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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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芷衣少不得拉了她去屋里坐下來,單獨問她同燕臨是怎么回事。 姜雪寧自是一句也說不出。 沈芷衣看她這模樣真是干著急,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可終究是半天也撬不出一句話來,便只能道:“你現在不想說沒關系,等你想說了一定告訴我。若燕臨欺負了你,本公主必定叫他好看!” 姜雪寧無奈,只能謝過了她的好意,好說歹說,頗費了一番口舌才把沈芷衣給送走。 偏她走時還鬧脾氣。 在姜雪寧屋里坐了一會兒見她這里擺設簡單,出了門便教訓那些伺候的宮女,道:“你們是怎么伺候的?這屋里暖炕不燒,花瓶不插,錦凳太硬,連點入眼的擺設都沒有,哪里像是女兒家的閨閣?都給本公主報上去,統統換上新的!告訴那幫看人下菜的,下回本宮來見著若還這么寒酸,叫她們吃不了兜著走!” 宮女們嚇了個戰戰兢兢。 這話傳到管事女官、太監和頂上內務府那邊,更是焦頭爛額,大呼冤枉。 誰不知道這姜二姑娘是長公主殿下欽點入宮伴讀的紅人? 虧待誰也不敢虧待了她去啊。 只是她們是來入宮伴讀又不是入宮享福,太好也真的說不過去,歷朝歷代也沒有把伴讀供起來的先例啊。 長公主這一發話,差點沒把他們給愁死。 但到得申時初刻,源源不斷的新東西便都流水似的從內務府送過來了,管事太監一張臉笑得跟抹了蜜似的,只對姜雪寧道:“長公主殿下發話給姜二姑娘屋里置辦置辦,奴等也不敢馬虎,一應擺設連著被褥都換上了頂好的,您瞧瞧?” 仰止齋里眾人正議論今日遇著燕臨的事兒。 如兩人關系近,且燕臨又要行冠禮,那不久后便可談婚論嫁,關系上也沒必要太過遮掩,調侃一兩句更算不上什么。所有人忌憚著姜雪寧三分便是因為猜姜府與勇毅侯府的姻親該是暗中定下來了。 可沒想到燕臨竟然親口否認。 這可跟大家一開始知道的不一樣。 大多數人從來都是見不得別人好,更愿意落井下石而非雪中送炭,更何況是對姜雪寧這樣扎眼又扎心的? 眾人私底下喝茶說話都難免有些風涼。 甚至有些人明擺著露出點幸災樂禍的譏誚。 可根本還沒高興上兩個時辰呢,內務府這頭來專給姜雪寧一人置辦的種種物件,加上管事太監那巴結討好的態度,便又給她們一人臉上甩了個大嘴巴子。 奚落的話都還沒說完,就全被打得閉了嘴。 一個個心里泛著酸,眼底藏著妒,眼睜睜看著那一干人等在姜雪寧房中忙碌起來。 姜雪寧猜也能猜到這幫人聚起來不會說自己什么好話,可燕臨撇清與自己的關系,勇毅侯府出事在即,都是她意料中的事情,上一世也不是沒有經歷過比這更糟糕的困局,是以比起上一世初初陷入這般局面時的惶恐恓惶,倒多了幾分處變不驚的鎮定淡然。 上一世沒了燕臨,她搭上了沈玠; 這一世沒了燕臨,卻還有沈芷衣。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與皇族交上了這么深的緣分,可眼下要甩開也難,便索性坦然地受了這份喜歡,記在心里。 宮人們在她房里布置,她坐在一旁看無聊,那幫宮人也不自在,索性從自己屋里出了來,順著仰止齋外面的宮道走。 走沒兩步就能瞧見坤寧宮上燦燦的琉璃瓦。 她于是想起了鄭保。 有沈芷衣是不夠的,上層的人看不見底層的齷齪腌臜,所以下面若有個人是再好不過。 只是不知,上一世救他的是沈玠,這一世救他的是自己,鄭保是否還會做出與上一世一般的選擇? 心念轉動間,姜雪寧的腳步已然停下。 她不好再往前走。 畢竟一個新入宮的伴讀,如今又出了慈寧宮那件事,宮中所有人走路都低著頭,她若到處亂走惹了事,誰也救不了。 所以轉身便欲返回。 可沒想剛轉身就看見前面坤寧宮的方向上,一名穿著藏藍太監服飾的人走了過來,站起來時身形竟也頗高,面皮白凈,眉眼秀氣,臉上雖還有些傷痕未消,可比起昨日跪在那邊受罰時已好了不少。 姜雪寧一眼就認出來了。 但她還未來得及開口,鄭保已先一步開口道:“鄭保見過姜二姑娘,昨日多謝姑娘出言相救?!?/br> 他該是年紀不大時就入了宮,所以聲線略帶一點細細的柔和,見著姜雪寧時眸光微動,一雙眼像是被春陽照著融了雪的湖泊,暖意融融。 姜雪寧知道,這個人是細致的。 