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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坤寧在線閱讀 - 第29節

第29節

    見是呂顯,他那清冷的長眉不知覺一皺,道:“沒辦成?”

    呂顯道:“辦成了一半,但我今天見了鬼。謝居安,你老實告訴我,漕河上絲船翻了這件事是什么時候出的,最早又是什么時候傳到京城的,都有誰知道?”

    謝危又轉回頭去看木料。

    他把正中間那塊桐木翻了過來,道:“劍書沒告訴你嗎?三天前出的事,消息剛到京城還沒兩個時辰,知道的人除了送信的也就我、劍書,還有你?!?/br>
    呂顯斷然道:“不可能!有人十一天前便找許文益買過了生絲,料定絲價會漲。我幾番旁敲側擊,許文益也沒說太多。但我出來之后找人打聽,這幾日來有一位姑娘進出會館,似乎在同他談生意。你道這姑娘是誰?清遠伯府一個誰也沒聽說過的庶女,叫尤芳吟。這姑娘背后似乎有個東家,但也沒打聽到是誰。若絲船在河上是三天前出的事,這人如何提前八天就知道此事?”

    謝危摩挲著那塊準備選來做琴面的桐木板的手指一頓,聽了呂顯這一番話,輕而易舉便發現事情有詭譎之處。但他竟沒先問,反而道:“你剛才說辦成一半怎么講?”

    呂顯差點被他這一問噎死,憋了口氣,才回答:“許文益是個有腦子的,似乎猜著我來頭不小。畢竟京城里能夠第一時間得到這種消息的人,一般人都開罪不起。他想結個善緣,也怕若有萬一的可能過幾天絲價不漲手里沒錢回去,所以以去年的市價,賣了半船絲給我?!?/br>
    謝危道:“也好。今年江浙一帶,蠶農苦不堪言,我等也不純為謀財,少賺一些無妨?!?/br>
    可呂顯是個財迷??!

    他忍不住狠命扣著手指頭敲了敲桌:“謝居安!你搞搞清楚,這事兒很嚴重!漕河上絲船要出事,尤芳吟這個東家怎能事先預料?既能讓一個小小的尤芳吟來買絲,暗地里未必沒有低價購入更多的生絲。很有可能漕河上絲船出事就與此人相關。未卜先知這種事我是不信的。要么誤打誤撞,要么早有圖謀!不管此人到底是在朝還是在野,只怕都不是簡單之輩。我看此事,不能作罷。一定得知道——尤芳吟的東家,到底是誰?”

    謝危原也沒準備就此作罷。

    他不過更關心事情有沒有辦成而已。

    此刻面上一片淡漠,既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只垂了眸光道:“的確不可小覷。既不清楚此人是誰,便著人查一查那伯府庶女。此人與她必有接觸,且與漕河上有些關系,做事又不敢明目張膽,說不準是哪個品階不高的小官。范圍很小,查起來容易?!?/br>
    呂顯也是這樣以為。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事情好像沒有想的那么容易。

    第22章 不配

    從幽篁館離開后, 燕臨帶著她又逛了會兒。

    諸如什么金銀玉器、胭脂香囊,甚至筆墨字畫,到一處店里, 見著幾樣好的, 總要問她“喜歡不喜歡”。姜雪寧一開始還未察覺出什么來,可當她看見燕臨又拿了一柄玉如意起來問她時,她心里便有了隱隱的知覺。

    少年的表達一向是直白的。

    然而此刻卻顯得含蓄。

    他這般問她“喜歡不喜歡”時,眼底是含笑的, 可眼神偏有幾分躲閃,倒好像藏著點什么怕被她發現一般,還有一抹不大明顯的羞澀。

    燕臨的確不想被她知道。

    眼見著九月就要過去了, 掰著手指數馬上就是十月, 然后便是十一月他的冠禮。

    冠禮一過便可談婚論嫁。

    屆時就能去姜府提親,那么聘禮單子自然是要提前備下的:他想知道寧寧喜歡哪些, 不喜歡哪些。若她有喜歡的,那等今日過后便悄悄買下來,回頭都放進聘禮單子里, 想來她見了會有小小的驚喜。

