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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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讓他就叫“定非”呢? 可以說在朝廷這邊的人初步審訊之后,大家伙兒便注意到了他那同定國公蕭遠有幾分相似的面龐,再一聯想到這個名字,頓時種種猜測都傳了開來。 聽聞定國公蕭遠去見過他一回。 進門前十分忐忑,出來后滿面鐵青。 人雖然是階下囚,可在這上清觀中竟無一人敢對他不恭敬,是以此人的日子反倒是過得比在天教的時候還瀟灑了。 傷在肩膀,也不影響他四處溜達。 昨兒還帶了兩個看守他的兵士一道去逛窯子,見著那些個窯姐兒妓子便說:“本公子這回發達了,知道本公子是誰嗎?是京城里權柄滔天皇帝都得怕上三分的定國公的便宜兒子!” 這話傳回來,蕭遠氣得肺都炸了。 只是畢竟是謝危抓的人,縱然他有心要對蕭定非做些什么,押回京城之前,卻是不能動上半分,唯恐做得露了形跡惹謝危生疑,只好把火往肚子里憋。 嘖嘖,可別提多糟心! 反觀蕭定非,照舊綾羅綢緞地穿著,大冬天里還拿把灑金扇在手里裝風雅,也不知在她背后站了幾時了,只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望著她:“想什么呢,這么認真?” 姜雪寧一見著他就頭疼。 當下只道:“定非公子有事?” 蕭定非笑呵呵地朝著廚房外頭看了一眼,面上流露出幾分垂涎之色來,竟是道:“聽說姑娘請了廚子來做年夜飯?” 姜雪寧渾身一僵,警惕起來:“沒有的事,你聽誰說的?” 蕭定非道:“這么大動靜,上好的紹興花雕,光那酒壇子從我屋門外頭經過我就聞見了。嘿嘿,姑娘,咱們好歹也是患難的交情了吧?蹭頓飯?” 蹭頓飯?! 姜雪寧若是只貓,這會兒只怕渾身的毛都聳了起來,冷冷道:“你做夢!” 她知道這人是個死纏爛打性子,二話不說,甩了袖子就走,生怕這人摻和進來攪了自己的局。 偏生蕭定非這人是個自來熟。 他一副饞著那酒饞著那菜的模樣,長得還比姜雪寧高,一步頂她兩步,毫不費力地跟上了,鍥而不舍:“別介啊,除夕夜誒,團年飯,可不得人多些熱熱鬧鬧地一起嗎?姑娘苦心準備了這么多,自己一個人又怎么吃得完?還是說,姑娘請了別人?” 姜雪寧憋了一口氣,黑著臉繼續往前。 蕭定非卻忽然扇子一敲手心:“呀,你請的該不是那姓謝的吧?聽說他是你先生……” 姜雪寧回頭怒視:“你胡說八道什么!” 蕭定非把手一攤:“那我蹭頓飯有什么了不起的?誒,等等,你這頓除夕飯連你先生都不請啊,他知道嗎?” 姜雪寧簡直想找塊抹布把他這張破嘴給塞了:“我先生不來!” 蕭定非道:“請過了?” 姜雪寧是為張遮才折騰這一番,怎么可能請個煞星過來妨礙自己,且還有些自己沒琢磨透的小心思,哪兒容外人在場?當下急于擺脫此人,沒好氣道:“先生自要去和你那便宜爹犒賞兵士的,不會有空的!” 蕭定非驚訝地笑:“連姑娘也知道我的身世啦?” 姜雪寧已走到自己房門前,冷笑。 蕭定非于是故意擺出一副風流的姿態來,朝她曖昧地眨眨眼:“等回了京城,本公子可就是國公爺世子了,姜二姑娘不考慮——” “砰!” 回應他的只是姜雪寧面無表情關上自己房門的聲音。 還沒說完的話登時都給關在了外頭。 蕭定非頓覺無趣,朝著門里嚷嚷:“京城里的姑娘都像你一樣冷面無情嗎?也太不把本公子放在眼底了吧?” 門內沒傳出半點聲息。 蕭定非站了半晌,終究是跺跺腳走了。 姜雪寧豎著耳朵,聽著那腳步聲遠去,才重新開了條小小的門縫,見庭院里果然沒人了之后才松了口氣,想自己總算是把這塊牛皮糖甩掉了。 * 次日白天,蕭定非也沒出現。 姜雪寧心里安定了不少。 到得傍晚,酒樓的廚子早早來把一桌席面都做好了,特意挑了上清觀觀后僻靜的一處道藏樓盤盤碗碗地給擺上。她這才先叫小寶去知會張遮一聲,然后換上那身水藍的衣裙,披了鶴氅出門,要順路去叫上張遮一塊兒。 可誰想到,才走到半道,一條人影便從斜刺里跳了出來,笑道:“好呀,可算是給本公子趕上了,聽說席面已經擺上,現在就去?” 這一瞬間,姜雪寧臉都黑了。 她停住腳咬牙:“定非公子,我說過不請你!” 蕭定非狡猾得像頭狐貍,擺了擺手:“嗨呀,沒關系,我下午時候已經代你先去請過張大人了,這時候正好大家一塊兒去,豈不正好?” 下午他先去請過張遮??。?! 姜雪寧鼻子都氣歪了,抬了指著他的手指都在發抖:“我準備的席面你憑什么去請?不對,你這人臉皮怎這樣厚呢!” 蕭定非聳聳肩,一副無奈表情:“張大人回說晚些時候同去,唉,若姜二姑娘實在不愿,那我只好同張大人那邊告個罪,實話實說了……” 姜雪寧噎?。骸澳恪?