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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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京中向來有傳聞,說姜家兩姐妹關系一向不好,姜雪寧在府中霸道跋扈,總是欺負這位性格軟和的jiejie。因此同姜雪寧關系不大好的那幾個,反而有意無意地接近姜雪蕙,想要與她結交。 尤月更是覺得又來了一大助力,這一日走在路上便湊到姜雪蕙的身邊,笑著對她道:“往日在各種宴席上見到姜大姑娘,從來都知道大姑娘是有本事的,沒想到竟這般了得。比起那不學無術的姜二姑娘來,可真是好了不知多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姜雪蕙看她一眼,沒說話。 陳淑儀也在旁邊淡淡道:“明明你才是家中嫡長女,學識才華做人又都比你那meimei高出不知多少,可在府中竟然忍氣吞聲受她欺負,可也真是一樁奇談了。要我是你,遇到這種敗壞門風,不學無術的,逮著機會便要好好治她不可!否則,一府的名聲都被她壞干凈了!” 這些日來眾人在姜雪蕙面前也不知一次說過姜雪寧了,姜雪蕙總是聽著,也不反駁,眾人便默認她們姐妹二人之間的不和是真的,是以背后編排的言語也漸漸放肆起來。 大家都覺得姜雪蕙當與她們同仇敵愾。 可誰料想,陳淑儀此言一出,姜雪蕙清秀的眉竟顰蹙起來,腳步一??聪蛩?,有些冷淡地道:“我二meimei雖然的確不學無術,卻也沒到敗壞門風,丟盡府里名聲的地步。淑儀小姐此言卻是有些偏頗不公了。我姜府雖然比不上一些高門大戶,可家中管教也嚴,meimei若有什么過錯,自有家父與家母cao心,何用淑儀小姐多言?” 眾人全愣住了。 姜雪蕙竟然會為姜雪寧說話! 說好的這兩姐妹關系一向不好呢?! 陳淑儀更是面色微變,瞳孔微縮,看向了姜雪蕙。 姜雪蕙卻是不卑不亢地回視她。 尤月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時才與眾人一起回想起來:人家內里關系再不好,也都是姓姜,一府里出來的姐妹!所謂“meimei”,便是回了家里我自己罵上一萬句,也不容許旁人隨意詆毀的!更何況頂著家族的名聲,顧著家族的榮辱,往日隱晦地說上幾句也就罷了,要指名道姓說人敗壞門風,姜雪蕙怎可能不發作? 這一下誰也接不上話了。 氣氛有些尷尬。 正好這時候前面姜雪寧手里拿了一卷書,拉開自己的房門,從里面走了出來,遠遠一抬眼就看見了仰止齋外頭的她們,便更不好說話。 還是站在眾人之中的周寶櫻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姜雪寧,軟軟糯糯地問道:“我們正和姜大jiejie說起你呢,姜二jiejie你又要去學琴了嗎?” 姜雪寧一看見這幫人聚在一起,就知道她們沒什么好話。 周寶櫻說眾人正說起她的時候,有人臉色都變了。 她心底于是一哂,只道:“我去看看謝先生在不在?!?/br> 謝危上回同她說,叫她次日去偏殿練習指法,可第二日她到了,謝危卻沒到。 宮人說前朝事忙,暫時脫不開身。 連著好些日,他都沒有再現身奉宸殿,一堂課都沒有上。按理說姜雪寧自可不去偏殿學琴了,可她也不知謝危什么時候忙完,宮人們更不清楚,便只好每日去一趟偏殿,等上一刻。 謝危若不來,她再走。 今日也是一樣。 此時此刻,沒有沈芷衣在。 尤月雖已經徹底怵了姜雪寧,當著她的面絕對不敢說話,可旁邊還有陳淑儀在。 聽見姜雪寧說學琴的事兒,她便輕笑了一聲,竟瞥了方才頗不給她面子的姜雪蕙一眼,意味深長道:“素來聽聞謝先生與姜大人有舊交,姜二姑娘學琴這般堪憂,也肯費心教導。如今姜大姑娘也來了宮中,琴棋書畫都是樣樣精通。只可惜先生近來忙碌,不曾來授課,不然見了姜大姑娘這般的美玉,必定十分高興。畢竟是對著朽木太久了,也真是心疼謝先生呢……” 話里隱隱有點挑撥的意思。 可姜雪蕙沒接話。 連姜雪寧都沒半點生氣的意思,仍舊笑瞇瞇的,只向陳淑儀道:“淑儀姑娘今日說的話,雪寧記下了,等明日見了長公主殿下一定告訴她?!?/br> “你!” 陳淑儀完全沒想到她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當面用打小報告作為威脅! 一口氣哽上來,面上登時難看至極。 想起那日被樂陽長公主訓斥的場面,身子更是微微顫抖起來——氣得! 姜雪寧卻是看都懶得再多看她一眼,冷冷地嗤了一聲,便拿著手里那卷書,徑直從她身旁走過,壓根兒沒將這烏泱泱一幫人放在眼底,脊背挺直,大步往奉宸殿去了。 殿門口只有個小太監守著。 姜雪寧走上臺階便問:“謝先生今日來么?” 小太監搖了搖頭,為她推開了門,回道:“沒來消息。不過聽說謝先生在前朝忙碌,兩夜沒合眼,昨夜回了府,今日說不準會來?!?/br> 姜雪寧于是點了點頭,進了殿中。 