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這不是藥,不是給歡哥兒喝的?!苯钔鸱畔峦斜P,倒了兩碗出來。 果然不是黑黑nongnong難聞的藥,而是奶白色的汁水,不知道是什么。 江令宛端起一碗,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又十分夸張做出滿足的表情:“這碗生梨白藕汁又香又甜,可好喝了,四嬸,您也喝一碗吧?” 四夫人聞音知雅,當然知道江令宛的意思,當即大口喝了一碗,意猶未盡:“嗯,果然好喝?!?/br> 江令宛就把空碗放到歡哥兒鼻子邊給他聞:“你聞聞,是不是苦的?” 正所謂一人吃飯,十人嘴饞,面對好吃的、沒吃過的東西,人的本能就是想嘗嘗。 歡哥兒年幼,正是貪嘴的年紀,江令宛與何娉芳又故意逗他,早將他饞的流口水了。 他趕緊伸頭去聞,味道不是苦的,而是甜的,當時就咽著口水眼巴巴地問:“三jiejie,我能喝一碗嗎?” 江令宛笑了:“當然可以啦,我們歡哥兒這么乖,不給歡哥兒喝,還能給誰喝?” 歡哥兒高興極了,自己捧著碗,津津有味地喝了起來。 四夫人十分高興,難掩眉宇間的喜色:“好宛姐兒,你解決我的一大難題了。這生梨白藕汁是誰做的,你怎么知道歡哥兒會喝?” “是我做的,只要將生梨去皮、白藕去節,切碎后用紗布包著擠出果汁就可以了。什么都不要添加,取其自然清甜的味道,令人胃口生喜。歡哥兒是肺熱,不思飲食,生梨止渴潤燥,白藕清熱生津,歡哥兒自然會喜歡?!?/br> “除了這個,我還會做其他的吃食,等會我做個糯香藕片,要是歡哥兒愿意吃,就不怕了。這些是藥膳,食用即可飽腹又能治療病疾?!?/br> 四夫人滿臉欣慰:“你這孩子,不吭不響的,竟然有這樣大的能耐,是我撿到寶了?!?/br> 世家小姐,除了琴棋書畫,還會偷著學一兩樣出眾技能傍身,醫術藥膳枯燥無味,學的人很少的。所以,江令宛會藥膳,更顯得彌足珍貴。 她這話說給江令宛聽,也是說給蕭嬤嬤聽的。 而江令宛則因為四夫人的話,勾出昔日的回憶來。 前世被休之后,寧軒看她可憐,給了她棲身之所。后來遼王揮師南下,遼王的義兄慕容醒率軍直逼京城,皇帝棄城而逃,去了杭州。 寧軒那時已經做上了永寧侯,乃皇帝肱骨之臣,也跟著皇帝一起逃離。 臨走前,江令媛來看她,彼時,她云鬢花顏,衣飾華美,妝容精致的臉上還掛著她一貫的溫柔笑意,仿佛時光并不曾在她臉上留下痕跡。 而江令宛身患重病,茍延殘喘,別說延醫問藥了,就連飽餐一頓都是奢望。她卑賤如泥,面黃肌瘦,昔日錦緞一樣的秀發像干枯的荒草,從前嬌美的臉龐仿佛失去水分的花。 江令媛進屋后,打量著屋內的陳設,又去打量床上枯瘦如柴的江令宛,面上滿是同情:“宛姐兒,你怎么衰老成這個樣子?這要是走在路上,我可不敢認了?!?/br> 江令宛吃力地睜開雙眼,氣若游絲:“你說什么?” 江令媛是來耀武揚威的,馬上就要走了,此時不踩她,以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上前一步,微微低了頭,聲音比剛才響了幾分:“我說你真可憐,被我玩弄鼓掌之上,這輩子都是我的棋子,我的踏腳石?!?/br> 她陰惻惻的聲音里充滿了與小人得志的暢快。 原本奄奄一息的江令宛卻倏然伸出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要不是丫鬟及時來救,江令媛幾乎命喪當場。 “賤人!” 江令媛狼狽不堪,勃然大怒,重重給了她一個耳光,緊跟著丫鬟婆子一擁而上,直到江令宛被打得口吐鮮血,江令媛才讓人停下來。