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陸明珠從小在遼東長大,今年十四歲,懷遠侯覺得女兒大了,便將她送回京城讀書識字學規矩了。 皇上當即封陸明珠為郡主,讓她住在宮里,視若親生,十分寵愛。 可以說,除了長平公主,陸明珠便是大齊最明亮耀眼的貴女了,當真是人如其名。 出名的除了身份,還有她的容貌與脾氣,外界盛傳,陸明珠美貌動人,冷艷無雙。 至于脾氣,那就更夸張了,據說這位貴女脾氣很壞,一言不合就用鞭子打人。那根鞭子是皇上御賜的,陸明珠打人之后從不見皇上懲罰,擺明了給她撐腰。 所以,這位明珠郡主在京城一向是橫著走,無人敢招惹。 為了她讀書的事,皇上特意宣錦繡、京華兩大女子書院的山長進宮,要讓書院給陸明珠開后門,破格錄取她入學。 因為若要靠她自己,累死她恐怕也考不進女學。 宋山長據理力爭,寧死不屈,最終這“好事”就落到了錦繡女學的頭上。 為此,京華女學招生時的報名數遠高于錦繡女學,就因為大家知道自己惹不起這位大小姐。 事實證明,宋山長是有先見之明的,陸明珠到了錦繡女學不到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接連闖下禍事,十天前將一位女學生給打了,據說打的很厲害,有幾鞭子甩到了那女學生的臉上,直接將對方給毀容了。 雖然對方出身不是特別高貴,但也是官宦千金,出了這樣的大事,錦繡女學的山長是可忍,孰不可忍,終于進宮找洪文帝請罪,說陸明珠身份尊貴,自己才疏學淺,無法擔當起教授她的職責,錦繡女學這座廟太小,供不下陸明珠這尊大佛。 洪文帝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第二天,被毀容的那位女學生的父親親自登門向陸明珠賠罪,說自己教女無方,沖撞了明珠郡主,明珠郡主替他教訓女兒,他這個做父親的十分羞慚,以后一定好好教育女兒,絕不讓她再繼續做錯事。 然后,這位十分識時務的父親就官升兩級了。 洪文帝又召錦繡女學的山長進宮,說既然誤會已經解開,那就該讓陸明珠去上學,錦繡女學的山長這次硬氣了一回,在乾清宮大殿上長跪不起了。 洪文帝一看這也不是辦法,只能讓山長先回去,這事就撂這了。 就在大家猜測是錦繡女學的山長先讓步,還是洪文帝要換山長的時候,事情陡然一變,陸明珠竟然要到京華女學來了,真是讓人措手不及。 招了這么一個禍天星,宋山長不生氣才怪呢。 江令宛心想,剛才凌夫子意有所指,宋山長卻故意打斷她,難道這事跟自己有關嗎? 不過真相如何,等明天陸明珠到女學了,她自然就知曉了。 只是江令宛沒想到,根本沒有等到第二天,當晚家宴,她就從父親江伯臣口中知道了原因。 江令宛月考頭名,江伯臣十分高興,這一晚邀全家人為她慶祝,當眾將之前許諾的前朝玉筆筒送給江令宛。 此刻的江伯臣滿面紅光,眉開眼笑,志得意滿:“今天我還有一樁喜事要宣布?!?/br> 江三老爺立刻露出戒備:“大哥有什么喜事?” 難道父親被江老大的花言巧語所蠱惑,答應請封他做世子了? 江伯臣矜持一笑:“老三,你別緊張,大哥的喜事跟世子之位無關?!?/br> 為了侯府的世子之位,兩人明爭暗搶了許多年,早就沒有兄弟情分了。 江三老爺冷笑:“大哥真有意思,我不過白問一聲,你卻想到世子之位上去,果然時時刻刻都不忘啊?!?/br> “我是父親嫡長子,論嫡論長世子之位都該給我,不過我今天要說的是我升遷的事?!?/br> 江伯臣笑得開懷:“好教大家得知,今天皇上已經下旨,擢升我為從五品禮部郎中。我之所以會升遷,除了我恩師舉薦之外,宛姐兒亦功不可沒?!?/br> 最近洪文帝一直為陸明珠打人的事煩惱,便拿此事詢問次輔徐閣老,徐閣老可犯了難,若是說陸明珠不宜再去女學讀書,便得罪了洪文帝;若要讓陸明珠繼續在錦繡女學讀書,萬一逼死了山長,他便是千古罪人,一世清名都毀了。 