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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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書便上前去,沒一會兒回來,低聲道:“似是,皇后娘娘生前有過交代,托他折一枝梅,給張大人?!?/br> 謝危沉默許久,道:“讓他去吧?!?/br> 劍書再次上前。 那些人才將衛梁放了。 衛梁也遠遠看見了謝危,只是神情間頗為不喜,非但不上前來,甚至連點謝意都不曾表露,徑直向著大牢內走去。 謝危立在原地。 片刻已不見了衛梁人。 刀琴劍書都以為就要走了。 然而那一刻,他眸底寒涼,也不知觸著了那一道逆鱗,竟然道:“去抓了他,那枝梅也不要給!” 這分明是戾氣深重。 刀琴劍書近來越發摸不著他喜怒,只得又將已到大牢里面的衛梁抓了,連著他方才攜入的那枝碧色的寒梅,也帶了回來,奉給謝危。 謝危修長的手指執了,看得片刻,扔在地上,慢慢踩碎。 9)斷義 回去時,街市上仿佛已經忘了前幾個月才遭一場大禍,漸漸恢復了熱鬧。 也有流離失所的百姓沿街乞討。 一名赤著腳的小乞丐與人廝打作一團,擋了前面的道。 謝危坐在馬車里,也不問。 劍書便來道:“幾個小叫花子打架,已經勸開了?!?/br> 謝危撩了車簾一角看。 那小乞丐頭上見了血,哭得厲害,一雙眼睛卻瞪得老大,惡狠狠地看著先前與自己廝打的某個大人,咬緊了牙關不說話。 狼崽子一樣的眼神。 又帶著一種活泛的生氣。 還有滿腔的不甘,不愿,不屈服…… 他忽然道:“把他帶過來?!?/br> 刀琴將人帶到了車前。 那小乞丐也不知深淺,更不知他是誰。 謝危問:“幾歲?” 小乞丐擦了擦頭上的血,道:“七歲?!?/br> 謝危又問:“有名字嗎?” 那小乞丐說:“沒有?!?/br> 謝危便慢慢放下車簾,對劍書道:“帶他回去?!?/br> 卻不是去皇宮。 而是去謝府。 只不過,當謝危走入壁讀堂時,那面空無一物的墻壁前,竟已經立了一道身影。 是燕臨。 玄黑的勁裝,讓他看上去挺拔極了。 只是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時,一雙眼里浸滿的卻是沉寂的死灰,還帶著一種尖銳的嘲諷。 一柄鑲嵌著寶石的精致匕首,被他從袖中扔出,落在案上。 燕臨問他:“是你讓人給了她刀?” 謝危沒有否認:“所以?” 那一瞬間,燕臨幾乎騰起了熾烈的殺心,腰間劍峭拔而出,便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他簡直不敢想象這個人做了什么! 坤寧宮里,從來不敢留什么鋒銳之物,便連金簪他都叫人把尖端磨鈍。 可這個人卻送了一柄匕首進去! 劍鋒挨著他脖頸,已出了血。 燕臨緊咬著牙關質問:“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做出這樣的事來!她活著于這天下又有什么妨礙?她沒有害過你,你有什么資格逼她去死!” 謝危道:“你怎知,我給她刀,是要她自戕?” 燕臨怔住。 謝危一雙平靜地眼眸,注視著他,分明和緩無波,卻讓人覺出了一種幽微里蘊蓄的瘋狂,甚至讓人渾身發寒:“既是刀,便人人都可殺?!?/br> 他覺得他瘋了。 謝危笑了起來:“只可惜,她是個懦夫,不敢殺你,只敢講刀對準自己!這般的人,便是死了一千一萬,又有何足惜!” 這是他的兄長。 也是他認識了將近十年,共事了五年的先生! 他遞刀給姜雪寧,原來想她殺他! 這一刻,燕臨只覺出了一種莫大的荒謬,幾乎想要將他一劍斬殺在此! 然而燕牧臨終囑托,到底浮現。 劍鋒一轉,最終從他身側劃過,劈落在那書案上,分作兩半:“你我從此,有如此案。是我從來不曾看清你,你是個喪心病狂的瘋子!” 燕臨走了。 謝危似乎并無所謂。 10)天下 那個小乞丐被刀琴劍書帶下去,洗漱干凈,頭上的傷口也包扎了,換上合身簇新的衣物,反倒有些忐忑局促起來。 一雙眼看人也帶著nongnong的警惕。 仿佛他隨時可以拋棄這一切,去逃命。 謝危問他:“你想當皇帝嗎?” 那孩子大概已經知道了他身份,有些畏懼,然而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渴望,直白利落,竟無半點遮掩地回答:“想!” 謝危突地笑了起來。 他牽了他,往高高的城樓上走。 那孩子問:“我要起個名字嗎?” 謝危說:“以后你可以給自己起?!?/br> 那孩子道:“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嗎?” 謝危說:“想叫什么,便叫什么?!?/br> 暮色昏沉,衰草未綠,城外的荒原一直延伸到天邊。 謝危立到了高處。 那孩子拽著他的衣角,站在他身邊,也朝著下方望。 謝危問:“你看到了什么?” 那孩子道:“光禿禿的地?!?/br> 謝危道:“是天下?!?/br> 他于是高興起來:“我當了皇帝,那天下就是我的!” 謝危卻搖頭:“不,它不是你的?!?/br> 那孩子困惑。 謝危便抬了手,向下面一指:“你看這江山,綿延萬里不到頭,可天下沒有誰是它真正的主人。你貴為九五之尊,也只能使天下萬萬人匍匐在你腳下,卻不能使這天地為你改一分顏色。甚至那跪伏在你腳下的萬萬人,也從來不比你低賤。你是乞丐,能當皇帝。他日你若配不上,這萬萬人當中,總會有人站起來,拼著一死也要將你從龍椅上拽下,為癡愚的世人,講一個他們或恐一輩子也不會明白的道理?!?/br> 那道理究竟是什么呢? 許多年以后,已經成了一代賢君的皇帝,還總時不時從噩夢中驚醒,回想起那個謎一樣的人,留下的謎一樣的話。 可他此刻,卻忘了追問。 只是在回去的時候,他高興極了:“那將來我有喜歡的人,可以封她做皇后,還有喜歡的,也都可以封作妃子?!?/br> 謝危沉寂不言。 他便迷惑地看他:“先生沒有喜歡的人嗎?” 謝危喉結涌動了一下,仿佛壓抑了什么,最終卻還是什么也沒有說。 后來的賢君偶爾也會回想起這一幕來,卻仍覺在迷霧中一般:那樣的神情,真的沒有喜歡的人嗎?那或許,總是有過某一個極為特殊的人,曾為他劃下一道深痕。 11)雪盡 最后的那幾天,謝危并不住在宮里,也不住在謝府。 他住在白塔寺。 住持方丈則在附近的山中修行。 春來的前一日,謝危上山去看望。 山中春來晚,越往高處越冷,茅屋前竟然飄了雪。 忘塵方丈在沏茶。 他坐下來喝了幾盞,看庭前的雪,將屋檐下一只小小的水罐蓋滿。 忘塵方丈說:“世間事,有時看不破倒好,人在世間,活一條命,許多人庸庸碌碌便也過了?!?/br> 謝危卻說:“那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