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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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車開動,走山路的時候有點搖晃,宋文坐在小椅子上, 看著一邊合眼側躺著的陸司語,小護士給陸司語加了一些補液, 然后給他接上了測試血壓和心跳的儀器。 車上一時安靜, 宋文怕陸司語失去意識,和他聊著天,“你看,這個案子基本上是破了, 回頭我會給你請假的,多休息幾天?!?/br> 陸司語頭發黏在額角, 一雙眼睛像是黑玉似的, 腳縮了縮道:“過來的報告我還沒寫完呢?!卑凑帐芯忠幎?,這種進行援助之后的都要寫報告的,把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進行了什么工作, 取得了什么成果講述清楚,雖然不用像是勘察報告那么復雜,但也要寫上幾頁。 宋文沒想到都這時候了陸司語還想著這一茬,“別想那么多,好好休息,工作的事情先放放,別說的好像我壓榨農民工似的?!?/br> 車開上了一段山路,路況有些不平,這時候快要到早上六點,車窗外再也不是漆黑一片,而是亮出了一絲魚肚白,長夜即將過去,很快,太陽就要升起來了。救護車不敢拖延時間,加上早上路上沒有車,一路上開得飛快。 陸司語隨著車晃動著,又困又惡心,他感覺隨著時間的推移,吃下去的藥粉都被血浸潤了,出血沒有止住,肚子里又漲又痛,胃好像變成了一個盛滿了血的容器。救護車里狹小,他只能側身躺著,冷汗不停冒出來,心臟也在咚咚咚飛速跳著,開始他還和宋文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到后來宋文說什么他已經聽不太清了,只能低低地嗯著。 宋文看他有點神志不清,低頭問他:“陸司語,你怎樣了……” 陸司語頭發都被汗浸濕了,臉色蒼白地皺了眉。 宋文看了看表,這時候快六點,路程也就還剩幾分鐘,安慰他道:“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br> 陸司語自己也知道,這時候不能睡,可是意志就像是風箏,越飛越遠,怎么也不受自己控制,那種冰冷和無助感是無止境的,像是要把他吞噬。陸司語只覺得身體越來越冷,胃里一跳一跳地疼,忽地想到了一個死字。 就這一個念頭,讓他好像站在了懸崖邊,腳底下就是萬丈深淵,所有的人都死了,父親也好,母親也好,那些陌生的人也好,他見過那么多的尸體,終有一天自己會是其中一具…… 好像死了,反而是一了百了。 可是為什么,他還活著呢? 陸司語的心里知道,有時候,活著比死了殘忍無數倍。留給他的,只有饑餓,還有死亡……他醒著像是睡了,睡了像是醒著,黑夜和白天的分界變得不太明顯。從那一天起,他就失去了稱為一個正常人的機會,活著的只是一個軀殼。 記憶里面的東西像是帶了流光,在腦海里劃過,思緒越發不受控制,眼前的一切都是旋轉著的。 黑暗里,陸司語有些茫然地伸出手,他的手上有一只死去的鳥,眼瞳烏黑,早已經沒有了呼吸,他能夠感覺手上帶了紅色的血,順著手腕不停流淌下來,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那只鳥。好像有人圍著他指指點點,好像在看一只怪物。 瘋子,變態,神經病……那些詞語從他們的口中吐出,像是一把一把銳利地刀,刺入他的身體里。 宋文一直觀察著陸司語,只見他的一雙眼睛失去了焦距,身體輕微抽搐,喉嚨不停滾動,像是在極力忍耐著,急忙叫了他的名字:“陸司語?!” 一瞬間,陸司語被這個聲音拉住了,那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的眼睛輕輕一眨,抓著宋文不敢松手,只怕手一松自己就再也睜不開眼了,平時不敢說的話,忽然就覺得再不說就沒機會了,陸司語喚回了一點意志,鼓起勇氣低聲急急地叫他的名字:“宋文,我……”他的聲音只剩了氣音,一直緊咬著的唇一張開,血水就滿溢而出。 