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想法,徐閣老出了個主意:“老臣膝下有三子五孫,沒有養女兒、孫女的福氣,對于教養小姑娘一事,實在經驗缺缺?!?/br> “工部主薄江伯臣家中有兩個女兒,俱在京華女學讀書,他的次女還在今年新生月考時拔得第一名。有這樣兩個乖巧伶俐的女兒,想來江伯臣在教養女孩兒方面是有一些心得的?!?/br> “江伯臣?”洪文帝道,“便是前幾日你推薦他做禮部郎中的那位門生嗎?” “正是?!?/br> “既然如此,宣!” 徐閣老心想,若江伯臣能把握住這個機會,讓洪文帝滿意了,禮部郎中的位子便跑不掉。 若他沒能想出好的辦法,也只能怪他沒本事。他這個房師已經給了他機會了,能不能把握住就全看他自己了。 江伯臣不愧是生養過兩個女兒的人,當場給洪文帝想出一個好主意:“既然明珠郡主不適合再去錦繡女子書院,那便去京華女子書院吧?!?/br> “微臣的女兒當初也十分頑劣,到了京華女學之后,便變得乖巧懂事,孝順體貼。想來京華女學更擅于教養與一般閨秀不一樣的女孩子?!?/br> “明珠郡主是新生,待去了京華女學便與微臣的女兒是同窗,兩人年歲差不多,都是十幾歲的小姑娘,說不定能成為好朋友?!?/br> 這個真是個極好的主意,洪文帝十分滿意,宣了京華女學的宋山長進宮,直接用江伯臣的話去堵宋山長:“……既然江愛卿這么說,京華女學必然更適合明珠,江愛卿的女兒便是例子,宋山長因材施教,育人有方,就不必過謙了?!?/br> 宋山長脾氣倔強,不肯答應:“非是微臣自謙,實則是明珠郡主身份尊貴,乃皇上掌上明珠,微臣才疏學淺,不敢誤了郡主?!?/br> 這是在指責陸明珠愛闖禍,洪文帝不僅不教育反而給她撐腰。 洪文帝也知道自己理虧,便說:“明珠再尊貴,入了女學便是學生,你只管一視同仁管教便是,若她再犯錯,朕絕不輕饒。如此,你可滿意?” 宋山長本想繼續抗旨不遵,奈何凌夫子眼明手快,看到洪文帝的不悅,便搶先應下的洪文帝話,答應陸明珠入學。 宋山長憤怒而去,洪文帝解決一樁心事,龍顏大悅,立刻下旨將禮部郎中的位子賞給了江伯臣。 若非女兒有出息,他怎么能得到這個面圣的機會呢? 江伯臣慈愛看著江令宛,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去了:“宛姐兒,你真是我的福星。有女如此,父復何求??!” 江令宛:…… 風水輪流轉,蒼天饒過誰,想她伶牙俐齒,舌燦蓮花,竟然也有被父親堵得啞口無言的這一天! 第59章 “不好了?!?/br>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打斷了學堂里的朗朗書聲:“那個陸明珠、明珠郡主要到我們學堂來了?!?/br> 這個消息猶如一顆炸雷,驚得眾人駭然,紛紛向帶來消息的人求證:“辛楚楚,你不會是在跟我們開玩笑吧?” “不是玩笑,是真的?!毙脸嫔n白咬著唇,像受到驚嚇的兔子一樣瑟瑟發抖,“昨天下午宋山長進宮,大家應該知道吧,為的就是這件事。我親耳聽山長與凌夫子說的,今天陸明珠就會到我們學堂來?!?/br> ??? 學堂里立刻炸開了鍋。 “陸明珠怎么能到我們女學來,她打了人沒受任何懲罰,還想來禍害我們,這還有王法嗎?” “她這樣的害群之馬入學了,我們還能有安生日子過嗎?” “山長一向威武不屈,不為權貴所折腰,她之前沒答應陸明珠入學,怎么現在會答應?辛楚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內情?” 辛楚楚噤若寒蟬,眼神閃爍,一副知道內情又難以啟齒的樣子:“大家不要問了,反正、反正這個消息是真的。只要大家離陸明珠遠遠的,想來她應該不會隨便打人的吧?!?/br> 女學生們不干了,頗有幾分氣急敗壞:“辛楚楚,你既然知道內情,就該說出來,大家都是同窗,你這樣吞吞吐吐,未免讓人心寒!” 