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苯铈路路鹜轮抛拥亩旧?,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帶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惡毒,“我要留著你的命,留著你的身子,等叛軍來了,讓你遭受折磨,生不如死。你的臉雖然不好看了,但身子畢竟還可以,想來那些叛軍會很喜歡的?!?/br> 江令宛恨吶,恨不能將她碎尸萬段,可惜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含恨看著江令媛揚長而去。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連咬舌自盡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將腰帶在床頭打了結,套在脖子上,用盡最后的力氣從床上滾下去,想活活勒死自己。 然后,她聽到雷鳴般馬蹄聲,整齊統一的腳步聲,有人闖了進來。 第16章 “將軍,這里有人!” 她聽到沉重穩健的大踏步聲傳來,行動間有金屬碰擊之聲,她來不及分辨,就看見一道寒光閃過,勒著她脖頸的腰帶陡然斷裂,她滾落在地。 她驚恐地喘著氣,先看到一柄滴血的利劍,然后看到了那個執劍的男人。 那人身材高大如山淵,鎧甲上血跡斑斑,利劍上寒光閃閃,他面覆銀具,銀具后的雙目比利劍還要懾人,比永夜還要幽深。 那是她與主子第一次見面,也是那時她才知道,不是所有的軍隊都會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大將軍慕容醒治軍嚴格、秋毫無犯,進城后安集平民百姓,留兵戍守,開倉放糧,救助無依無靠的老弱婦孺。 江令宛也是被救助的人之一,她在醫館住了整整半年,醫館里的病人來來往往,她不時從他們口中聽到慕容大將軍的消息。 “大將軍昨日又剿滅了一群土匪?!?/br> “大將軍前日斬殺了一名酒后鬧事的士兵?!?/br> “我得快點好起來,好幫大將軍做事!” “沒錯,大將軍對我們這么好,我們必須投桃報李,聽說大將軍明日要去城南慰問傷病,我們也一同去吧?!?/br> “同去,同去,還要帶上吃食,大將軍忙起來的時候連飯也顧不上的?!?/br> 短短半年,慕容醒便讓民心歸一,穩住了京城。 百姓愛戴他,自然也愛戴他擁護的君上,遼王進京稱帝的時候,百姓頂禮膜拜,山呼萬歲。 慕容醒被遼王封為靖王。 遼王與杭州的那個皇帝劃長江而治。遼王被稱為北帝,而杭州那個被稱為南帝。 三年后,慕容醒領兵攻打南朝,跨長江、奪金陵,一路所向披靡直接殺進杭州皇宮,斬下南帝首級,一統大齊江山。 而這三年里,江令宛身體早已康復,她住進了碧云庵,跟著庵內的女尼學習做藥膳,短短半年就超過了女尼,此后她翻看醫書,學習藥理,大齊統一的時候,她已經成了遠近聞名的藥膳大師,受人尊敬。 三年來,她每日早晚都給佛祖敬香,為慕容醒誦經祈禱,求佛祖保佑他平安康泰,長命百歲。 那天早上,她跟往常一樣焚香跪拜,主持尼姑突然來找她:“攝政王來了,指名要見你?!?/br> 她當時嚇了一跳,先是欣喜,認為這是佛祖聽到了她的祈求,所以才將他帶到她面前,讓她可以親口跟他道謝。 喜過之后又是憂,那時遼王剛剛病逝,臨終前封他為攝政王,把江山與一雙兒女一并托付給他,他一邊cao辦遼王喪事,一邊準備小皇帝登基大典,日理萬機,分身乏術,怎么能蒞臨碧云庵來見她呢。 除非,他病了,吃不下飯,需要她做藥膳。 這個念頭一起,她立刻就慌了,一路跑著去見他:“您病了嗎?哪里不舒服嗎?” 她一時情急,竟然沖到了他的面前,忘了行禮跪拜,甚至還要伸手去給他號脈。 “大膽!”隨行的護衛大駭,伸手就制住了她的手腕。 “無妨?!?/br> 慕容醒示意她起來:“四歲孩童哭鬧不止,不思飲食,你可能治?” 四歲的孩童? 原來他沒??! 江令宛心頭大定,人也放松了下來:“要先看過才,知道原因,才能判斷能不能治?!?