宋文怕他嗆到,幫他擦著唇角,雪白的紙巾瞬間就被染紅了,他那句話聽了一半,只當陸司語難受得厲害,拉著他道:“陸司語,別睡,你看著我?!?/br> 這時候一旁的儀器上忽然滴滴亮起了紅燈,那小護士道:“血壓在降低!” 陸司語看著宋文的臉,好看的眼睛睜大著,想說的話生生卡在喉嚨里,隨后被吐出來的血淹沒了。他感覺身上所有的力量都用盡了,眼睛眨了眨,輕輕合上了。 宋文的腦子里頓時一片空白。 一旁的隨車醫生倒是十分冷靜:“病人暈過去了,讓院里準備輸血?!?/br> 正這時,縣醫院到了,救護車猛地一剎,救護車后門打開,早有護工和醫生等在外面,從救護車上把人推下來,一路跑著,直接運到了搶救室里,整個過程像是打仗一般。 醫院里到處都是白色的,白色的走廊,白色的屋頂,白衣的醫生護士,這些白色交錯著,亂極了。宋文想要跟進去,卻被擋在了門口,抬頭看上面貼了三個字:“急救室?!?/br> 宋文做刑警這么多年,生生死死也見了不少,可是從沒有這樣驚慌錯亂。那種感覺像是數九寒天喝了一杯冰水,一顆心被凍在了半空中,有那么口氣,上不去,下不來,可偏偏全身的血液都是沸騰著的,他的鼻子里可以聞到,血腥味和醫院那種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他攤開掌心,手中一片鮮紅,那是陸司語的血。 就在那一瞬間,宋文發現,什么身份,什么探試,什么防備,全都不重要了,就算那有再多的秘密又是如何?就算他可能在騙他又如何? 宋文忽然明白,他喜歡他……他不想讓他出事,他只是希望他好好的。 宋文愣愣地在門口站了一會,手里拎著的陸司語的包里忽地滾下來一個咖啡色的小瓶,他這才像是如夢初醒,蹲身把那小瓶子撿了起來,那是一個不大的咖啡色藥瓶。 宋文捏著那藥瓶坐在了外面等待的椅子上,這才想起來還沒有通知林修然,他給他打了個電話,簡單告訴他整個事情的經過。 林修然昨天忙著化驗解剖,一大早就被宋文的電話吵醒,還好他所在的殯儀館離這縣城的醫院不遠,早上七點就急急忙忙心急火燎地趕到了醫院。 林修然一路找到了急救室門口,看宋文垂頭坐在門口,心里咯噔一下:“情況怎樣?” 宋文抬頭道:“推進去半個小時了,剛才做了檢查,后來在輸血,有個護士出來說脫離了生命危險,讓我簽了幾個字,其他的我還不知道?!?/br> “我還以為……”林修然這才松了一口氣,剛才電話里宋文聲音都在發顫,情況也說得嚴重,同事三年,他幾時見過宋文這么慌張?還以為陸司語這次要因公殉職,一路跑過來,這時候一聽情況放下心來,安慰宋文道,“可能是胃出血太多造成的休克,脫離了生命危險就不會有大事了?!?/br> “醫生說差點造成胃穿孔?!彼挝牡皖^看向地面,手還是有點抖。 林修然看他臉色白得不正常,笑著開他玩笑:“你這不像是同事進了醫院,倒像是老婆進了產房了?!?/br> 這一句本來是玩笑話,卻直戳了宋文的心思,他沉默了一會,扭過頭來對林修然說:“林哥,我剛才真的被嚇壞了,只覺得心臟差點跟著停跳?!?/br> “你這個,也不用太緊張了,平時警員受傷也是常事,你自己也進過好幾次醫院……哪次是輕傷???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么慌的?!绷中奕皇莻€法醫,他早就看慣了生死,也看慣了人世的冷暖,以他平時對宋文的了解,宋文向來是個抗壓的人,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一次亂了分寸。 宋文輕輕搖了搖頭,小聲說:“他不一樣?!?/br> 林修然寬慰他道:“會沒事的?!?/br> 宋文沉默了片刻,從口袋里翻出了那瓶藥:“對了,這是什么藥啊?!?/br> 林修然有些奇怪地接過來,翻看了一下,他對這個藥名有點印象:“進口的,強效止疼片。怎么?陸司語的?” 宋文嘆了口氣,默認了。 都潰瘍到這么嚴重,顯然已經有很長時間了,平時刑警隊工作忙,他也就用止疼片往過撐。這么想,陸司語平時的那點驕縱,也都有了原因。