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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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忽又從張遮口中聽他提起其母,姜雪寧上一世那些愧悔幾乎立刻像是被扎破了似的涌流出來,讓她覺出自己的卑劣。 萬幸。 一切得以重來。 她不由感念老天的恩賜,只是不論如何想強打笑容,這一通酒,一頓飯,到底吃得有些食不知味了。 宴盡臨別,要出門時,蕭定非也不知是不是看出點什么端倪來,瞧了她片刻,低聲道:“二姑娘怎么也恍恍惚惚的?” 姜雪寧沒有回答。 蕭定非便覺得自己認識新新舊舊這一幫人怎么都有點矯情,輕哼了一聲:“你懶得說本公子還懶得聽呢!只告訴你一聲,通州渡口子夜時有人放煙火呢,滿城老百姓都出去看?!?/br> 說完嘿地一笑,轉身就朝外頭走。 眾人一道來的,自然也一道回。 回去時路過謝危那座小院,劍書的身影看不到了,那屋舍里仍舊黑漆漆一片。 蕭定非拉了小寶說有事問他,先從岔路走了。 姜雪寧知道這人又是在給自己制造機會,暗示她邀張遮一塊兒去渡口看煙火呢。只是她心里壓著事,臨到這關頭,竟有萬般的猶豫和膽怯。 那一腔奔流的勇氣仿佛都被澆滅了。 直到與張遮話別,原本備的話也沒能說出口。 她一個人走回了自己的屋前。 臺階上已經蓋了厚厚一層雪。 姜雪寧走上去,抬手便要推門。 只是那門框也早已被凍得冰冷,一觸之下,竟涼得驚心,讓她原本混沌的腦袋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她在干什么? 有什么可猶豫的? 重活一世不就是去彌補上一世未盡的遺憾,避免走向那些覆轍嗎? 既然想要,那便去追,那便去求,忸忸怩怩豈是她的作風! 先前準備好卻未送出去的福袋荷包,原藏在她的袖中,里頭沉甸甸的放著些好意頭地瓜果樣式的金銀錁子,姜雪寧將其取了出來,能清楚地摸到里面裝著的薄薄一箋紙。 我意將心向明月。 她胸膛里頓時guntang起來,這一刻決心下定,竟是連門也不推了,徑直快步順著遠路返回,踩著甬路上還未被雪蓋上的行跡,往張遮的居所而去。 寒風刮面生疼。 她都渾無感覺。 只是到得張遮屋前時,里面竟也漆黑的一片,沒有亮燈,也無什么響動。 姜雪寧不由怔了一怔。 往返一回并未耽擱多久,張遮已經睡下了嗎? 她猶豫片刻,還是伸手輕輕叩了叩門:“張大人睡下了嗎?” 里頭闃無人聲。 回應她的只是那漆黑的窗欞,還有庭院里吹拂過雪松的風聲。 過了片刻,姜雪寧再一次輕輕叩了叩門:“張大人在嗎?” 門內仍舊靜寂。 她便想,張遮有傷在身,酒量也不好,或許是睡下了吧?也或許是沒在屋中,被誰拉著去與眾人一道犒賞軍士了。 只是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眉眼低垂下來,她看著自己掌心里攥著的錦囊,只道自己慫包,先前猶猶豫豫,以致現在連當面表露心意的機會都沒有。 但決心已下,倒不反悔。 姜雪寧想了想,只輕輕將這只繡著福字的錦囊系在了左側那枚小小的銅制門環上,盼他明晨該能看到,然后才笑了一笑,強壓下滿懷的忐忑,在門外望了一會兒,轉身回去。 庭院的積雪里延伸出三行腳印。 那雪在枝頭積得厚了,壓著枝條簌簌地落下。 墨藍的夜空里忽然一聲尖嘯。 是城外另一邊的渡口方向,有璀璨漂亮的煙花升上了高空,砰地一聲炸開來,綻出明明閃爍的華光。 張遮背靠門扇,屈腿坐在冰冷的地上,聽著門外的腳步聲遠了,不見了。半開著的窗外,焰火的光照進來,鋪在他輪廓清冷的面龐上,落到他沉黑的眼眸中,只映出一片燒完后殘留的灰燼。 第138章 斫琴堂主人 姜雪寧回了自己屋里, 洗漱睡覺。 本以為做了這么件大事,晚間必定輾轉反側胡思亂想難以入眠,誰曾想, 席面上本就喝了不少的酒, 花雕不算很烈,但喝多了后勁也不小,她腦袋才一沾著枕頭,想了張遮的事兒一會兒, 就沉沉地睡著了。 只是睡得不很好。 做了一夜的怪夢。 可早晨一醒來睜開眼就忘了個七七八八。 桌上還擱著她昨日放著的那一方青玉的小印。 印章 買來還是白的,要什么字得自己刻。 像這樣寸許的面,刻起來不花什么時間, 就是琢磨怎么雕琢的時候頗費些腦筋。 