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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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老板一直走到了陸司語的對面,那張rou臉瞬才換了笑臉,他的臉像是帶了面具,扳起來生氣只需要一秒,換了笑顏也只需要一秒,“這位客人你別生氣,哪里都有不開眼的狗東西?!?/br> 酒吧里有點吵,曹老板的聲音也就僅僅比音樂高了一分。 陸司語抬起眼皮看了曹老板一眼,假裝看不出來之前的男人是曹老板故意派來試探他的,他不喜歡和這些人打交道,也不喜歡把地方約在這里。這里是城市里最為嘈雜的地方,酒氣煙味掩蓋了香水的味道,讓他有點不適應。 可是事情查到了這里,吳青又指了路,他必須過來一趟。這叫做曹老板的,曾經是這南城的賊頭頭,這幾年他算是金盆洗手了,不動手,只銷贓,而且只銷一種臟,那就是身份。 現在這個年代,電子支付越來越方便,人們身上帶著的現金越來越少,手機越來越捏在手里形影不離,倒是這身份證件,一人一張,誰也離不了。 于是這賊也就與時俱進,就拿身份證來說,性別,年齡,樣貌都接近的,只要不查驗指紋,都好蒙混過關,甚至這指紋只要花了足夠的錢,他們都能想辦法給你改了。 總是有人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需要一個新的身份,這個身份或是臨時的,或是永久的。這些人在曹老板這里都會得到滿足,無論是身份證,學歷證明,戶口本,支付寶,各種的證件只要花錢他都能給弄過來,而且他弄來的絕對是保真可用。只要是見過曹老板的人,都能夠迅速獲得一個新的身份,脫胎換骨,走向新的人生。 見曹老板坐定,陸司語從口袋里取出一張卡出來,推給曹老板,卡里是早就說好的,兩萬塊錢咨詢費,一萬塊錢問一個人。 曹老板把卡遞給手下人,又招呼人給陸司語加滿了杯里的溫開水,過了一會,取錢的人回來,在曹老板的耳邊耳語了幾句,想來是錢到手了。 曹老板這才繼續笑呵呵看向陸司語:“這位客人你想問誰?”按照規矩,這錢收了,不管曹老板知道不知道,都是一概不退的。不過曹老板在這南城混了幾十年,他這腦袋雖然禿,記性可是不差,如果他都沒有印象的人,恐怕別人也難以得到消息。 陸司語道:“我想問問,你知不知道夏未知?!?/br> 知道,這個名字自然是知道,可是曹老板卻整個臉都皺了起來,“客人你也太高看我了,十八年前,我還是個小毛賊呢。再說了,那邊和我們不是一掛的?!蹦铣堑娜叹帕饕幌驔芪挤置?,但凡這邊的,別人都不敢碰。 陸司語并不介意,擺擺手,就把這第一個問題這么跳了過去,一萬塊錢丟了過去,都沒聽個水漂聲:“張培才這個人你認識嗎?” 曹老板皺成了橘子的臉舒展了開來:“這個人,我認識,算是我手下的客人,每次找我們買新的身份,也買過消息,出手挺規矩的,不過這個人得罪的人挺多的,怎么?找他有事?!?/br> 陸司語開口道:“他死了?!?/br> 曹老板哦了一聲,那表情卻像是早就在意料之內,他恐怕早就從其他的地方得到了消息。 陸司語又問:“他最后在查什么事?” 曹老板道:“這個我們真不知道,你若是問他最后用過的身份,我倒是可以告訴你?!?/br> 說完他沖著手下打了個手勢,不多時手下拿了一張小紙條過來,張培才新的名字是王睿,下面有身份證號碼,連帶一個手機號,紙條是用鉛筆寫的。陸司語掃了一眼,紙條隨手泡在了面前的水杯里。那紙條上的字跡遇到了水就自動融了。 似是覺得自己的服務還不太周到,曹老板搓了搓手又問:“這位客人,你為什么會好奇夏未知?” 陸司語直言不諱:“我想知道這個女人是死是活,去了哪里?!?/br> 曹老板道:“總之沒有過過我的手?!?/br> 曹老板這個人,別人問的話要么不說,要說就絕不說謊。