    少年的心事藏得實在算不上深。

    姜雪寧沒看出來時, 尚且還能如常地說自己喜歡或者不喜歡,只以為他是與往日一般尋常地詢問自己;可看出來之后,卻是說自己喜歡不對, 一直說自己不喜歡也不好。

    她跟著他又逛了兩家店。

    最后, 終于在第三家賣珠翠頭面的鋪面前停下來,對燕臨道:“我有些乏了?!?/br>
    燕臨抬眸便見她面色的確懨懨。

    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一個人逛得開心, 倒忘了她明日還要進宮,也忘了問她要不要停下來歇歇, 一時有些內疚:“都怪我,我又忘了。反正以后時間也還不少,等你進宮為公主伴讀,我也能來找你。今日便早些回去吧,我送你?!?/br>
    姜雪寧是乘馬車出來的。

    燕臨卻是騎馬,回去時只慢慢跟在她車駕旁邊。

    她偶爾撩開車簾的一角,就能看見落日那金紅的余暉灑落在少年挺拔的身影上,高挺的鼻梁,含著些微一點笑意的唇角,連著那微動的眼睫都沾上了光,回過眸來看她時,又熾烈又耀眼。

    但她心底泛開的竟是一片酸澀。

    差不多了。

    該找個合適的時間,和燕臨說清楚了。

    *

    回府之后,姜雪寧便叫人把自己的東西都搬了出來,還叫人去府上賬房查近些年來父母給她添置了哪些東西。

    她自己沒有賬,但府里是有的。

    先前因為從她這里偷拿東西受過了懲罰的一眾丫鬟婆子嚇得瑟瑟發抖,以為二姑娘又要開始翻舊賬了,連王興家的都嚇得面無人色。

    姜雪寧只道:“我說過不會再追究你們,這一次不關你們的事,該搬東西的搬東西,該查賬的查賬?!?/br>
    屋里的丫鬟婆子們這才放了心。

    不一會兒好幾口箱子便都搬了出來。

    姜雪寧便對著手上有的清單,把自己這些貴重東西都分到了兩邊:一邊是她自己的,基本是府里節禮添置;一邊是燕臨這些年來送的,這占了大多數。

    她自己重新做了一本賬冊,記錄清楚。

    勇毅侯府家大業大,顯赫一時,可當年圣上下旨抄家時沒有透露出半點風聲,甚至前一天晚上,侯府上上下下都還在準備著次日燕臨的冠禮。

    所以一朝抄家,毫無準備。

    所有財產罰沒充公,被查了個干干凈凈,人也直接被關進詔獄。即便外面有人在努力地奔走疏通,可錢財方面有所限制,又見不到侯爺和世子,再加上后來錦衣衛查出勇毅侯府的確和平南王逆黨有書信聯系,圣上雷霆大怒,便再也沒有誰敢為勇毅侯府奔走了。

    最終還是念及侯府曾為國效命,饒了滅族的死罪。

    然而流放之后又是何等潦倒落魄?

    上一世燕臨還朝后,渾然已變了個人似的,身上總帶著一股戾氣,且極少再笑。

    她記憶中那個熾烈的少年仿佛從未存在。

    只有夜深人靜時,他躺在她寢宮的床榻上,輕輕地拉著她的手,和她講述他流放西北絕域時的所見所聞所歷所感,姜雪寧才能感覺到,這是燕臨——

    那個年少時為她講山河壯麗的少年。

    只是講的故事不同了:年少時,他是尊貴的小侯爺,鮮衣怒馬,看遍山河,是滿滿的意氣風發,留在眼底的都是那些燦爛的、美好的;流放后,他不但不再是世家勛貴,反而成了戴罪之身,去往苦寒之地,便是一樣的山河,看在眼底都是滿目蕭條,留在記憶中的則是世道艱險、人心易變。

    如今,上天給了她一個機會,讓悠悠歲月的長河倒流,又讓她看見了她記憶中那個真摯而熱烈的少年。

    這一腔的情,她回報不了。

    可如果能讓這少年,永遠是記憶中這般美好的模樣,該是何等動人?

    白日里燕臨買了來贈她的琴,還擱在案頭上。

    姜雪寧抬眸靜靜地凝望了很久,然后將這一張琴也記進了賬里,在后面用小小的字,標寫了一行,“三千兩銀”。

    標完了又沒忍住苦笑一聲。

    燕臨這家伙,真是花起錢來不眨眼,要把她掏空不成?這張琴買來三千兩,可等要賣的時候還不知要折價成什么樣呢。

    那呂照隱實打實一jian商!

