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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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寧不知道自己的夢到底預示著什么,也不愿去揣度世人是否各有自己的命數。她只知道,倘若想要去改變,除了一往無前,別無選擇。 縱使與虎謀皮,為虎作倀! 卯時末,由兩個丫鬟拎了行囊,姜雪寧從斜白居出去。 一輛馬車已準時停在門外。 天色將明未明。 立在馬車旁邊的,既不是刀琴,也不是劍書,竟是一襲文人長衫的呂顯。 這位來自京城的jian商,擁有著同儕難以企及的學識與見識,縱然滿心市儈的算計,面上瞧著也是儒雅端方,令不知情者看了心折。 姜雪寧見著他,腳步便是一頓。 呂顯昨日在別館謝危門外同她打過回照面,此刻拱手為禮,笑道:“寧二姑娘瞧見呂某,似乎不大高興呀?!?/br> 姜雪寧對他倒沒多少意見,只不過昨日與謝危一番交談甚為不快。 她向來不愿被人摁著頭做事。 大小一應賬目固然已經整理好,為救公主,的確做好了付出自己全部身家的打算,可這些打算里并不包括受人要挾。 可謝危偏用長公主作為要挾。 所以眼下看這位謝危麾下第一狗頭軍師,也就不那么痛快。 她態度并不熱絡,只淡淡還禮道:“昨日已交代芳吟,留在江南,凡呂老板有差,她便聽遣。諸事龐雜,產業雖不算大,十數萬的現銀卻是拿得出的。呂老板眼下該是忙得腳不沾地,今日親來,莫不是有什么賬目對不上,有所指教?” 呂顯搖了搖頭:“倒不是?!?/br> 須知他此刻出現在這里,乃是連謝危都瞞著的。 姜雪寧挑眉:“哦?” 呂顯目視著她,道:“我來,是有事相托?!?/br> 有事? 姜雪寧聽得迷惑了。 只是今日就要北上,她與謝危約定的乃是辰初二刻金陵城外會合,可沒太多時間浪費。 她問:“長話短話?” 呂顯一怔:“說來話長?!?/br> 姜雪寧便一擺手,道:“我要趕路,那便請呂老板上車,邊走邊講吧?!?/br> 呂顯:“……” 目光移向那輛馬車,他臉都差點綠了,仿佛看著的不是一輛構造結實、車廂寬敞的馬車,而是看著一座死牢。 姜雪寧奇怪:“呂老板不上來?” 呂顯按住了自己跳動的眼皮,咬了咬牙,心道也未必這么倒霉,回頭被人抓個正著,狠狠心眼睛一閉也就跟著上了馬車。 兩人相對而坐。 姜雪寧吩咐車夫先去城外,轉頭來才對呂顯道:“呂老板何事相托?” 呂顯手指搭在膝頭,卻是將姜雪寧上下一番打量。 過了好半晌才道:“寧二姑娘這些年來,販絲運鹽,行走各地,不知可曾聽過一個地方,叫做‘鄞縣’?” 確如呂顯所言,這些年來姜雪寧去過的地方也不少。 中原的輿圖基本也刻在腦海中。 是浙江寧波一個不大的地方。 她想了想道:“聽過,但并未去過?!?/br> 呂顯面容之上便顯出幾分回憶之色來,微微笑著道:“實不相瞞,呂某少年游學時曾到此地。民風淳樸,鄉野皆安。只不過許多年前,這地方上任了個縣太爺,那些年來收繳稅賦,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平民百姓交稅,以白紙封錢寫名,投入箱中;鄉紳富戶交稅,則用紅紙封錢寫名,也投入箱中?!?/br> 姜雪寧聽到此處便微微皺眉。 她雖不知呂顯為何講這些,可平民百姓與鄉紳富戶交稅,用不同色的紙區分開來,想也知道是官府那邊有貓膩。 果然,呂顯續道:“凡紅紙交稅,官府一應按律法辦事;可遇著白紙交稅,府衙差役便要百姓在朝廷所定的稅賦之上多收錢款,稱作給官老爺們的茶水辛苦錢,起初只多一成,后來要給兩成?!?/br> 姜雪寧道:“狗官膽子夠大?!?/br> 呂顯笑起來:“是啊,狗膽包天。所以時間一長,賦稅越重,百姓們不樂意了。于是鬧將起來,聚眾請愿。正好有個識得文、斷得字的人途經此地,既知官府之所為不合律例,便替他們寫了訴狀。一干人等以此人為首,自鄉野入城,上了衙門,要官府取消紅紙白紙之別,平了糧稅?!?/br> 姜雪寧道:“官府有兵,百姓鬧事簡單,成事卻未必容易。這士子既讀書知律,還要多管閑事,怕是惹火上身了?!?/br> 呂顯看她一眼,笑容淡了幾分。 只道:“不錯。無非就是一幫鄉野村夫請人寫了訴狀檄文,縣太爺豈將他們放在眼底?正所謂,殺雞儆猴??h太爺不由分說,徑直將這人抓了起來,關進牢里,定了個‘‘聚眾’的罪名。我朝律令,聚眾是重罪,最輕也要判斬立決?!?/br> 姜雪寧眉頭皺了起來。 她已經覺出呂顯講故事是其次,說這人或恐才是重點。 眼珠子骨碌一轉,她道:“你說的這人莫不是你自己?” 呂顯頓時搖頭,道:“呂某俗人一個,趨利避害,遇到這種事躲著走還來不及呢,哪兒會去蹚這渾水?” 姜雪寧不置可否:“后來呢?” 呂顯道:“此人為百姓請命,忽然被判斬立決,鄉野之間誰人不怒?