然后曹老板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論做賊,我是現在南城那幫小子們的祖宗,要論殺人這件事,夏未知是那些殺人者的祖宗?!彼攘艘豢诰?,往后靠在了沙發的椅背上,“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壞的無非都是人,人能成佛,也能成魔?!?/br> 夏未知整個人就像是一團陰影,籠罩在南城之上,在那個媒體資訊還不大發達的年代。她殺人的時間之長,人數之最,手段之恨,都是南城絕對的第一。夏未知雖然為人殘忍,人人喊打,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她這樣的人是有著一小叢的擁護者的,有人覺得她是正義的一方,是在清理社會的垃圾。還有一些人對她心生敬仰,在研習她的各種手法,歸納總結,企圖還原。 這個世界這么大,有怎樣變態的人存在,都不奇怪。 陸司語換了個問題:“她是不是曾經有位關系親密的男性朋友?” 曹老板猶豫了片刻,輕輕點頭。 在他這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陸司語的眉頭舒展開來。 他之前的側寫中,那關鍵的兩環被補上了。一位年長的,能夠左右她人生的男人。 大概也正因為此,這個案子才會和519一案并案。一年中最冷最熱的日子,正好是寒暑假,平時每個月的殺人時間,也許是兩人相見的時間,也許是他們見面之后,他也許很少出現,足夠小心,有著隱藏的身份,這才在眾多的證人口中沒有存在感。但是,他一定是和夏未知的命運息息相關。 陸司語深吸了一口氣,他好像是一個奔跑著的人,在追逐一個影子,而他現在,好像終于要接近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我勸你,不要查這背后的事?!彼剖浅鲇谏埔獾奶嵝?,曹老板的眼睛盯在陸司語的臉上,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小心點。別被那些人盯住了?!?/br> 陸司語道:“謝謝關心?!睘榱瞬槊鳟斈甑囊磺?,他早已化身為厲鬼,這世界上,又有什么可讓他畏懼的呢? 曹老板哈哈笑了,胸口的rou隨著他的笑聲起伏,“你這么有錢又爽快的金主太少了?!?/br> 陸司語嗯了一聲,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起身準備離開。 之前這角落里發生的一切,都被酒吧里的各種音樂聲淹沒了。曹老板手下新來的小弟剛才一直站在曹老板的身后,這時看著陸司語離去,小聲道:“還是這些富家少爺的錢好掙,比那些沒有幾個錢的落魄戶還有那些難纏的條子好多了?!?/br> 曹老板白了下面的小弟一眼,怪他目光短淺“誰說他就不是條子?” “什么……”那小弟頓時恍若雷劈,嘴巴張得能夠塞下一個雞蛋。 “驚訝什么?反正其他的都好說,那邊的事,我們不參與?!辈芾习逭f完話目光掃向一旁的舞池,里面影影綽綽,群魔亂舞,他拿起一邊桌子上的水果,剝了一個橘子就幾瓣一起塞到了嘴巴里。他早年做過一段吳青的線人,現在看來,這小警察可能比吳青還難纏。 陸司語出了酒吧的門,外面一下就冷清了下來。 酒吧的門口隱約可以聽到一些爭執聲。他取出一副眼鏡帶在鼻梁上,此時臨近午夜十二點,這酒吧的停車場設置的不太合理,要穿過一條巷子才能夠到達。 小巷子里的地上還有一些積水,里面或許是瀉了點車油,在路燈的照射下折射出像是魚鱗般五彩的光。陸司語走得挺快,目光從地上掃過,在那些積水中還可以到一些零星鬼魅般的人影。 夜風之中,盡是些不友好的目光。 陸司語推了一下眼鏡,穿行而過,他沒有動,那些人也就沒有動。 第59章 案發第四日一早, 審訊室里,錄像設備, 臺燈, 記錄冊,早就已經被準備好。 宋文和傅臨江落坐,對面的女人人到中年, 頭發微白,有些虛胖。這位婦女正是昨晚殯儀館那具老人尸體的家屬。 