上一世他也算是沈玠的左膀右臂,沈玠能想到的細節他能想到,沈玠若有遺漏,問他也必然知曉,可卻從來不在人前顯露自己的本事,只是默默做事。 如此,少有人注意到她。 她也是身為皇后,才知道沈玠最信任誰;也是見證過鄭保的選擇,才知道這人柔和的外表下有怎樣一腔烈性熱血,認定一件事便肯為之豁出命去。 沈玠救他,是純粹的善意; 可她救他,并非如此。 姜雪寧不知他是專程來找自己還是偶然經過遇到了自己,但也不重要,凝望他半晌,只道:“可我出言救你,目的并不單純?!?/br> 鄭保一怔。 他本是記掛著受人恩惠,該來謝恩,宮中雪中送炭之人實在太少,以至于昨夜躺在那窄窄yingying的床上,他竟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可萬萬沒想眼前姑娘竟這般回答。 第57章 心上人 他家境不好, 父母為補貼家用,在他年少時便將他送入宮中做了太監。 宮里像他一樣的人還不少。 有時候,他也想過, 為什么偏偏是自己, 而不是兄長,或者別的什么人。 可每每這般想時,另一道聲音總會在他心間響起:若非生計所迫,憐愛骨rou的父母, 怎會將自己的親兒子送進宮中做個閹人? 不入宮,他或許早已餓死或病死了。 于是那蔓生的諸般怨氣,便會漸漸消減下去。 鄭保由此成為一個在宮里難得平和的人。 這里有太多人心傾軋, 勾心斗角, 大多源自一顆不平、不甘之心,想要出人頭地, 想要做那人上人。 可他不想。 在宮里面不爭不搶,安心做好自己的事,也從不摻和什么爾虞我詐, 只待年歲到了被放出宮去, 回家見著家人笑靨相對,為他溫粥沏茶。 然而昨日…… 皇后娘娘鐘愛的那只建盞并不是他打碎的,而是他聽從女官吩咐, 從高閣上拿出匣子來打開時, 就已經碎在里面了。 此物乃是皇后娘娘自母家帶來的,常做睹物思人之用,本在他管轄的范圍內。 一朝拿出來要看, 竟然碎裂。 皇后娘娘大怒之下處罰他,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鄭保甘心受罰。 只是跪在坤寧宮的宮門前, 被所有往來的宮人太監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時,他也會忍不住地想:那建盞好端端地放在匣子里,輕易怎會打碎? 而往日與他交好的太監,也無一人站出來為他說話。 縱然是已經見慣了宮中人明哲保身的寒涼,亦不免有幾分齒冷吧? 姜雪寧便是這時候出現的。 一道嬌柔的嗓音,聽著有那么一點故意,像極了后宮中那些假作柔弱的妃嬪,有些膽小有些畏縮。 鄭保當時想,大約是哪家的嬌小姐。 可誰料到,就是這位“嬌小姐”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使得他免受坤寧宮嚴苛的懲罰。 明面上救他的自然是樂陽長公主。 可凡在宮中待過兩年的,誰都能看出來,真正救了他的是姜雪寧。 樂陽長公主的恩情固然要記在心中,可更該謝的是這位姜二姑娘。 分明是素不相識,不過從旁路過,連他昔日所識的朋友都不敢在這種時候為他求情,卻有這樣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開口相救。 鄭保覺得那是黑暗罅隙里透進來的一線天光。 盡管暖意僅有一絲,可流徙于寒冬中的旅人,卻愿憑借著這一絲的暖意,相信世間的善和好,相信艷陽的春日不久便會到來。 他實是懷著一種無來由的歡喜來的。 可這位當日救了他的姜二姑娘竟然告訴他—— 我救你,目的不純。 鄭保有一瞬間的茫然,差點沒反應過來,待真正意識到姜雪寧說了什么時,心底便像是有什么輕飄飄地墜落下去。 他怔怔望著姜雪寧說不出話來。 姜雪寧卻問他:“失望么?” 失望? 或許算不上吧。 但總歸有那么一點無法否認的落寞,畢竟他以為這位姑娘同宮里其他人都不一樣。 鄭保慢慢道:“您使我有些困惑?!?/br> 姜雪寧也說不清那瞬間自己為何會將那句話脫口而出,大約還是覺得自己不配吧? 她莞爾:“那你是來報恩的嗎?” 鄭保道:“原本如此打算?!?/br> 姜雪寧眉梢微微一挑:“現在呢?” 大約是因她的神情太過輕松,不自覺讓人跟著放松下來,鄭保覺著自己沉沉的心緒也莫名輕快了許多,凝望著姜雪寧時,才發現她用一種很認真的眼神看著他。 是他見過的眼神。 與她救他那一日如出一轍,在嬌艷的表象下暗藏荊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