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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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驚恐極了:“不,不,若是被教中知道……” 姜雪寧眉頭頓時皺得深了些。 周寅之看她一眼,道:“要不您回避一下?” 說完,他扯了一張抹布將這人的嘴巴塞了。 姜雪寧一看便退了出去。 站在外頭屋檐下不一會兒就聽見里面傳來被堵塞著的慘叫,還有尖銳刺耳的鐵鏈的柱子上劇烈撞擊的聲音,又過了些時候才停下。 大約是那塞嘴的抹布被拿了下來,那人喘著粗氣的痛苦之聲這才傳出。 然而比起先前似乎虛弱了很多。 周寅之只淡淡問:“寫不寫?” 那人再也不敢負隅頑抗了,忙道:“寫,寫,我寫?!?/br> 姜雪寧便知,周寅之肯定是用了些錦衣衛里用的狠手段,逼迫這人就范。 衛溪立刻去拿了紙筆。 那人哆哆嗦嗦地把信給寫了下來。 寫好后周寅之看過一遍,又拿出來給姜雪寧過目,姜雪寧仔細看了好幾遍,沒看出什么不妥,便交還給周寅之,讓他帶著這人連夜去白果寺放信,等天教那些人上鉤。 周寅之叫人埋伏在了附近。 姜雪寧則是當晚便回去了。 然而萬萬沒想到,次日傍晚周寅之的確抓到了人,可抓到的這個人身上竟然只帶了半封信! 而且,似乎早料到有這么個局在等著他,那人是半點也不慌亂,只笑著對周寅之道:“昨日周千戶將人帶走,我們就有所察覺了。拿了那一封信回去之后,便猜是局。不過想來那窩囊廢什么都告訴您了,所以在下也不繞彎子。我等乃是天教秘密發展的暗線,除了公儀先生之外不與旁人聯絡,然而先生現在都沒有音信,只怕已遭不測或是落到朝廷手中。按公儀先生的吩咐,這封信是無論如何要送到刑部的,但現在此局竟被你們窺破,想來是做不成了。我等也不過是草莽出身,也未必一定要舍身辦成此事。人在世上,求的無非是名和利。這半封信周大人盡可帶回去看,至于剩下半封信,便看周大人個您背后的人,有多少的‘誠意’了?!?/br> 周寅之可沒料到被人反將一軍。 而且這信…… 他問:“你們想要什么?” 對方冷冷道:“五萬兩白銀,買燕氏一族的命,收到錢后我等離開京城再不踏足半步!可若沒有,剩下那半封信,保管出現在定國公蕭遠的案頭上!” * 今日謝危要入宮。 斫琴堂里早已經收拾了個干干凈凈,再也瞧不見一絲血跡。 公儀丞的尸首也不見了。 可謝危的心情卻似乎沒有好上半分,甚至比起前些天還要差上許多,在換上那一身天青色的道袍時,他的眉頭深深鎖了起來,只問:“還沒查到嗎?” 刀琴立在后面,搖了搖頭。 劍書眉目間也有些凝重,連為他整理衣襟的動作都變得十分小心,低聲道:“金陵總壇那邊確留了一些人在京中做暗樁,可這些人只聽公儀丞調令。如今我們已經將京城這邊的香堂控制住了,審問前段時間跟在公儀丞身邊的人,只知道是有命令交代了下去,但、但還沒人知道到底是什么?!?/br> 說著,聲音也小了下去。 謝危眼底的戾氣便慢慢浮了上來,似乎忍耐著什么,又問:“定非那邊呢?” 劍書越發不敢看他一眼,垂首道:“那日先生吩咐下去后,便在京中四處找了,可定非公子沒回過香堂一次。有人說他在醉樂坊,我們找過去后花樓姑娘轉達他留話說去了‘十年釀’喝酒,可我們找過去之后也沒有人……” 也就是說,這個人也沒了影蹤。 