/br> 這天底下總是不要臉的欺負要臉的,厚臉皮的欺負臉皮薄的,在這一點上姜雪寧與蕭定非還差著十萬八千里的距離,實在不能及得上,一個悶虧吃下來差點沒把自己給氣死。 她咬著牙,繃著臉,盯著對方,終于是慢慢把那股火氣給壓下去了,反而嫣然地笑了一笑,連道三聲:“好,好,好?!?/br> 今日又下了大雪。 整座上清觀沒清掃過的地方都似被雪埋了,一腳踩上去能留個印。她人站在雪里,撐一把油傘,一襲水藍的裙裾被雪白的狐裘裹著,揚眉一笑實在驚心動魄。 蕭定非覺得自己半邊身子都酥了, 他對長得好看的從無抵抗力,差點就想說“那我不去了”,還好話到嘴邊時險險收了回來,訕訕一笑:“這不也是沒地兒吃飯嗎?見諒,見諒?!?/br> 這副模樣真是見了就叫人生氣。 姜雪寧往前走了兩步,脾氣上來,實在覺得心里有點過不去,扔了傘彎了腰,干脆兩手一捧從地里團了個雪球,便朝蕭定非打去! 蕭定非哪里料到橫遭慘禍? 他叫嚷起來:“哎你這姑娘怎么回事?說不過人就動手,你還是君子嗎?我這可是這兩日剛買的衣裳,杏春樓的姑娘昨兒才夸過好看的!別,哎,別打??!” 姜雪寧哪里肯聽? 一句話不說,只一意團了雪球打他出氣。 蕭定非愛惜那衣裳,不由抱頭鼠竄,一路朝著張遮的住所去,一面跑還一面喊:“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姜雪寧不疾不徐跟在他后頭,諒他不敢還手。 沒兩步便到張遮那邊,小寶正好在屋檐下站著,張遮也才從門里出來。 遠遠見著張遮,姜雪寧收了手,跟什么事兒也沒發生過似的,從外袍已經被雪打了個狼藉的蕭定非身邊經過,到屋檐下站著,又恢復了一副良善模樣,熟稔地打了招呼:“張大人氣色看著又好了些?!?/br> 張遮也從臺階走下來,看見外頭還灑著細面子雪,不覺蹙了蹙眉。 他道:“二姑娘出來沒打傘嗎?” 自然是打了的。 只不過剛才嘛…… 姜雪寧剛開口想說自己是忘了,誰料想,這時站在她身后的蕭定非眼光一閃,竟是也不知哪里來的包天的狗膽,抓起地上一團雪捏了就照她后腦勺丟去! 姜雪寧看不見背后動靜,自然察覺不到。 張遮卻是面向她而立,清清楚楚看個正著。 那原本便蹙著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幾分,只將還未來得及說話的姜雪寧往自己身前帶了一步,然后抬了寬大的袖袍,擋在她腦袋后面。 “嘩”地一下,那一抔雪全砸在了張遮衣袖上,散了一片,粘得一片狼藉。 姜雪寧差點撞到他胸膛上,直到那袖袍將她擋了,感覺到視線暗下來,又聽見背后的聲音,她才知道發生了什么。 抬眸看著眼前這張刻板寡言的臉,但覺心跳如小鹿。 不由呆了有片刻,她才陡地反應過來,從張遮護著她的袖袍下轉出身來,對后頭那笑嘻嘻的蕭定非橫眉怒目:“你找死??!” 蕭定非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卻是仗著自己腿長,拔腿就跑。 姜雪寧卻是覺得自己面頰燒紅,只因今日來時心里有些不可告人的念頭,便不很敢去看張遮此時神態,見蕭定非跑了,便作勢追了他拿雪團打。 蕭定非這回不敢還手了,只道:“可真不留情??!” 姜雪寧罵:“人都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倒好,蹭本姑娘的席面還敢還手!” 張遮看著她那頗有點落荒而逃架勢的身影,無言低垂了眼簾,輕輕抬手將袖袍上沾著的雪沫拂去了,方才抬步跟上。 他住的地方,距謝危住的地方也沒兩步。 若要去道藏樓,正好會經過。 轉過小半條甬路就是。 姜雪寧一團雪還擊在了蕭定非后腦勺上,出了口惡氣,然后一抬頭就看見這大夜的天,劍書竟然抱劍站在外頭。他身后那半間小院落里的雪幾乎掃得干干凈凈,一眼看去漆黑的一團,屋里屋外都沒點上半盞燈,好像根本沒住著人似的。 姜雪寧不由一怔:“你沒同先生一塊兒去?” 劍書遠遠就看見他們過來了,卻奇怪:“去哪兒?” 姜雪寧道:“除夕犒賞兵士啊?!?/br> 劍書冷冷地道:“先生沒去?!?/br> 謝危沒去? 姜雪寧微微一愕,下意識朝著劍書背后那漆黑的屋舍望了一眼:除夕夜不去犒軍,又聽聞他遠在金陵的雙親都已故去,倒也沒聽說他還有什么別的家眷…… 張口想說點什么,可一念閃過又收了。 謝??刹皇鞘挾ǚ沁@樣的。 她慢慢“哦”了一聲,忽略了心底那一點隱約異樣的感覺,笑笑道:“那就不叨擾了,我們先去了?!?/br> 在這兒誰也不敢大聲說話,原本一路追著打雪仗過來的姜雪寧和蕭定非都安安靜靜的,一行三人帶個小寶,便從甬路上走了過去,踩著那咯吱咯吱作響的厚厚積雪,進到那道藏樓中。 小院前頭,劍書卻還立著沒動。 每到一年這時候,他們總也不敢離太遠,只好都陪著一起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