/br> “那你隨我進宮吧?!?/br> 生病的是靜齡公主,先帝只有一雙兒女,如今靜齡公主病了,不吃不喝,奄奄一息,太醫們焦頭爛額,束手無策。 為給靜齡公主治病,攝政王慕容醒廣招天下名醫與藥膳師傅,只要能讓靜齡公主開口吃飯便重重有賞。 可惜收效甚微,靜齡公主的身體越來越差。 江令宛進宮之后,沒有急著做膳食給靜齡公主吃,而是先陪著公主說話,因為與之前的大夫不一樣,她很快就取得了公主的信任,也因此得知靜齡公主是因為思念父親而憂思成疾。 江令宛找到攝政王,將情況說了:“公主剛出生就失了母親,是先帝一手將其帶大,先帝薨逝之后,再無人陪伴公主了?!?/br> “那便讓靜齡與皇上同住一處?!?/br> 江令宛搖頭:“靜齡公主失去父親,心里缺少的安全感,皇上年幼,可以充當玩伴,卻不能彌補公主內心的不安?!?/br> “內侍也不行,他們是下人,無法讓公主真正依靠?!?/br> 所以,若想解開靜齡公主心疾,只有您這個先帝親封的攝政王兼伯父陪伴她玩耍了。 江令宛盯著攝政王看,銀制的面具下那雙寒潭般的雙眸平靜無波,嘶啞的聲音帶了幾分妥協:“每日需要多久?” “一個時辰?!?/br> 從那以后,慕容醒不管多忙,都會抽一個時辰的時間陪靜齡公主玩耍,只是每次都要屏退下人,只留江令宛一個。 三個月后,靜齡公主病愈,攝政王見公主比一般孩子瘦弱,就讓她依舊留在公主身邊,直到三年后靜齡公主活潑健康與正常小孩無異,她才領了一大筆銀子出宮。 出宮沒多久,攝政王府的大總管陸九承邀她到攝政王府,專職給攝政王慕容醒調理身子。 至此,她便成了攝政王門下之人,跟九承大叔一起叫他“主子”。 在王府她表現良好,攝政王對她也越來越信任,短短一年,她便從一個小小的藥膳廚娘,升到王府管家娘子的位子,誰不知江娘子拿對牌、掌中饋,乃攝政王府內宅第一人呢。 她徹底翻身,華麗逆襲,出則豪車寶馬,入則仆役成群,巴結她,奉承她的人不知凡幾。她風光及了,只有一事不足,那便是仇人逍遙法外,她的仇沒報。 說來也巧,她正打算派人去杭州收拾江令媛,朝廷便頒布一道旨意,允許之前跟著偽帝去江南的人回朝,只要他們認真思過,朝廷便不予追究,還會繼續讓他們做官。 江令宛就樂了,主子也太善解人意了,讓人去收拾江令媛,哪有讓她回京城好玩啊。 畢竟一刀殺死她,遠沒有將她踩在腳底下慢慢磋磨有意思。 當江令媛、喬姨娘從杭州灰溜溜地回來的時候,江令宛廣發請帖,邀人賞宴,這兩個昔日的故人因收到江娘子的請帖而欣喜若狂。 當她們來到攝政王府的別苑,看到了高高在上、明艷懾人的江娘子,登時魂飛天外,全身痙攣。 江令媛“噗通”一聲跪下,如篩糠一般瑟瑟發抖:“宛姐兒……不、江娘子,民婦有罪,民婦罪該萬死,求江娘子贖罪?!?/br> 她砰砰砰磕頭,發飾凌亂,形容狼狽,哪還有昔日半分的榮光。 江令宛倒沒急著要她們的命,只是三不五時叫她們來一趟,將其玩弄在鼓掌之上,慢慢折磨,讓她們生不如死。 后來玩膩了,她就設了一計,讓喬姨娘與江令媛反目成仇狗咬狗,喬姨娘為了脫身,把江令媛送到來歷不明的男人床上,讓她淪為低等妾室,日日夜夜受大婦折磨。江令媛恨死了喬姨娘,在某個夜晚逃出來,闖進喬姨娘房中,將一把剪刀刺進喬姨娘腹部。 喬姨娘死了,江令媛也因殺人坐牢,等待她的不是償命,而是牢獄中無休無止的折磨。 對于她做的那些狐假虎威的事,主子應該是知道的,就算他不知道,也必然會有人告狀讓他知道,畢竟她當初太狂了。 但是主子沒有阻攔制止她,反而說她照顧公主有功,封她為一等寧國夫人,賜她腰牌,讓她不必通傳便可直接進宮。 靜齡公主喜歡她,攝政王信任她,她扶搖直上,是真正的人上人。 病死的時候,她才剛剛過了三十四歲的生辰,雖然年紀輕輕,但她卻覺得十分滿足。她吃過苦、享過福,被人傷害卻大仇得報,死的時候了無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