姜雪寧看了一眼暫沒去動它, 只是推開窗往外看了看:“雪停了啊?!?/br> 難怪早晨起來覺得有點冷。 她伸了個懶腰,打了幾個呵欠, 沒一會兒就瞧見窗外的甬路上,小寶穿著一身厚厚的衣裳走過來,對她道:“二姑娘, 剛來的消息, 說是昨天后半夜里雪停之后,那崩塌的山道清理了大半宿,今早已經通了路??催@天兒午間怕還要出太陽, 定國公那邊和先生商量后說要趁著這時候走, 怕再過幾天等雪化了又出點什么岔子。所以來知會您一聲,若有什么東西也好提前收拾,中午便走?!?/br> 通州與京城的路途本不遙遠, 走得早些,騎馬乘車的話, 晌午走,晚上差不多也能到了。 姜雪寧點了點頭答應。 只是眼看著小寶轉身又要走,不由“哎”了一聲,把他叫住,問道:“對了,張大人呢?” 小寶以為她問張遮是不是也走,便道:“張大人也早知道消息了,自然同大家一塊兒走,只是原本隨同來的兵士或許要等雪化了再走,畢竟并無那許多馬匹?!?/br> 姜雪寧無言:“我是問他現在人在哪里?!?/br> 小寶這才反應過來,想了想,好像也不很確定,猶豫了一下道:“方才看見了,因還有一批人要駐留通州,好像是定國公拉了先生同長大人一道去交代些事情,這會兒可能在府衙那邊吧?!?/br> “哦……” 那就是不在了。 也不知他今晨起來有沒有看到自己昨晚留的東西。 想來張遮現在也忙得脫不開身,姜雪寧也不好前去叨擾,只能等回頭尋個合適的時機再說話了。 她自拾掇自己的東西。 上清觀里其余人等也都忙碌起來,準備馬車的準備馬車,收拾行李地收拾行李。 等到中午隨意用了些吃食,倒是正好出發。 通州城里大小官員自然全都來了,排在門口相送,有的恭維謝危,有的卻向定國公蕭遠道賀,恭喜他找回了失蹤多年的嫡子。 蕭遠站在人前,笑容看著多少有些勉強。 謝危無言地側過目光,便將他這副實則壓著陰沉的神情收入眼底,等到眾人要登車起行時,他忽然道:“國公爺,定非公子的馬車不如走在謝某前面吧。他身份雖還有待確定,可撇開那一層也是回京后要重點審問的天教之人。通州動靜鬧得這樣大,難免天教那邊不想著殺人滅口。我身邊劍書武功雖然粗淺,卻還懂些刀劍,若出個什么岔子,也好及時應付?!?/br> 馬車分了好幾駕。 定國公蕭遠的在最前面。 姜雪寧是意外卷入圍剿天教的事情,清清白白的姑娘家遇到這種事若傳出去難免壞了名聲,是以京中那邊一直都是對外稱病,說她在家里養病閉門不出。這會兒要從通州走,自然不能大張旗鼓。 她的車是綴在末尾。 似蕭定非這樣身份特殊的,被當成是半個犯人,同樣排在后頭。 定國公蕭遠可沒想到謝危竟有這樣的提議,眼皮跳了跳,為難道:“這就不用了吧?天教亂黨在此次圍剿中已盡數伏誅,消息即便會傳出去,也傳不了那么快,路途又不算長,該出不了什么意外?!?/br> “怎么不會?” 謝危笑著提醒了一句:“國公爺忘了,我等核對過逃出天牢的囚犯名單,大部分的確與天教亂黨一并伏誅,但也有一部分老早就跑了出去。其中更有一個窮兇極惡的孟陽,圍剿的時候還在,圍剿后清點尸首卻不見了蹤影,只怕是裝死蒙混過關溜走了。此人若將消息透出,怕也未必安全?!?/br> 孟陽竟然跑掉了? 姜雪寧不由吃了一驚。 再回頭想想,這位孟義士那日雖然沒有答應她的請求,可與天教的人翻臉時卻也是幫著張遮的。如此,此人雖然跑了,可她也并不為一個窮兇極惡的歹徒跑了而感到義憤填膺。 倒是蕭遠被謝危這番話說得一愣,登時沒了拒絕的余地,才醒悟過來似的道:“卻是本公糊涂,差點就忘了。我也想這一路最好安生些,想把他挪到前面,只是礙著怕人閑話……” 這意思好像他是公正無私,不因為對方是自己的兒子而大開方便之門。 眾人一聽都明白過來。 蕭遠向謝危拱手:“謝先生既然言明,原是我考慮不周,便讓他的車駕在前頭些吧?!?/br> 這一來便調整了眾人車駕的位置。 大約是也相處過許久,比前世多了許多熟稔,姜雪寧向謝??磿r,總覺得他面上那外人看著完美無缺的微笑虛得很,假假的。 甚至讓她覺著內里藏著點嘲諷。 她不由出了片刻的神。 大約是這注視的目光有些明顯了,謝危察覺到了,竟回眸向她了一眼,瞳孔里深靜冷寂的一片。 姜雪寧頓時嚇了一跳,連忙掛出了微笑。 謝危并未回應她什么,看了她片刻,也收回了目光,轉身彎腰登了車駕。 車簾放下,也就同眾人隔開了。 張遮在后頭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