謝危竟低低地笑了一聲:“不錯,很不錯?!?/br> 劍書、刀琴皆聽出了這話里藏著的兇險意味兒,半點不敢接話。 謝危這一整衣袍,淡淡道一聲“繼續查繼續找”,也不再說些什么,徑直出了府門,乘坐馬車向皇宮而去。 南書房里正在議事。 沈瑯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大好,除了后宮里溫昭儀有孕外,朝堂上竟然也是出了一件振奮人心的大好事。 謝危才一進來,他便大笑起來:“謝先生可算是來了,順天府尹那邊已經報過了消息,這一回天教有個重要的人物伏誅,謝先生立下大功!”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謝危身上,眼神里多少有些佩服。 當然也有些人比較簡單。 謝危倒跟沒看見似的,毫無破綻地微笑起來,道:“不過是手底下的人湊巧撞破他們一干人等香堂集會,略機警了一些,這才聯系順天府尹派人圍剿,將那公儀丞亂箭射死。微臣知道消息還沒圣上快呢,不敢居功?!?/br> 若是呂顯在此聽見只怕要大為震駭—— 那公儀丞不是謝危親自殺的嗎? 怎么到了此刻,竟然就成了順天府尹圍剿死的?! 但在這南書房中并無一人知道真相,只個個思考著這位謝少師原本就深受沈瑯信任,此事過后只怕還要往上一層,實在令人艷羨。 沈瑯則是說不出的快意。 他負手踱步走了下來,甚至有些意氣風發模樣,道:“這天教妄圖顛覆我朝之賊心不死,趁著勇毅侯府這事四處散布謠言作亂,此次竟被一舉端掉在京中的據點,還殺了為其首腦出謀劃策的大賊!料想是天滅此教,如此下去很快便能將逆黨反賊連根鏟除!” 眾人都附和起來,口稱“圣上英明”。 但刑部新上任的尚書顧春芳肅著一張冷面,卻是眉頭皺起,并無多少高興的神色,只道:“可惜順天府圍剿之時竟不知此人身份,亂箭將其射死。此人既在匪首身邊二三十年,出謀劃策,必定知道天教有許多底細,是此教中頂頂重要之人。若能將其生擒,拷問一番,不知將抖落出多少有用之訊息……” 眾人頓時變得訕訕。 謝危聞言目光微微一閃,卻是仿佛想到什么一般道:“若能生擒的確是最好,可如今這人死了,也未必就派不上用場?!?/br> 顧春芳兩道眉已經有了些霜白。 聽見謝危這話,他頓時一抬眉,向謝??戳诉^來:“謝少師有高見?” “不敢當?!敝x危甚是有禮,說話的同時便向顧春芳揖了一揖,然后道,“方才顧大人不說,謝某也沒深想;然而顧大人一說,謝某心里倒冒出個主意來,只不過也許有些行險?!?/br> 沈瑯頓時好奇:“什么主意?” 謝危唇角便略略一彎,道:“朝廷剿滅了天教亂黨,殺了他們許多人,公儀丞這般重要的人物固然在其中,可這消息只有官府與朝廷才知道。也就是說,天教那邊并不知曉公儀丞已死。若我們放出消息,假稱公儀丞沒死,只是被朝廷抓了起來,正在嚴刑審問。依顧大人方才所言,此人必定知曉許多天教機密,天教怕機密泄露,必定派人來救。屆時只需派人埋伏,或者更行險一些……” 說到這里時,他頓了頓。 眾人聽得點頭。 連顧春芳都不由拈須思索起來,進而問道:“更行險一些又如何?” 謝危眸光微微垂下,竟是道:“這些日來我們也抓了不少天教亂黨,連番審問之下,說公儀丞,這些人大多都見過,知道是什么模樣。然而傳聞中為那天教匪首出謀劃策的卻還有一人,號為‘度鈞山人’,深藏不露,從未現身人前。便是天教眾人,甚至一些香堂的香主,都沒有見過此人一面,唯有金陵總壇那邊有極少數人知道他底細。