且又逢災年,內外交困,盛怒之下,竟然聚集了好多人,涌入城中,圍堵縣衙,把人給救了出來不說,還把縣太爺從堂上拉下來打了一頓,押到城隍廟外,示眾辱凌,逼迫其寫了從此以后平糧稅的告示。末了,一把火把縣衙燒了?!?/br> 正所謂是,窮山惡水出刁民。 民風淳樸不假,剽悍也是真。 姜雪寧道:“這可闖了大禍了?!?/br> 呂顯輕嘆:““誰說不是?樁樁件件,都是梟首的罪,燒縣衙更是等同謀反??h太爺做到這份兒上,自然不中用了。巡撫衙門很快派下一位新縣官,叫周廣清。寧二姑娘去過寧波,該知此人如今官至知府,很有幾分本事?!?/br> 姜雪寧好奇:“他怎么解決?” 呂顯道:“周廣清到任,先把這些鬧事的鄉民,叫過來一一詢問,是不是要謀反?” 姜雪寧心底微冷。 呂顯嘲諷:“鄉民們做事一腔怒火上頭,冷靜下來才知燒縣衙是謀反的罪,哪里敢認?他們原不過只是想平個糧稅。在周廣清面前,自是連番否認。周廣清問明因由,卻聲色俱厲喝問,衙門都燒了,還叫不反?鄉民所見不多,所識不廣,慌了神,都來問周廣清該如何是好?!?/br> 鄉民們不知律法,燒了衙門乃是一時無法無度的猖狂,可刀要架在脖子上,誰人能不貪生怕死? 姜雪寧先才已經料到了這結果。 她道:“連哄帶嚇,這般倒是不費吹灰之力,把事給平了?!?/br> 呂顯冷笑:“豈止!周廣清此人為官多年,深知為官要治民,可賦稅從民出,若要追究這么多人的罪過,只怕官逼民反。所以他給這些人出了主意,說,事情鬧得這么大,朝廷必然派欽差來查,你們若怕,不如先將自己撇清,寫封呈文到縣衙,聲明你們并未進城鬧事。又說,立刻為他們平了糧稅,要他們盡快將今年的糧稅繳納上來,證明他們并無反心。如此,欽差官兵來查,也是擒賊擒王,只去抓那為首之人,抓不到他們身上?!?/br> 講到這里,他停了一停。 姜雪寧佩服極了:“分而化之,連削帶打。只可惜了這位管閑事的,怕要倒霉?!?/br> 呂顯聽著車轱轆碾壓過地面的聲音,還有經行的街市上漸漸熱鬧的聲音,淡淡一笑:“沒過七天,數百撇清關系的呈文便遞到了周廣清桌上,自陳并未鬧事,聽從調遣,服從律例,照常交稅,與那‘帶頭人’劃清了界限。此人已被救出,不知所蹤。官府便貼了告示通緝此人,懸賞三百兩,不許窩藏,召集鄉民向官府舉報其行蹤?!?/br> 姜雪寧沉默。 忽然竟覺出幾分悲哀來:“百姓養家糊口,生死面前誰又能不退縮?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只是這人到底幫過他們,該不至向官府舉報吧?” 呂顯大笑,道:“寧二姑娘都說了,此乃人之常情。如此,財帛在前動人心,且一日抓不到人,事情就一日不能了結,焉知不會又怪罪到鄉民頭上?沒過三天,就有人向官府舉報?!?/br> 姜雪寧登時說不出話。 呂顯悠悠然:“只不過,這人最終不是官府派官兵抓來的,他是自己來投的案?!?/br> 姜雪寧陡然愣住。 這可大大出乎她意料:“怎會?” 呂顯道:“當年我也這樣想,怎么會?” 那是個風和日麗的午后。 縣城里一切如常,熙熙攘攘。 呂顯在客棧里,正琢磨作詩,忽然就聽有差役從大街上跑過,一面跑一面喊,說是聚眾謀反的元兇魁首,自己前來投案,已往縣衙去。 一時之間,萬人空巷。 鄉民得聞,悉數前往。 重建的縣衙門口,人頭攢動,觀者如堵。 周廣清高坐堂上。 呂顯擠在人群之中,卻向堂下看去。 他向來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只想這人攪入局中,沾了一身的泥,已經夠蠢,現在還自己來投案,不知是個怎樣的書蠹、莽夫? 然而待得看清,竟然驚怔。 其人立于堂下,一身雪白道袍,卓然挺拔,是淵渟岳峙,豐神俊朗。 哪里有半分暴民匪徒之態? 只五分泰然的自若,五分坦然的平靜,雖立危衙之中,受諸人目睹,卻沒有半分的忐忑與不安。 反觀周遭鄉民,個個目光閃躲,面生愧色。 那一日是周廣清親自做的堂審。 呂顯想,周廣清該與自己一般,對那一日記憶猶新:“此人對自己之所為,供認不諱。周廣清雖出了這離間分化人心的計,卻也沒料到此人會自己投案。當時大約覺得,大丈夫當如是,不免言語激賞,稱他是一人做事一人當。他卻朝那些鄉民看了許久,人人不敢直視其目光,低下頭去。此人卻還平靜得很,也看不出喜怒。然后,說了一句話?!?/br> 姜雪寧已聽得有些入神,下意識問:“說了什么?” 風吹起車簾,外頭行人熙攘而過。 呂顯的目光投落在窗外,回憶起此事來,恍覺如一夢,只道:“他說,天下已定,我固當烹!” 天下已定,我固當烹! 史書上,韓信窮途末路時曾言:狡兔死,走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 正是天下熙熙為利來,天下攘攘為利往。 人心向背,瞬息能改。 姜雪寧細思之下,寂然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