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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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里一片冷清。 人聲俱無。 謝危沒有叫小寶起來,但也并未出言責備,只是抬手輕輕一扶桌角,坐在了劍書仔細擦拭過的一張椅子上。 沒片刻,刀琴帶著人進來了,躬身便道:“先生,府衙那邊的人?!?/br> 這人穿著一身藏藍綢袍,乃是府衙的師爺。 被刀琴拎著進門時,打了個趔趄,幾乎是屁滾尿流,狼狽地摔在謝危面前,五體投地把腦袋磕到地上,戰戰兢兢:“小人拜見少師大人,確、確確確實有位姑娘半個時辰前到府衙來,指名道姓要見我們知府老爺?!?/br> 謝危搭了眼簾:“怎么說?” 師爺額頭上冷汗如雨,回憶起來道:“說是天教教眾聚集通州有謀逆之嫌,有刑部來查的朝廷命官身陷其中,亟待馳援。知府老爺本來不信,可很快就聽城門守衛那邊說定國公率兵入城直取上清觀去,于是沒坐住連忙點了府衙一干差役兵丁,抄近道去助一臂之力了?!?/br> 謝危問:“她人在何處?” 師爺乍聽一個“她”字,下意識想說知府老爺去了上清觀,可轉念一想,心頭一跳,連忙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改答道:“那位姑娘一定要跟著知府大人去,攔都攔不住,按腳程算,現下怕已到了上清觀?!?/br> 侍立在旁的劍書,幾乎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 姜二姑娘手無縛雞之力一閨閣女兒家,安敢如此涉險! 小寶也是瞪圓了眼睛。 唯獨謝危,好像對此有了那么一點預料似的,竟突地笑了一聲。那真是說不上什么味道的一聲笑,喉嚨里嗆著什么似的,且含糊且辛辣,末了化作沉沉的兩字:“好,好?!?/br> 倒是小瞧了她的膽氣! 在宮里當學生時乖覺聽話,到了外頭卻一身反骨! 為個張遮敢同他作對了! 謝危擱在桌沿上的手指壓著一片冰冷,那一股縈繞不散的戾氣又從眼底深處蔓延出來,起身來,拂袖便朝客棧外面去,只冰寒地道:“去上清觀?!?/br> * 村落河灘那一日午后,姜雪寧曾對張遮吐露過心聲,說過自己不想待在京城,不想待在宮里,想要趁此機會逃得遠遠的。 他想,他是歷盡浮華,尋回本心。 便是往后不能常相見,也盼著她心愿達成,去得遠遠地,??仗扉?,再也不要回來。 可她偏偏回來。 還是在這樣危險的境地中。 張遮一惱她糊涂,二恨她莽撞,聲音出口時,那一分疾言厲色,便是連自己都驚了一驚。 他身畔的孟陽都沒忍住向他看了一眼。 姜雪寧見著他只覺心里一塊大石落了地,自也沒想到張遮劈頭便這般吼了自己一句,頓時怔了一怔:“我……” 為了你呀。 永定藥鋪既然根本沒有朝廷接應這回事,那張遮一定也被人蒙在鼓里;小寶既費了一番周折將她帶了出來,可知至少小寶背后的謀劃者是想救自己的;小寶又以永定藥鋪的事哄騙于她定她的心,卻根本沒去過藥鋪,便知張遮的死活他們是不在乎的。 朝廷若無馳援,張遮必陷危局! 她去到府衙之后更聽聞率人來圍剿天教的乃是蕭氏父子,越發覺得心驚rou跳,索性鐵了心的跟著府衙援兵一道前來,孤注一擲—— 賭的是背后謀局者不想她死! 她若來了,在張遮身邊,這幫人若是想要袖手旁觀或是想要連張遮一并坑害,也要考慮一二,甚至被迫來救! 賭贏了,她能救下張遮的命; 賭輸了,也不過是她這條命償給張遮。 所以在張遮的怒意迎面而來時,她心底又那么一剎的苦澀和委屈,然而轉瞬便知道張遮的怒更多是因為擔心和氣惱,于是又變作暖烘烘地一片。 姜雪寧眼眶紅紅的。 上輩子就是她欠張遮的,欺負他,針對他,對著他發脾氣,這輩子就當是還給他。 總歸,她甘之如飴。 她不想掩飾自己的心意,仍舊定定地望著他,眼淚還啪啪往下掉,帶了些哽咽地道:“我擔心你?!?/br> 細嫩的臉蛋上劃出的那幾道紅痕格外扎眼。 張遮便有十分的火都被她澆滅了,心底竟是橫遭鞭撻似的痛:本可以一走了之卻偏偏回來,還能是為了什么呢? 他明明知道的,卻沒能控制住那一剎出離了理智的怒意。 然而此刻也不是多話的時候。 眼見著天教那邊暫被打退的教眾又朝這邊反撲而來,他顧不得再說什么,冷了一張臉,徑直抬了手把姜雪寧往自己身邊一拉,橫刀往更安全處避去。 姜雪寧的手被他的手攥著,所感覺到的是一片粘膩。 垂眸一看,竟沾了滿手的血。 是他握著她的那只手掌,被左肩傷處流下來的鮮血染紅,刺目極了。 