若是以公儀丞作餌,誘敵來救,卻另派一人暗潛于牢獄之中與天教眾人一道,假稱是這‘度鈞山人’,一路隨來救的眾多教眾返回,必能探聽出許多教中秘辛,得到此教其余據點的情況后,再伺機而退,當大有所獲!” 聽到這里,其余人等幾乎沒忍住背后汗毛一豎,同時也忍不住暗叫了一聲絕。 這可是個大膽的計劃??! 可中間所藏著的機會與收獲也著實讓人有些心動。 沈瑯道:“可派誰去好呢?” 是啊。 派誰去? 前者以公儀丞為餌尚好;可后者,若一個不小心暴露身份,或許便要殞命于亂黨之中,實在太過危險。 眾人都擰眉沉思起來。 謝危掃看了一眼,等了有片刻,不見有人說話,才微微傾身,準備開口。 然而就在這時候,不遠處立著的顧春芳竟開了口,道:“若論智計,謝少師的名聲老臣是聽過的,本來當首推少師大人方能應付這等局面??芍x少師名頭太響,若假稱自己乃是那天教‘度鈞山人’,只要要多費周折,引人懷疑。老臣這里倒有個人選,且也精研過天教之卷宗,多有了解,也許堪用?!?/br> 謝危瞳孔頓時微微一縮,向顧春芳看去。 沈瑯卻問:“何人堪用?” 顧春芳則是向自己身后看去,然后才道:“便是老臣的舊屬,也是如今刑部十三清吏司主事之一,張遮?!?/br> 張遮立于末尾,這一時眾人的目光,瞬間匯聚到了他的身上。 他卻低垂著眼眸,沒什么太大的反應。 謝危靜靜地打量著這個人,攏在袖中的手指卻悄然收得緊了些:顧春芳既說了這話,他卻是不好再提由自己前去了…… 第106章 一念之差 南書房議事結束。 眾人都從里面退了出來, 只留下內閣中的幾大輔臣與天子少數近臣還在里面,似乎是沈瑯還有什么別的話要說。 顧春芳才調回京城,自然不在其列。 張遮同他走在一起, 稍稍落后兩步, 還是那般沉默寡言。 顧春芳打量他神情,一面走,一面道:“先前南書房里忽然提出讓你借計潛入天教假扮那度鈞山人,并沒有事先與你商量, 你心里不要介意?!?/br> 事實上也沒有辦法事先商量。 顧春芳不可能提前知道謝危今日會說什么,一切都是隨機應變罷了。 張遮實沒有想過自己竟會這般陰差陽錯地牽扯進這些復雜的事情里去,他此生別無宏愿, 不過是想多留出一些時間陪伴、照料好母親罷了。 卷入紛爭, 實在是意料之外。 上一世謝危與燕臨謀反后,連帶著天教的勢力也一并絞殺了個干凈, 從上到下血洗一空,只是直到教首人頭落地,那傳說中的“度鈞山人”也沒有出現。 若真有此人, 還那般重要, 難道能遁天入地、人間蒸發? 于是世人皆以為天教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不過是亂臣賊子故意編造出這么一個神仙人物來哄騙教眾,以使他們更相信天教罷了。 張遮倒曾因為供職于刑部接觸過許多與天教有關的案子, 也的確曾奉命查過這位度鈞山人究竟何人, 可每回都查不出什么結果,最終不了了之。 但他也有過一些懷疑。 只是這種懷疑來得毫無根據,且著實有些匪夷所思, 他從未對旁人有過吐露。 這一世,卻好像有了些蛛絲馬跡。 然而, 張遮想,那些與自己似乎是沒什么干系的。 他垂下眼簾,只道:“大人往昔對張遮有栽培之恩,今次舉薦也是抬舉,萬沒有什么介意。只是謝少師既提了此計,也許心中有合適的人選,大人這般插上一腳,或恐會令謝少師介懷……” 顧春芳一雙眼已經老了,卻越發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