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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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一朝落水,恰恰就發生在清遠伯府重陽賞菊的那一日! 也就是說,后世商行天下、富甲一方的尤芳吟,現在還沒有落水,也還沒有真正地來到這個世上! 現在清遠伯府的尤芳吟,與她上一世曾經結識的和這一世想要重新結識的尤芳吟,并不是同一個人。 尤芳吟曾說,她是“穿越”來的。 姜雪寧當時聽不懂這話,只聽懂她說她從一個遙遠的、已經回不去的地方來,本不是他們這里的人。 可在她重生之后,竟隱隱能理解尤芳吟的意思了。 尤芳吟終究是孤獨的,旁人只知她行事與周遭不同,當她是離經叛道、膽大妄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與周圍人并不一樣。 或許都不是一個“世界”。 在姜雪寧的了解中,“世界”這個詞是佛教喜歡講的,但尤芳吟好像總喜歡用它來代替“天下”二字。 此時此刻,望著手中這一張描了花樣已極盡雅致的請帖,姜雪寧先前臉上還掛著的細微笑意,一點一點地隱沒了。 又一個選擇擺在了她的面前。 若尤芳吟這一世如上一世般來到此界,她或許是少數幾個能理解她的人之一,畢竟上一世在被軟禁的那些天里就成為無話不談的知己,證明她的確與尤芳吟契合。憑借尤芳吟的本事,再憑借她重生回來的先知優勢,兩相合作,只要前期小心謹慎,好生經營,未必不能與謝危斗上一斗。 用尤芳吟的話講—— 她會成為姜雪寧的“金大腿”。 可偏偏,姜雪寧還知道:尤芳吟骨子里是厭惡這個世界的。 這一天晚上,躺在那輕紗垂下的床幔里,她輾轉反側,久久難以入眠。 前世記憶在腦海中翻涌。 一閉上眼,夢里恍惚朦朧間,竟又回到當初被困在坤寧宮中,與尤芳吟下棋、喝酒、玩葉子牌、說真心話的那些日子。 一時是她穿著一身布衣,把滿架的經史子集都往火盆里扔時候的酣暢淋漓; 一時是她赤腳走在地上,于夜涼如水時哼唱那些她從未聽過的歌謠時的隨性瀟灑; 一時又是她喝醉了,拎著酒壺,坐在那窗沿上,悵然望著宮墻外那一輪滿月時落寞寂寥…… 尤芳吟歪在榻上說:“娘娘,我從遠方來,那是一個比此間好得多的時代。我在局外,你在局中。我從不覺得女子有點野心有什么錯,想當皇后便想當皇后吧,又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錯的不是你,是此間世界!” 尤芳吟舉著酒盞輕嗤:“可憐,可笑!” 尤芳吟也指著天邊那圓月說:“旁人看我富甲一方,天下沒有我用錢買不到的??晌铱醋约?,卻是個可憐蟲。一顆自由心,卻困于囹圄之間,苦厄不得出。娘娘,你可知,在那方世界,也有朋友想念我,也有父母待我孝順……” 那一字一句,在姜雪寧的夢里漸漸變得哽咽,竟是浸滿了淚。 一夜過去,不能成眠。 姜雪寧第二天一早起身時,一雙眼里都爬上了淡淡的血絲,更覺出了一種連她都難以捕捉的彷徨。 她實在太需要尤芳吟了。 可同時,重生又賦予了她改變這位知己命運的機會。 棠兒看見她模樣擔心極了。 姜雪寧卻只問:“清遠伯府的請帖還在嗎?” 棠兒小心翼翼地道:“還在,您要去嗎?” 姜雪寧眨了眨眼,過了好久,才道:“去?!?/br> 總是要去的。 可去了之后,要怎么辦呢? 她不知道。 第10章 尤芳吟 清遠伯府賞菊之宴明日便開,得了姜雪寧這一個“去”字以后,棠兒便擬了一封回帖,著人送往清遠伯府。畢竟發了請帖也只是邀請,并不是每個收到請帖的人都會去,若給主人家回個帖,待宴會那一日也好提前安排。 只是這事輾轉便被燕臨知道了。 這日日講結束他和沈玠出了宮,在沈玠府邸煮茶,一張俊臉黑沉沉的,發了脾氣:“我問她九月九看不看燈會,她不去;人請她重陽節賞菊,她倒巴巴去了。清遠伯府這等破落戶,她是成心要氣我嗎!” 小兒女的事,沈玠不好插話,只瞧著他。 燕臨想不過,心里還吃味。 茶盞剛端起來,喝不下,又給放了回去。 他皺起眉來便喚:“青鋒!你回府去看看,清遠伯府的請帖我們府里有沒有,有的話去回個帖,到時我也去。沒有的話,沒有也得有!只管帶我名帖遞了去,還敢攔我在門外不成?” 青鋒猶豫了一下,小心提醒:“可是世子,誠國公府的也送了帖來,若您屆時去了清遠伯府……” 誠國公府蕭氏一族,是京中唯一能與燕氏并肩的大族。 二十多年前兩家還有過姻親。 