根據資料,段生是老來得女,到三十五歲才得了一個女兒,現在段昀韻五十二歲, 有個丈夫離了婚,帶了一個二十七歲的兒子, 現在小孫子剛一歲多, 這一家人不能算是沒錢,但是也絕對不是富裕的人家。 傅臨江問完了詳細的資料,開門見山:“段昀韻,是你把你父親送到洛欣敬老院的?” 段昀韻的臉上帶著疑惑與不解:“警察同志, 我還不太清楚,為什么要把我叫到警局來???”她顯然對這個地方不太習慣。宋文從她的體態中讀出了一絲拘謹。這也是大多來到警局問話的人的普遍反應。之前他們在電話里, 只說要段昀韻協助調查, 并沒有細說。 “我們現在請你協助調查相關的案件,是你把你父親送到敬老院去的?”傅臨江又重復了問題。 段昀韻低了頭小聲道:“我在家里要照顧孫子,洛欣敬老院的口碑很好。把他送過來, 也算是我們做兒女的孝心?!彼f著話,整了整自己胳膊上的黑色袖箍。 傅臨江繼續問:“你爸爸生前就有一些疾???“ 段昀韻點頭:“我爸爸生前有比較嚴重的糖尿病,還患有較為嚴重的阿爾茲海默病,神志已經不清,有時候甚至認不出自己的親人,我們一直都在積極治療?!彼卮鹆诉@個問題之后,再次抬頭問,“我還是不太清楚,你們叫我來有什么事?!?/br> 燈光的照射下,她的眼袋顯得整個人有點蒼老。她的手指一直在微微抖動,局促不安。 宋文直視著女人的眼睛,這一次換了說辭,他翻了翻面前的資料,推過去一份解剖簽字書:“你的父親可能死于謀殺,為了調查你父親的真實死因,需要家屬的同意,進行解剖,請你在這份解剖書上簽字,配合我們的工作?!?/br> 段昀韻整個人都抖了起來,在宋文問出這個問題之后明顯更為慌亂了,她的手指覺得燙一般甩開了桌子上的筆:“我……我不同意解剖尸體,我爸爸87歲了,是正常死亡,各種流程和單子都不少,為什么要進行解剖?” 傅臨江點了點那張案子道:“我們剛剛告訴你,你的父親是可能被人謀殺,我覺得,作為一位剛死了父親的女兒,你應該對自己父親的死產生疑問,而不是急于阻止解剖?!?/br> 宋文也看著那個女人,她回答的太過著急了,好像她從昨晚接到了警方的電話后,就一直在猜測著警方會問什么,會怎么說,現在這樣的結果,好像她也假設過,是她所懼怕的一種情況。 女人低下了頭小聲道:“反正我爹人都死了,這種歲數的老人,死因還重要嗎……”她似乎是為了解釋下自己剛才的反應,卻是越描越黑。 “死因當然重要,無論多少歲,只要是非正常死亡,都是警方需要排查的?!备蹬R江毫不留情地點破,“你這樣的反應,讓我覺得,你對你父親的死早就有準備?!?/br> “不管怎么樣,死者為大,我不希望自己父親的尸體被解剖?!倍侮理嵰е赖?,“辛苦了一輩子,連個全尸都沒有?!?/br> 宋文收起了那份資料:“一般情況來說,尸檢必須在家屬簽字之后方可進行,可是根據最新的刑事訴訟法第129條,非正常死亡的,公安機關有權決定尸檢并通知家屬到場。家屬如果不簽字視為拒絕尸檢,一切責任由家屬承擔?!?/br> 宋文把“家屬承擔”那幾個字加了重點,說的很慢,他確定段昀韻聽懂了他的意思,段昀韻似乎這時候才反應了過來,臉色又白了一分,她剛才的表現露出了破綻。 宋文接下來轉移了話題,“之前,洛欣敬老院的院長曾經找你談話對嗎?” “那只是對我父親病情的正常交流?!?/br> “隨后,你把三萬的款項打到了敬老院的賬上?!?/br> “那是……那是我父親的喪葬準備金?!?/br> “你從那時候就對父親的死亡有所準備?” “……他的情況一直不太好?!?/br> “于是在其后的第三天,你的父親就正常死亡?”宋文問的是個問句。這個時間太過巧合了。 段昀韻隔了片刻,小聲地點了一下頭:“是?!?/br> “那么你能否解釋一下,這十五萬的去向?” 段昀韻沉默不語。 “如果,洛欣敬老院對你父親進行了注射,導致了他的死亡,并且在之前有告知你,而你現在拒絕配合警方的話……你將是共犯,謀殺你父親的共犯?!彼挝牡谋砬樵桨l嚴肅起來。 “你是什么意思?你們警方說話要有證據!我只是配合調查!你們……你們怎么能這么指控我!”