宋文越發檢討起了自己的不人道。 這時候,林修然的手機忽然一響,他拿起來翻看了兩眼道:“關于那個案子,相關的檢查結果出來了,那根煙頭和腳印都是薛景明留下的?!?/br> 宋文點了點頭,這些直接的證據加上證詞就等于鎖定了兇手了。這個案子他們偵破的速度很快,很多都是得益于陸司語的分析。 林修然又問:“至于周聰究竟是誰的兒子,你猜結果是什么?!爆F在警方的dna技術已經成熟,一般是12到24小時,加急的話6個小時就可以出。昨天下午送過去的樣本,今晨就有了結果。 宋文略一沉默,把頭靠在了醫院的墻上:“不是薛景明的兒子?!?/br> 林修然問:“為什么這么猜?!?/br> “沒有什么推理和理論,單純是基于第六感以及我個人的情感……”宋文的眼中浮現出一絲冷漠,“我不希望薛景明是一個為兒子報仇的父親,他不配,我也希望周楚國殺死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這是對他的懲罰?!?/br> 林修然沉默了片刻,理解了他的意思,他的眼睛回到手機的屏幕上,揭曉了答案:“你猜對了?!?/br> 鄉村之中,兩個案子,四位受害人,兩位喪心病狂的殺人者。周楚國不當為人父,而薛景明更加不配。 有時候流言可以殺人,猜疑也可化為利劍。 可憐了那些枉死的婦女和孩童,生命是那么來之不易的東西,不該如此被人踐踏。 第47章 十八年前的南城。 這是一個建設中的城市, 四處都有在動工的工地,城市東北方向的幾個巨大煙筒沒日沒夜地吐出著滾滾的濃煙。因為有時候有沙塵天氣, 頭頂上天空時而是橙黃色的, 整個城市像是一只巨大的鋼鐵怪獸,從蟄伏中醒來,伸著懶腰想要在世間嶄露頭角。 九月中的城市, 天氣還是悶熱的,又是一場雷雨即將到來。烏云擋住了太陽,那些漂浮在空氣中的塵埃,讓整個世界仿佛都加了一層咖啡色的濾鏡。這個時間,正是下班的高峰期。位于南城北不遠處的一個街區, 路邊都是行色匆匆的人們。 雨忽然就墜了下來,打在身上都有點疼, 慌張的路人在雨中奔跑著, 尋找著避雨的地方。 命運注定了,這是一個多事之秋。 在路口的紅綠燈柱旁,立了一位女子,女人的衣著得體, 她披了風衣,穿了一雙rou色細跟的高跟鞋, 像是在等紅綠燈, 可是紅燈變換了幾次,都不見她過馬路,她又像是在等什么人, 可是等了很久,都不見有人來。她安靜地舉著一把紅色的雨傘。那雨傘是大紅色的,鮮艷的像是血一樣,那樣炙熱的顏色,在這昏黃的世界里顯得尤為醒目。 咖啡色的天空下,女人的眼睛呈現出一種晶瑩的琥珀色,她看得有些出神,整個世界仿佛都凝固了一樣,從她的這個角度望去,可以看到住一片灰色的樓群。那是她的監牢,她的混沌之地,享受完這短暫的自由,她便要再次進入那片腐朽之處。 只要想起那個地方,她的耳邊就好像浮現出了各種的聲音,慘叫聲,咳嗽聲,呼嚕聲,嘆息聲,各種讓她嫌惡的聲音好像交織在了一起,而這一切……都是拜那個人所賜——那個把她推入地獄的人…… 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摔出了裂紋的雞蛋,就算里面的蛋液一時還沒有冒出,但是也維持不了太久。 她已經臨近死期。 女人的胸口起伏著,好像呼吸不暢。她舉起了一只手,好像想要抓住一些什么。 隨之,所有的聲音消失了。一切又被沙沙的雨聲所代替。 那些雨滴過濾了空氣里的灰塵,天空的遠處竟然現出了一片淡藍色。 女人回過頭,目光看向了佇立在南城之中的那座高高的南城塔,忽然有種沖動,想要從那塔上一躍而下。 最終她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她抿了一下嘴唇,似是打定了一個念頭,鼓起了勇氣,目光堅定地向著那片灰色的樓房走去。 這場對戰,成敗就在今晚。 她的身形搖曳,腳步輕盈,消失在了雨中。 . 十八年后。 時間就像是流水一般,在你不知不覺間就過去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年少時的記憶越來越模糊、朦朧,像是隔了一層霧,一層紗。