辛楚楚身體柔弱,性格溫柔,被大家這樣質問,就有些怕了。 “我聽說是江伯臣江大人,就是江令宛的父親給皇上出的主意……” 辛楚楚硬著頭皮把事情說了出來:“皇上很高興,給江大人連升兩級?!?/br> “不過,你們不要怪江令宛,她肯定也不希望大家被打被罵,被人甩鞭子的?!?/br> 她越這樣勸說,女學生們越生氣。 怎么可能不怪江令宛! 升官發財的是江令宛的父親,受苦受難的卻是她們。 江令宛身為女兒,可以享受父親升官帶來的風光,她們一點好處沒有,卻要承受被打被罵被毀容的風險。 憑什么?憑什么她們這些人就要當江家父女的墊腳石呢? 大家群情激憤,厲聲痛斥江令宛父女的不是,陸明珠來了,她們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與陸明珠坐同桌的那個人更是倒了八輩子的霉,隨時都會有毀容的危險。 辛楚楚后悔急了,焦急地勸慰大家:“夫子們已經建議山長,讓江令宛與陸明珠坐同桌了,現在夫子們正與山長商量這件事,江令宛與程靜昕也過去了,說不定,她是去主動承認責任的。我相信,事情一定會得到解決的?!?/br> 她不說則已,這句話一出口,女學生們的怒火就再也壓不住了。 “她主動去承認責任?她有這么好的心!依我看,她是不想跟陸明珠同桌,去找山長鬧吧?” “這還用說,必然是她想跟山長求情,要山長替她保密,不讓我們知道陸明珠是她父親招惹來的!” “她們父女得到好處,壞處要我們承擔,竟然連真相都不讓我們知曉,真是豈有此理!” “程靜昕一向對江令宛言聽計從,她肯定是幫著江令宛說話了!” 大家因陸明珠入學帶來的焦灼已經完全化成了對江令宛的怒火,甚至連程靜昕也遷怒上了,宋羅綺嘴唇動了動,本想替江令宛解釋,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把話咽了回去。 辛楚楚功成身退,走到自己位子上坐下,眼睛卻一直望向窗外,待看到江令宛與程靜昕回來了,才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看起書來。 …… 江令宛與程靜昕一起走進學堂,她立刻發現了氣氛不對,平日和善親切,與她言笑晏晏的同窗們此刻冷冰冰的,看她的眼神十分不善,隱隱帶著質問與怒火。 “宛姐兒?!彼瘟_綺快步走到她身邊,聲音低低的,語速卻很快,“聽說陸明珠要到我們學堂來上學,是真的嗎?” 江令宛眼眸一閃,看來大家不僅提前知道了消息,還將她當成了女學的罪人,至于這罪孽到底有多深,就要看陸明珠的表現。 若陸明珠與大家相處融洽,同窗們自然不會怪罪她。若陸明珠真如傳聞中那樣彪悍打人惹是生非,她江令宛就是頭一個被大家指責的人。 誰讓她有一個賣女求榮的父親呢? “你是聽誰說的?”江令宛微微一笑,不答反問,“該不會是辛楚楚吧?” 宋羅綺沒說話,卻是默認了。 江令宛一點都不意外,辛楚楚是江令媛的至交好友,又是凌夫子的外甥女,她會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再正常不過。 宋羅綺聲音壓得更低了,捏了捏江令宛的胳膊提醒她:“大家都很生氣,你當心?!?/br> 江令宛向她投去淺淺的笑意:“別擔心,沒事?!?/br> “哼!”有一位女學生冷笑道,“有些人臉皮真是厚,父親做了這樣丟臉的事,絲毫不覺得愧疚,竟然還能笑得出來。若是我,羞也羞死了!” “人家成績好,學習優異,是夫子山長眼里的香餑餑,豈是你我能比得了的。連舍長都幫著她說話,她有什么好羞愧的呢!” “就是,除了舍長,她的好姐妹也跟她亦步亦趨,人家自己高興就好,豈會管其他人的死活?” 隨著這兩人涼涼地開了口,其他女學生俱對江令宛冷嘲熱諷起來,說她父親奴顏媚上、厚顏無恥,嘲諷她推卸責任、自私自利,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