段昀韻一下子炸了,她睜大了眼睛,揮舞著雙手,“我怎么可能會謀殺我的父親?” 宋文看向她,能夠透過肋骨看穿她的心臟一般:“因為他生了重病,你覺得他是個累贅……” 段昀韻恨得牙咬的咯咯作響,“你們……你們這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你知道家里有一個生病的老人是什么感覺嗎?他甚至連你的名字都會叫錯,他變成了一個讓你陌生的,只會吃喝拉撒然后罵人打人的怪物。他花錢,會花很多的錢,他連自己的身體都沒法控制,一直在失禁,每天要換好幾次的墊子,反復和他說了也沒有用,他那樣的狀況,把我的整個人生填進去都是無底洞!就算是這樣,就算是這樣……”她低下頭,眼睛里有淚,把一雙手逐漸絞緊。 “所以你殺害了你的父親?” 段昀韻的牙咬的更緊了,一雙眼睛圓睜著,整個人都是憤怒而敏感的,“不是的,我沒有!我父親死于正常死亡!” 談話進行到了這里,宋文望著眼前的女人開口道,“不知道你當年重病時,你父親是不是會做同樣的抉擇?” 聽到了這句話,段昀韻的眼睛忽地動了動,她記起來,八歲的時候她得過一場很嚴重的肺炎,那時候所有的醫生都說她沒救了,甚至兒童醫院都不愿意收治她,是她的父親抱著她去一家又一家的醫院。他們留宿在醫院的走廊里,那時候她發著高燒,躺在父親的懷里,身上蓋著父親的大衣,過一會父親就用潤濕的紗布擦擦她干裂的嘴…… 漫長的夜晚似乎永遠也沒有日出,她能夠抓緊的只有父親的手,聽著父親一次一次哀求醫生。 聽著爸爸對她說……爸爸會陪著你,爸爸不會放棄你。 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女兒…… 她的身體忽然顫抖起來,眼淚順著臉頰而下。 “爸爸……” 宋文他們之前看過了段昀韻的資料,也知道她曾經重病,小學之時因病休學一年,一旦突破口打開,后面的就會順利了。面前的人,心理防線已經被攻破了,他們已經從她的反應里得到了真相,接下來他們缺的只是一份證詞。 看著痛哭的段昀韻,傅臨江對她道:“段女士,請你整理下自己的證言證詞,考慮到你們這些家屬有可能被人誤導性,配合警方工作的,我們會給予適當的輕判。不過,這種機會只有一次?!?/br> 這是一個普通的審訊銜接,諸多的嫌疑人到這里都會急切起來,把真相一吐為快。 段昀韻的臉色蒼白著,她伸手去抓自己的頭發,整個臉都有些無措地扭曲了起來,她的手指碰到了額頭上的一處疤痕,卻忽地停下了動作,她記了起來,那是她父親不久之前用煙灰缸打她時留下的,那時的父親像是一個瘋子,有著一張猙獰的臉,因為忘記給他買煙,他一下一下地用煙灰缸砸她的頭,不管她的哭喊,那種疼痛錐心刺骨,就是那一刻起,她的心死了,想要逃離那個地獄,希望眼前的老人死去。 她的腦中像是翻騰著的海浪,新的記憶很快覆蓋了過去那些感人的事,一瞬間,段昀韻就醒了過來。那已經不是她的父親,而是一個惡鬼?,F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父親已經死了!她已經解脫了,沒有什么可以畏懼。她現在,還有她的人生,還有她的家庭,她并不是屬于她父親一個人的。 段昀韻忽地反應了過來。 圈套,這一切都是警方的圈套…… 段昀韻的心神忽然一凝,她堅定了意念,沙啞著開口道:“你們如果有懷疑,就去問其他的家屬吧?!?/br> 宋文和傅臨江對她態度的忽然轉變有些驚訝。就在剛剛,他們還以為這場審訊馬上就要結束了。 面前的女人慢慢坐直了身體,她的眼睛里還帶著淚水,整個人像是被一場大雨淋過一般,無比的憔悴,可是她的眼神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有些兇狠,也有些惡毒:“如果你們可以不經過我的同意,就解剖我父親的尸體,那早就可以解剖了,為什么要在這里浪費時間審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