她忽然便恨起自己的孱弱與無能,在這種時候無法幫他更多,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盡量不拖后腿。 原本是天教、囚犯與蕭氏這邊來的人三方一場敵我難分的混戰,加進來府衙這幫救急的差役之后,倒是忽然規整了許多,至少張遮、孟陽這邊的壓力陡然一輕。 反是天教那邊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先前來殺張遮的那伙人被刀劍攔下,明顯是不成了,馮明宇沒料著橫生枝節,已氣得大罵了一聲。 吳封這邊勸道:“小不忍亂大謀,不必單計較個張遮?!?/br> 馮明宇這才強咽下一口氣,道:“還有多遠?” 吳封抬目向周遭一打量:眼下天教這邊的人已經完全撤出了上清觀,繞到通往后山的一條半山腰的山道上,再往后便是荒草叢生的山谷。 他眼底異芒一閃,道:“十五六丈,退!” 幾方混戰之中,于是隱約聽見天教教中這邊傳來一聲哨響。 戰線拉得長了,聽到的人不多。 遠遠跟在后面的蕭氏父子更是沒有聽見,在看見前方一陣sao動,半路殺出偏通州府衙的人時,父子二人的神情都變得難看了幾分。 蕭遠此次為的便是獨得頭功,為此連謝危都故意撇下了。 哪里料到這里還有個不知死活的知府敢來分一杯羹? 越是如此,越不能讓對方搶先! 他眉頭一皺,雙鬢已經有些斑白,可半點也不妨礙他發號施令時那一股凜然在上的氣勢,高聲大氣地喝道:“不許后退!死死往里面打!誰若退后一步,回去軍法伺候!” 這幫兵士都是禁軍里帶出來的,向來聽蕭遠的話。 再說不過就是打個小小的天教,比起真正邊境上打仗來實在小事一樁,他們本沒怎么將此事放在眼底,蕭遠一說往前沖,頓時一個懼怕的也沒有,挺起刀劍便往前逼進! 張遮隔得雖遠,可兩邊都聽了個大概,輕而易舉便覺察出蕭遠這邊竟有貪功冒進之態勢,再想天教前后行動的詭譎之處,心內始終不安。 眼見蕭氏眾人越逼越近,連他們都要被攜裹著往后山去,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不能再往里進了。 張遮斷然道:“對方是在誘敵深入,小心埋伏!” 那通州知府一臉懵。 蕭氏父子則不屑一顧。 然而根本還沒等他們發出自己的疑惑或是嘲笑,就在張遮話音剛落的那一剎,山腰之上忽然“轟隆”一聲恐怖的炸響,所有人腳底下都搖晃起來,根本來不及再躲了! 堅硬的巖石飛起,朝著人群砸落。 泥土四濺。 偶有小石子激射撞到人腦袋上,直將人頭骨都打穿,楔了進去! 連孟陽這等練家子都站不穩了,駭然道了一聲:“火藥!” 這東西乃是道士煉丹時無意之中煉制出來的,輾轉幾十年后被用到了戰場之上,制成大炮,往往有以一殺百的奇效,當其發時若天雷滾動,威勢煌煌。 只是此物研制不易,且事關重大,一向只有朝廷軍中能用。 天教怎么會有?! 別說是孟陽,但凡是少有見識一點的,都已經感覺到大難臨頭。 一聲炸響只不過是個開始。 僅僅片刻后,便像是開啟了一道恐怖的閘門,“轟隆隆”炸響之聲不絕于耳,種種慘叫更是接連響起。 上清觀這一座山本就不高,土層山石都不夠堅固。 幾處埋好的火藥一炸,山石劇烈搖晃,竟是由下而上地垮塌下來一片,立時便將一半人拖入了泥土,另一半人埋進了山石。 打了個血rou橫飛,炸了個尸橫遍野! 張遮便是料到有埋伏,也絕沒有想到天教竟能搞出火藥來,半山腰垮塌的瞬間,他只來得及拉著姜雪寧往前面天教眾人所在的方向避去! 身后幾名衙門差役幾乎立刻沒了。 蕭氏父子那邊更是萬萬沒想到會出這樣的變故,本已經往前沖得太狠,再退不及,兩人位置竟都正好在這炸藥埋伏的范圍之內,頓時被炸垮的山體拖了下去。 蕭燁一聲驚懼的慘叫! 是上方滾落的一塊石頭砸到了他的腿上。 蕭遠運氣好些只是擦破了點皮,但也是嚇了個驚魂未定,乍見自己這寶貝兒子竟被砸了腿,大叫了一聲“燁兒”,沖過去便要救人,可一個人力量有限哪里推得開那塊大石? 要喚眾人來幫,旁人卻又是自顧不暇。 “哈哈哈哈先生這一招便叫做‘請君入甕’,又叫做‘關門打狗’!” 天教眾人大多數人已退到了安全之地,撤至后方山谷里,眼見著山腰之上山石垮崩一片人間地獄景象,馮明宇卻是大笑起來,難得地得意。 “早等你們來送死了!” 天教這邊竟是早知道朝廷要派兵來圍剿,提前做了準備和布置,要給她們留下一個狠狠的教訓!縱然也有一部分教眾誤死其中,可比起換掉的朝廷這邊近乎全軍覆沒的情況,實在是不知道有多劃算! 朝廷這邊馳援兵士,活下來的也不過散兵游勇。 天教這邊反按上去便將其撲殺,場面一時慘烈,情勢驟然逆轉! 張遮拉著姜雪寧是往天教這邊安全地段躲避的,固然是及時避開了火藥炸山的威力,可也是將自己送入了另一重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