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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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危便道:“見了我便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戰戰兢兢,哪兒來的膽子不顧自己安危去府衙搬救兵、援張遮?” 姜雪寧小聲道:“人命關天……” 謝危向她抬手:“過來,我看不清你?!?/br> 這屋子就這么大點地方,姜雪寧猶嫌自己站得太近,巴不得這屋子再大些自己好站得遠些,哪里料著謝危說這話? 有什么看不清的? 可她心里打鼓,也不敢反駁,規規矩矩地往前蹭了一步。 謝危眉頭輕輕一擰,笑道:“這兩條腿若不會走路,那不如找個時辰幫你鋸了吧?!?/br> 姜雪寧背后汗毛登時倒豎! 她端看謝危笑著說這話的神情,只覺他話里有十二分的認真,且還有一點子隱約壓抑的怒氣,哪里還敢有半分磨蹭? 這回終于走到了近前去。 可仍舊隔了兩三步遠。 謝危向她攤開手掌:“來?!?/br> 那手指指腹上還留著白日里緊扣弓弦所留下的傷痕,看著殷紅的一道,竟像是美玉上所留下的一道污紅的瑕疵,叫人一見之下忍不住要道一聲“可惜”。 姜雪寧實在有些摸不著頭腦。 她一面覺著謝危今夜詭異至極,該離著他遠些,一面又覺得害怕,不敢表現得太過違逆,心里面一進一退兩種念頭相互爭斗,讓她猶猶豫豫地抬了手,又不知該不該向謝危伸過去。 謝危終于生出了幾分不耐煩,面上所有的神情褪去,竟一把將她的手拽了,朝著自己身前拉來。 姜雪寧毫無準備,沒有站穩。 謝危盤坐在羅漢床上,位置本就不高,她腳底下一絆,便跌坐在羅漢床前擱置的腳踏上,抬眸望著他,心內一片驚駭惶恐。 他手掌卻是冰涼的,抬了來搭在她粉黛不施展的面頰上,果然微微俯身湊近了來看她。 謝危這一張臉實在是無可挑剔。 長眉鳳眼薄唇挺鼻,連那眼睫投落在眼瞼下的陰影都仿佛經由天人筆墨細細描繪,神祇一般,讓人生不出半分玷辱之心。 可大約是湊得近了,姜雪寧一眼撞進他眸底時,竟見他瞳孔里仿佛有一層陰翳。他極其認真地看著她,目光鋒銳得像是刀尖。只是沒片刻,便稍稍退了一分,先才照著他面龐的光線于是也暗了幾分,讓人一下看不分明了。 微涼的指尖,激起她一陣戰栗。 姜雪寧聲音在發抖:“先、先生……” 指腹壓著的肌膚,實在細嫩,仿佛壓一下便要留下個印子似的,吹彈可破。 仰著臉看人,纖細的脖頸便露了出來。 謝??戳艘谎?,仿佛想要感知出什么似的,也或許是藏在皮囊深處的惡意悄然溢出,讓他仍舊沒有撤回手來,只是道:“人之存世,先利己,后利人。我瞧著你在宮里,步步小心謹慎,只當你是頭腦清醒的。不曾想出得宮去,倒損了心智。寧二,記不記得剛入宮時,我對你說過什么?” 他說,叫她聽話些,別惹他生氣。 謝危的殺心從不作假。 姜雪寧動也不敢多動一下,回道:“記得?!?/br> 謝危的指尖于是用了力,她臉頰邊還有傷口,壓得她疼了,輕輕蹙眉,才略略松手,聲音卻越見冷酷:“倘若此次不是我,你死了十回也有余了!” 他這般舉動,無情之余,實有一分出格。 可姜雪寧自來視他如圣如魔,上一世斗膽自薦枕席也不過自取其辱,更知他學道學佛清心寡欲不近女色,是以半點都沒往別處想,只當謝危是厭憎她,折磨她。 他沉怒越顯,她越乖覺。 姜雪寧是趨利避害的性子,縱然這一世悔過有許多東西已經改了,可慣來尋著人心的縫隙往里頭鉆,早已經不是什么本事,而近乎于一種嫻熟的本能。 但凡誰對她泄露幾分憐惜、不忍之意,她都趁隙而入。 只因小時候便是如此討婉娘歡心。 這時緊張之下,那種本能便絲絲縷縷地冒了出來。 她小心翼翼打量一番他的神情,下意識覺得這一世謝危對她終究是念著幾分舊日恩情的,況有勇毅侯府的事情在,該對她仁慈許多。 大約只是惱她壞了他的計劃。 畢竟事關蕭氏。 于是她大著膽子,賠了討好的笑:“可學生運氣好,正巧撞上先生么?!?/br> 少女笑起來時,像是枝頭桃花綻了艷艷的粉瓣,實在是說不出的嬌俏顏色。一點點的討好,卻不諂媚,反而給人幾分親近信賴之感。 讓人忍不住想原諒她。 謝危見了,卻陡地“嗤”了一聲,手指用力,竟是掐了她的下頜,迫她抬起頭來,聲音里半點仁慈都沒有,反有一種清醒到令人恐懼的凜冽:“好歹也當了我許久的學生,謀略眼界沒漲,倒慣會使這不入流的下乘伎倆!