很多事情仿佛還在昨天,忽然一晃眼,一切都變了。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這么日積月累著,人們就這么走過來了,城市就這么走過來了。 今日的南城,已經早就和十幾年前完全不一樣,只有一些街頭小巷,留存著過去急速發展導致的破敗痕跡,像是一個精致打扮的婦人,眼角有一些淡淡的紋路。 唯有城里的那座南城塔,幾經風雨,依然佇立在那里。 盛夏,晚上六點多的南城雖然不似白天那么繁華,卻獨有了夜晚的神秘。 此時的人們正在享受自由的時光,遠離了白日的喧囂,蒸騰的熱氣隨著夜晚的來臨逐漸散去,又被陣陣夜風卷走,一天中的這個時間,是最自由,最怯意的,最放松的,你可以拉著戀人的手走進影院,可以獨自一人打開手機再倒上一杯紅酒,也可以拉上幾位親朋好友,準備玩上幾把試試手氣。 在南城東北面有一片荒區,這里幾乎是城市與市郊的分界線,隔著一條早已經干枯的河床,一邊是一片的燈紅酒綠,紅男綠女,另一邊,卻是一片垃圾滿地的荒涼之地。 干枯的河床邊,溫度都比城市里低了幾度。這里白天就人跡罕至,到了晚上,更是安靜極了,好像是被所有人遺忘的角落。 流浪人趙曉信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那些垃圾的味道和嗡嗡的蒼蠅聲都讓他無比熟悉。自從南城開始垃圾分類,就有人發現了這片地方,把垃圾運送到此,省時省力,而且,不會有人發現和知道。 每天晚上,趙曉信會遛彎來到這一片區域,撿點垃圾,晚上再回到不遠的橋洞下過上一夜。等著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 今天的河邊荒地卻是有一些不同,趙曉信敏感地發現,這里的味道濃重了很多,那些蟲子們也比往日里活躍了不少。他找了一圈,然后臨近河床的地方發現了一個黑色的大旅行袋。 那個旅行袋是純黑色的,在夜色下,是密不透風的那種黑,袋子有點大,放在那里,足足有半人高,濃重的味道就是從那個袋子里發出來的。 如果是個普通人,這時候看到這樣的景象,肯定會馬上躲開,可是趙曉信不是常人,他打小就笨,還有點愣,用他父母的話說,腦子不好使,他說話也總是支支吾吾,吭不出來一句完整的意思,正因為此,他無法與常人交流,正常工作,在爸媽死了以后,就做了一個拾荒人。 趙曉信并不引以為恥,他熱愛自己的工作,熱愛自己的人生。 他就喜歡這河邊,天也大,地也大,沒有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好像成了個主宰。 常人能夠猜得到的事情,到了趙曉信這里,反應都要慢上幾拍。鬼使神差的,他起了貪念,覺得那袋子還算不錯,看起來防水,如果撿回去可以裝個東西。他這輩子沒什么好運氣,想著如果能夠被老天眷顧一下,那感覺一定很不錯。 趙曉信帶著好奇心與貪念,壯著膽子走到那袋子旁,往開一拉,只見從里面嗡地一聲飛出一群蒼蠅。那些蒼蠅好像變種成了蜜蜂,在這袋子里筑造了個蜂巢。 趙曉信被嚇了一跳,他借著路邊的路燈光,探過頭去……然后他就看到那袋子里好像躺了一個東西——那是一個死人,而且是完整的,蜷縮著的死人,好像還是個個子不小的男人。 趙曉信啊了一聲,往后退了退,下意識就是想要逃,可是他的身體剛才下探的時候,衣角勾住了袋子,這么一動就把那袋子帶倒,袋子帶著尸體翻到在了一旁,把尸體的頭臉完全暴露在路燈之下。 那是一具男性半腐的尸體,尸體的四肢被綁著,全身詭異地蜷縮,一雙眼睛倒是睜著,死死地盯著趙曉信,一臉死不瞑目的樣子。這樣的變故,把趙曉信完全嚇懵了。他沒有想到,這河邊忽然出現了一具被丟棄的尸體。 然后趙曉信發現了一些異樣……他有點愣,越是害怕就越是想要看清楚,借著昏暗的路燈,他終于看清了,在那尸體圓睜的眼睛里,有著紅色如血的細線,正在慢慢蠕動…… 那東西,像是一只蟲。 這一切就像是一場噩夢,趙曉信轉了身,沒命般地沿著河道跑了出去,急于離開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