峨眉高掛在墻上,蕉庵則平放在琴桌。 她進了殿后,往琴桌前一坐。 手中書卷放下,是本醫書。 那日街上偶遇張遮,瞧見他提著藥,她才忽然想起,張遮的母親身體不好,患有頭風。正好這幾日謝危都在忙,她練著琴之余也有閑暇,便托沈芷衣往太醫院借了本醫書來看。早年她在鄉野間長大,也曾跟著行腳大夫玩鬧,倒是粗通些醫理,醫書寫得不算艱深,她慢慢看著倒是能看得懂。 只是今日,醫書放下,姜雪寧卻只怔怔看著。 明明讓姜雪蕙入宮,是在被蕭姝構陷那一日便已經想好的,她這位jiejie素來優秀,別說有那一方繡帕在,便是沒有,也能讓蕭姝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間并不只她一枝獨秀,脫穎群芳。 可真看著姜雪蕙入了宮,她又沒有自己想的那般平靜。 是因為她竟很早就知道那方繡帕是被沈玠拾走? 還是因為,姜雪蕙的確有旁人說的那樣好呢? 她在鄉野間長大,姜雪蕙在京城長大; 她玩的是踩水叉魚,姜雪蕙學的是琴棋書畫; 她頑劣不堪不知進退,姜雪蕙卻賢淑端慧進退有度; …… 上一世她便是為此不平,嫉妒,甚至憎惡。 而這一世,要坦然地接受自己的確沒有別人優秀,也并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一個是姜大姑娘,一個是姜二姑娘。 似乎天生就該一較高下。 不僅旁人拿她們做比較,連她都忍不住會下意識地比上一比…… 醫書就端端放在面前,姜雪寧只看著封皮上的字發呆,一時出了神。 連外頭有人進來,她都沒察覺。 謝危今日又換上那一身出塵的蒼青道袍,一根青玉簪束發甚是簡單,本不過是來奉宸殿偏殿走一趟,可到得門口時竟聽小太監說姜二姑娘在,便有些意外。 他推門進去。 姜雪寧還坐在琴桌前一動不懂。 謝危手里拿著一封批過紅的奏折,腳步從絨毯上踩過時沒什么聲音,站在她身后,視線越過她肩膀往前,一眼便看見了擱在她面前的那本醫書。 “……” 一時靜默。 舊年口中那股腥甜的鮮血味道混著藥草的苦澀一并上涌,謝危不由想:這當年差點治死他的小庸醫,不入流的行腳大夫,又在琢磨什么害人的方子? 這模樣是出了神啊。 他走過去,舉起那奏折來,便在她腦袋上輕輕一敲,只道:“醒神!” 姜雪寧被敲了下,嚇一跳,差點從座中蹦起來。 她抬頭一看,謝危唇邊含著抹笑,從她身旁走了過去,神情間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疲憊,臉色看著似乎比上一回見時蒼白了些。 謝危把那封奏折往書案上一扔,走到墻邊抬手便將峨眉抱了下來,擱在自己那張琴桌上,取下琴囊,五指輕輕一撥試了試音,頭也不抬,便道:“聽聞寧二姑娘這幾日都來,該是將謝某的話都聽進去了,指法都會了吧?” 寧二…… 在聽見這兩個字時,姜雪寧便怔住了,以至于連他后面的話都根本沒聽進去。 她往日為何從不覺得,這樣怪異的稱呼,這樣有些不合適的兩個字,聽來竟如此順耳,如此熨帖? 姜雪寧,姜雪蕙。 姜,是一族的姓氏; 雪,不過排序的字輩; 唯有一個“寧”字,屬于她自己,也將她與旁人區分。 上一世,在回京路上認識謝危時,謝危與旁人一般喚她“姜二姑娘”;可沒過幾日,身陷險境后,謝危好像就換了對她的稱呼,不叫“姜二”,反叫“寧二”。 這一世也沒變。 可她從來不明白為什么,也不知道謝危這人腦子是有什么毛病。但上一世她不愿與謝危有什么接觸,這一世初時又過于懼怕,后來則是習慣了,竟從來沒有問過,也很少去想,他為何這般稱呼她。 心底一下有些波瀾泛起,蕩開的卻是一片酸楚。 人人都喚她“姜二姑娘”,往日不覺得,有了姜雪蕙時,便是怎么聽,怎么刺耳。 姜雪寧眼底有些潮熱。 她向來知道謝危洞悉人心,無人能出其之右,往日也有過領教??蓞s并不知道,這人原來那么早、那么早便將她看透,不叫“姜二”,反喚“寧二”,難怪朝野之中人人稱道。只是她上一世實在愚鈍,竟沒明白…… 明明此人上一世對她疾言厲色,曾傷她顏面,叫她難堪,這一世她也對他心懷畏懼,又因學琴對他沒好印象,深覺他面目可憎。 可為這兩字,她竟覺謝危好像也沒那么過分了。 姜雪寧坐在琴桌前,看著他,忘了回答。 謝危話說出去,半天沒聽見回,眉尖一蹙,便抬眸去看,卻見那少女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直直望著自己,眼圈有些發紅,眼睫一顫,眼眶里的淚珠便往下滾。 好端端怎么又哭起來! 他動作一頓,抬手一掐自己眉心,深覺頭疼,無奈嘆了口氣:“誰又招你了?” 第83章 桃片糕與香囊 今日她是學琴來的, 既不是來吵架的,也不是來賣委屈的,何況謝危沒招她沒惹她, 不過是一時由“寧二”這稱呼想到更多, 以致觸動情腸,忽然沒控制住罷了。 在人前落淚終究丟臉。 姜雪寧忙舉起袖子來,在臉上胡亂地抹了一通,擦得臉紅妝染, 跟只花貓似的,只道:“沙子進了眼,沒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