    蓮兒、棠兒也不知道她為什么忽然又清點起東西來,但忽然想起一事,便湊上來說了:“對了,姑娘,因您被選為公主伴讀,老爺和太太都賞下來不少東西。下午大姑娘也送來了一套文房四寶,您要看看,也點點嗎?”

    姜雪蕙?

    她朝蓮兒那邊看了過去。

    湖筆,端硯,松煙墨,另配了一刀澄心堂的紙,都是極好的東西。

    于是一時沉默,只道:“放著吧?!?/br>
    *

    姜雪寧被宣召入宮成為公主伴讀的事情,在姜府里自然引起了好一陣的議論,畢竟她性情嬌縱又不學好,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和大小姐姜雪蕙相去甚遠。

    可最終下來的名單竟然是她。

    府里一開始都傳呈上去的是大小姐的名字,誰也沒想到會出現這么出人意料的情況。

    一時之間,說什么的都有:有說宮里可能是弄錯名字了;有說是姜雪寧巴結上了公主,用了點什么手段,讓公主劃掉了姜雪蕙的名字,把機會給她;也有說她私底下到老爺那邊去鬧過,硬讓老爺在把人選呈上去之前改成了她,也有說是姜雪蕙資質不夠,所以宮里才看不上的……

    但反正話沒傳到姜雪寧耳朵里。

    她不在意。

    明日一早就要入宮,姜伯游和孟氏雖然也覺得這一次的結果實在讓人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可到得晚間還是在屋里擺上了飯,叫了姜雪蕙與姜雪寧一起來用。

    這還是宮里伴讀人選下來之后,姜雪寧第一次看見姜雪蕙。

    看著與平時沒有什么兩樣。

    照樣是以往端莊賢淑模樣,席間還會主動為父母布菜,眉眼間也不見有什么不平與失落,倒好像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也并沒有聽見過外面任何一點流言蜚語。

    姜伯游則是憂心忡忡,對姜雪寧此番入宮實在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只語重心長的叮囑:“父親在朝為官,政績也還將就。你入宮之后,也不需去爭什么一二,只要好好的,管住的自己的脾氣,好好的不要惹事就行。至于公主是不是喜歡,先生們是不是喜歡,都不重要。能勉強敷衍過去就是了。千萬記得,多看少說,埋頭做事便可?!?/br>
    姜雪寧都一一應過。

    但她心里想的卻是:明日進宮開始學禮儀,姜伯游實不必如此擔心。畢竟若“消極怠工”的計劃順利,只怕她在禮儀與資質這一關就過不了,早早就能打道回府了。

    姜伯游看她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著實有些擔憂,嘴上沒有再多說,心里卻是琢磨著:等明日下朝,要找居安說上兩句,托他在宮中照拂一些。

    孟氏則還對伴讀人選意想不到的改變耿耿于懷,席間臉色不大好,看了姜雪寧好幾眼,有心想要問問她是不是在中間做了什么,可姜伯游在旁邊給她使眼色,她便沒有問出口。

    交代話時也不過應付兩句。

    畢竟真正的話都讓姜伯游說了,從頭到尾也沒跟姜雪寧說上幾句。

    一頓飯吃到酉時三刻,方才散了。

    從正屋出來的時候,府里已經上了燈。

    姜雪寧是和姜雪蕙一起行過禮出來的,所以在廊上走著,很正常地一個在前面,一個在后面。

    若是往常,便這般各不搭理地走了。

    可今日,姜雪寧叫住了她,淡淡道:“你送的東西,我不喜歡?!?/br>
    姜雪蕙停住腳步,沒回頭:“那寧meimei扔了便是?!?/br>
    姜雪寧不無嘲諷地笑了一聲:“若我是你,名字都呈上去了,卻一朝落選,反而是自己那不學無術的meimei被選入伴讀,必定要想一想自己是不是被人耍弄了一番。你倒虛偽,還要送我筆墨紙硯。難道以為我看不出,你其實也想入宮么?”

    姜雪蕙終于轉眸來看她。

    廊上都是鋪下來的紫藤花,只是花季早過,又已到這深秋時節,花葉枯萎,枝條蕭疏,所以頭頂上那霜白的月色便從枝條間的縫隙里垂落下來,細碎地流淌到她身上。

    簡單的月白衫裙,站在那兒卻清麗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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