的二十三封遺書之中,小離的那一封,完好無損。 他的心臟被利刃一下一下剜空,空了才發現原來曾經擁有那么多,多到奢侈,多到忘記珍惜,多到如今回天乏力,多到一旦失去,唯有孤零零置身死地。 他站在灰燼之中,耳邊回蕩著小離的聲音。 “你祖宗才想給人當丫頭,你怎么不將你自己賣給我當丫頭使喚?” “你恩將仇報,生兒子姓老王,生女兒是無鹽?!?/br> “我要將你喂狼喂狗,讓狼吞你的心,讓狗啃你的肺!” 那一年她十三歲,最擅長的就是打架罵人。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一次次與自己分離,最后以一種最殘酷的方式與他訣別。 她若在他身邊,他絕不容忍她受任何人欺侮。 可她誤上難民火車,受困集中營,備受*與精神的雙重折磨。 天人永隔的悲劇他絕不接受! 無論小離是否還在人世,他都不會接受。 歡聲笑語不斷從窗外傳進室內,這是他今天第二次看到一家團圓的場景。 他突然喊:“阿木,進來?!?/br> 阿木聽到程易喊他,起身走進室內。 程易見到阿木,對他說:“跟我來書房?!?/br> 書房之中,程易將一只準備好的密碼箱擺在阿木面前。 阿木奇怪:“這是什么東西?” 程易沒有回答,順手喝了一杯書桌上的洋酒,然后問他:“你最近去探望過師父嗎?” 阿木道:“昨天去過,還是老樣子,躺在床上,不能說話不能動?!?/br> “你回來這段時日,諸事也該適應?” 阿木道:“從小長大的地方,適應起來并不難,但是我想復仇,我不能白白被囚禁?!?/br> “可以?!背桃滓稽c不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