誰教給你的?” 他毫不費力便可拉個滿弓,力道豈是尋常? 稍一用力,已叫姜雪寧吃痛。 她眼底頓時涌了淚出來,聽見他這一聲質問,只覺雷霆貫耳,方憶起自己這般情態只怕最招致謝危憎惡,上一世便是如此,惶惶然已不敢說話。 謝危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森然道:“不殺你,是我當你本性不壞。只是世上人,壞的要殺,蠢的更不能留。我放你一命,你卻舍了要當兒戲,想救人卻連點更高明的法子都想不出來,非要搭上自己。寧二,你的學當真是白上了!” 姜雪寧愣住。 謝危卻似已厭她至極,終于松了手,搭下眼簾不再看她,道:“滾去練琴?!?/br> 姜雪寧怔怔看了他好久,忍不住想“你教我什么有用的了”,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想自己是腦袋被門夾了,也敢這時走神,于是帶了幾分狼狽地起身。 只是方才被他拉得跌坐下去,膝蓋有些疼。 她微微蹙了眉,也不知為什么,莫名有幾分心虛,倒沒了尋常跋扈性子,也不敢叫屈,自己忍了,朝房中角落里望去。 另一側果然有張琴桌,上面置了一張琴。 姜雪寧一看眼熟。 竟是謝危那張峨眉。 這可是謝危自斫自用的琴,她眼皮跳了跳,往左右看也沒見別的琴,心里已怯了幾分,不大敢碰。然而眼見謝危坐在那邊又無指點她的意思,只好硬著頭皮坐了。 只是的確常日未曾習琴,手底已然生疏。 才抬手彈了《碧霄吟》兩句,便錯了個音。 她嚇得抬頭去看謝危,卻見他手腕搭著膝蓋指尖垂落,竟似在那燈光昏暗處枯坐,神情晦暗,也不知是在想什么,總歸沒來罵她。 于是稍稍定心。 她趕緊改了過來,假作無事,往下頭繼續彈奏。 微顫的琴音,在晃悠悠的琴弦間流瀉而出,音質極佳,高時若清鳳啼鳴,低處如間關鶯語,有暢快抒懷處沖上霄漢,逢繾綣斷腸時則幽咽沉郁。 劍書刀琴都在外頭聽著。 靜夜里闃無人聲,只伴著松上雪壓得厚了,簌簌往下落的細響。 簡單干凈的屋舍內,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兒,是大夫才給張遮傷處換了藥重新包扎,還嘆了一聲道:“好險沒傷著要害,不然這么深的一刀,只怕得要了命去……” 張遮合攏衣袍,卻忽向窗欞外望去。 黑魆魆的院落里伏著山巒樹影,那琴音卻裊裊不斷絕地飄來,初時還有些生澀,彈得久了便漸漸添上幾分圓熟,倒有了點得心應手的味道。 這般境地里還要帶張琴出來的,只有那位謝少師了。 是他的琴。 卻不是他的音。 張遮搭下眼簾來,任那大夫提了藥箱出去,抬手慢慢撫上肩上之傷,那痛意藏在深處,連綿未消。 他聽了好久好久,琴音才漸漸停歇。 姜雪寧實不知自己是彈了半個時辰,還是一個時辰,只覺手指頭都要被琴弦勒出傷來了,實在招架不住,才大著膽子停了下來。 一看,原本坐著的謝危,不知何時已倒伏下去。 她起身來,輕手輕腳走過去,低低喚了一聲:“謝先生?” 謝??吭谂詡鹊囊砩?,雙目閉上,縱然有柔暖的燭火照見幾分,蒼白的臉上竟也無甚血色,竟似睡著了。沒了方才讓人膽寒的冷厲戾氣,平展的眉目靜若深山,只仍叫人不敢有半分打擾,恐驚了他這天上人。 姜雪寧一見便噤了聲。 她站在前頭,也不敢再叫,心里一琢磨,便想這卻是個絕好的機會,正該腳底抹油溜了。于是跟貓兒似的,踮了腳往門外走。 只是眼見到了門口,她回頭看一眼,微微咬唇,猶豫了片刻,還是重新走回來,扯了邊上一條絨毯,屏住呼吸,一點點搭在他肩上。 這架勢倒跟做賊似的。 然后才重新扒開門,閃身出來。 劍書他們在門外已經候了多時,見她出來,回頭一看便要說話。 姜雪寧忙將一根手指豎在唇邊。 劍書刀琴登時一愣。 她極力壓低了聲音,做出了口型道:“先生睡著啦!” “……” 劍書刀琴又是一怔,對望一眼,不由愕然。 姜雪寧劫后余生,卻是偷了油的老鼠一般開心,向他倆擺了擺手,便拾起先前靠在墻邊上的傘,也不用人送,自己腳步輕快已是溜之大吉。 第135章 除夕前(重寫) 翌日清晨, 薄薄的一層天光照在臺階上。 屋里面似乎有些細碎的動靜。 刀琴劍書早著人備好了一應洗漱之用,在外頭候著,聽見卻還不敢進去, 只因并不知謝危是否已經醒了起身。 直到聽見里面忽問:“什么時辰了?” 劍書回道:“辰正一刻?!?/br> 里頭沉默了一陣, 然后才道:“進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