可現在么…… 燕臨一聲冷笑:“誠國公府是大人們一起宴飲,小輩們不過作陪,且我們勇毅侯府與誠國公府早就老死不相往來,我不去有什么稀奇?你廢什么話,趕緊去?!?/br> 青鋒不敢多言,只問:“那要告訴二姑娘嗎?” 燕臨悶悶道:“不告訴。我倒要看看,屆時她見了我,能找出什么鬼話敷衍!” 沈玠笑他:“你這脾氣啊?!?/br> 可說完了,細一琢磨,竟然道:“既如此,我也陪你去清遠伯府湊個熱鬧好了?!?/br> 燕臨挑眉看他。 沈玠卻慢條斯理地飲了茶,解釋道:“你也知道宮中近來的傳聞,都說皇兄想要立我為皇太弟。今日從文華殿出來時,謝先生點了我,說朝中人言可畏,縱我問心無愧,近來也最好與蕭氏疏遠一些?!?/br> 誠國公府也就是蕭氏,是當今太后的母族,也是當今圣上的外家。 沈玠與沈瑯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圣上的外家自然也是他的外家。 只是如今時機的確特殊。 皇兄畢竟是皇帝了,蕭氏又勢大,雖風傳皇兄要立他為皇太弟,可他與蕭氏走得近了,也難免不引起皇兄的猜忌與懷疑。 燕臨垂眸沉思片刻:“謝先生倒肯指點你?!?/br> 沈玠倒不在意,只道:“先生君子氣宇,圣人遺風,對誰都好的?!?/br> * 誠國公府與清遠伯府同發帖請重陽賞菊宴的事情,在京中高門大戶之間早已經悄悄傳遍了,許多同時收到兩府請帖的人,大多都準備去誠國公府。 無他,蕭氏一族太顯赫了。 門第不怎么高的,上趕著攀附; 門第本身就夠高的,瞧不上清遠伯府破落戶。 所以雖覺得這件事很駁尤府的面子,可很多人也不得不找了個借口,甚至連借口都懶得找,就推掉了清遠伯府這邊。 大家都猜這回該沒幾個人會去伯府。 可誰也沒想到,下午時候忽然傳出消息,說勇毅侯府小侯爺與臨淄王殿下回了帖,明日竟要一同赴清遠伯府的宴! 一時間人人驚掉了下巴。 連伯府里都是一片茫然,人人面面相覷:我們和勇毅侯府有交情嗎?誰認識小侯爺?哪個搭上了臨淄王殿下?有說過幾句話嗎?平白無故人怎么來了? 但緊接著就是狂喜。 原本和誠國公府撞了辦宴的日子,他們是既誠惶誠恐,又尷尬不已,這些日子以來收到的回帖稀稀拉拉沒幾封也就不說了,打開來看還有一半是婉拒的。 尤府這里都能預感到明日開宴時的凄涼景了。 可忽然之間說臨淄王殿下和小侯爺要來,這可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喜訊,要知道這兩位爺的身份在整個京城都是首屈一指的! 闔府上下頓時振奮了起來。 到得晚間,大約是燕臨和沈玠明日要來的消息已經傳開,各種回帖和拜帖,便雪片似的朝清遠伯府飛來。 原本他們預備下了桌席,只以為是多了。 可沒想到拿著算盤扒拉一下,竟還不夠! 于是連夜張羅起來,一晚上府里庭院都是燈火通明,生怕沒準備好,明日慢待了貴客。 尤府兩位嫡小姐,大小姐叫尤霜,二小姐叫尤月。 姐妹二人姿色都算中上。 聽下人說臨淄王和小侯爺要來時,兩人都睜大了眼睛,驚得以手掩唇。 下人滿面都是喜色,只對她二人道:“伯爺交代了,這一次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大小姐和二小姐可要準備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br> 這句話說得含蓄。 可尤霜尤月二人都聽懂了,面上微微一紅,口中卻道:“父親可真多事,這等重要的宴,我們姐妹自然不會丟了伯府的體面?!?/br> 下人連聲道“是”。 尤霜轉念一想卻覺得事不尋常。 她面容要清冷些,只凝眉思索:“真是奇怪,我們伯府何時攀上了勇毅侯府?也從沒聽說哥哥們與小侯爺和臨淄王殿下有什么交情,今日怎么說來就來?” 而且回帖的時辰也太晚了些。 倒像是臨時決定來的。 尤月則喜形于色。 她長相要濃艷些,年紀也小,一身鵝黃色的長裙看著十分嬌艷。 聽jiejie這番話,她不甚在意:“jiejie就是多心,還不興人家臨時興起想來嗎?都說蕭氏與燕氏不和,燕世子說不準是故意下誠國公府面子,所以才來的?!?/br> 倒不是沒這個可能。 可是…… “便是要下誠國公府的面子,不去也就是了,如何輪得到反來給我們伯府做面子?”尤霜是做jiejie的,也跟著母親學過許多事了,總要想得深些,便問那下人,“我問你,燕世子和臨淄王殿下的回帖來之前,還有誰說過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