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殘破的柜子里有一些男式的舊衣,大概是他過去在山中穿過的,還有一些書本紙筆習題集,看得出原本被人整理的整整齊齊。 然而看著自己過去的這一切,他都感覺像在看另一個人的生活痕跡。腦海里依舊沒有一星半點關于從前的畫面,也沒有關于在山中的記憶閃現而出。 肖凜沉沉嗤出口氣,忽然覺得自己妄圖通過這種方式來找回記憶,本身就是極其可笑的行為。 手里拿了幾枚陳舊的耳釘,他正要起身,聶雙雙已經走了過來,扯著他袖子要把他拉走,“你給我起來,不要動小七的東西——!” 肖凜不著痕跡的把耳釘塞進自己褲兜,另只手反手捉住聶雙雙的細腕,“什么小七不小七,不都是我的東西,就算我失憶了,也永遠只會是我一個人的所有物,你不承認就能改變事實?” 聶雙雙一下子被戳中痛處,她確實改變不了肖凜是小七又不是小七的事實,可是……! “你不懂!反正你只要一天是肖凜,就,就……” 她不知道該怎么說清自己心里那陣理不清的情緒,過去十年時常午夜夢回的戀人,根本就不應該是肖凜現在的樣子?;蛘哒f,現在的肖凜——根本不符合她記憶中的期待! “行了,以后再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毙C看著聶雙雙不久前才哭過的眼又冒出淚花,終是咽下了那些回擊話語,他空出手拍拍聶雙雙的臉,放緩了聲線,“乖,先出去,這房子不太安全?!?/br> 誰知才說完,本就塌了一半的房頂又撲簌簌落下灰塵土石,眼看就要重重砸到兩人身上! 肖凜眼疾手快,抱著聶雙雙飛快躲過從上方落下的沉木土塊,隨后立刻摟著她離開隨時會發生塌方危險的土屋。 聶雙雙完全懵了,被肖凜護著走到室外后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回過頭去看,暮色下,原本塌了一半的房頂如今徹底全塌了下來,壓垮了破房間里的所有孤零零的桌椅,像一座陳腐的廢墟。 “嗚……嗚嗚……”她鼻頭一酸,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來。 一路哭著跟肖凜回了吳老師家,辦過葬禮后的吳老師家門庭冷清,小吳正在一個人打掃清理最后的瑣碎,見他們回來,無精打采地招呼他們去吃晚飯。 肖凜在剛剛房頂塌下的時候身上落了泥土塵灰,高級的白色布料上灰黃的全是泥印。他把全身完好的聶雙雙扔到村民那邊去吃飯,自己受不了地先去找地方沖澡換衣服。 太陽沉入地平線,暮色快要消散殆盡。 聶雙雙跟一大幫村民坐在前院的八仙飯桌上,揉了揉眼睛給自己扒拉了幾口飯。她今天哭得太多,筋疲力竭,又沒吃什么東西,肚子現在倒是餓得很。 那些之前還覺得油膩得反胃的農家菜,此刻卻被她一點一點慢慢地吃著。 吃飯吃到一半,旁邊一桌原本還在吃飯閑聊的村民間忽然出現sao動。 “哎??!小七你來啦,雙雙在另外一桌——” “靠,聶哥!你這樣子簡直和以前帶兄弟們的時候一模一樣!” “聶哥,我能偷偷說句實話不?我看你穿成現在這樣子才敢跟你說話,之前你穿的和講究的城里人一樣,我都不好意思靠近你……” …… 聶雙雙煩躁地朝人群sao動處撇去目光。 ——不就是肖凜來了么有什么稀奇,都跟看美男出浴似的。 然后視線一轉,見到了穿著黑色的老舊t恤與灰色運動褲,黑發發梢還滴著水,懶散走來的肖凜。 真的和過去的小七一模一樣。 第61章 “啪嘰”一下,聶雙雙筷子沒握穩,直接把手里頭一片綠油油的小青菜從筷子上掉到飯碗里。 今晚沒有月亮,春夜的天幕掛著稀疏的星粒。 肖凜走過前邊桌子,向聶雙雙這一桌走來。 他大約是剛洗過澡,頭發也沒完全擦干,濕漉漉的掛著水滴,身上一套干凈舊衣。 黑色的短袖t恤是舊的,灰色的系帶運動褲也是舊的,t恤的尺寸對他來說也許正合適,他的身材完美撐起原本松松垮垮的設計,結實胸肌的輪廓隱約地從棉質布料下印出,而胸口下方則空蕩著一截,強而有力的精壯腰肢隱在其內。 可運動褲尺寸對來他說卻有些短了,收緊的褲腳口略略在他的腳脖子處收緊,裸露出好看的腳踝關節,然后是腳下的藍白色山寨運動鞋,那也是舊的。 明明是一身審美不在線,也廉價老舊到對他來說像是垃圾的衣服,可是一到他身上,就好像便自發帶上了清冷與慵懶。 聶雙雙看了一眼便趕緊收回目光。 雖然很像,但不是小七。 ——小七長大了會變成什么樣?她想象不出來,但一定不是肖凜這樣。 此時的村民們正熱鬧地與肖凜招呼說話,肖凜跟他們淡淡點了點頭便徑直向聶雙雙這邊走來,然后他拉開長條的凳子,無比隨意而自然的在她身邊坐下,仿佛他們的關系早已經親密到無需多言。 聶雙雙很明顯感到身邊多出了一個男人的氣息——肖凜太過強烈的存在感。 “原來肖總也會穿別人穿過的舊衣服啊?!甭欕p雙管不住自己的嘴,忍不住就出聲刺了一句。肖凜的存在讓她感到不適。 “不然你想看我灰頭土臉的樣子?”肖凜拾起面前筷子,看著眼前粗糙的菜色,音色很淡,“要不是我把你從那座危房里拉出來,你現在是躺在醫院還是坐在這里跟我吵架,哪一個還說不定?!?/br> “......”聶雙雙說不過他,干脆埋頭吃飯不再多嘴。 然而桌子上其他人卻不像她這么安靜,尤其是年紀輕的,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的很快就跟肖凜攀談開了。 “聶哥聶哥,以前我們兄弟一幫人一起去教訓老酒給我弟弟出氣,哎呀那時候可真解氣??!” “還有你帶我們一起去鎮上打牌!” 肖凜扯謊裝模作樣的本事向來是一等一的厲害,他云淡風輕地應著,也沒讓別人看出他失去了記憶,根本就不是他們所認識的那個“小七”。 桌上人繼續聊著, “哈哈哈,對了你們還記得以前老王家的兒子偷偷去偷看雙雙洗澡,被聶哥揪出來的事情嘛?” “記得記得!哈哈哈,那次王家兒子不就是被聶哥打斷了成了瘸子了么......” 聶雙雙一邊吃一邊聽,聽著聽著,卻覺得有些不對。 小七,小七不是這樣的......小七怎么會把別人的腿都打斷? 人們繼續回憶著, “對對,我也記得,后來小王瘸腿又犯事,直接又被聶哥爆揍了一頓!” “據說被揍瞎了一只眼睛,受了重傷,然后就從村里消失了?!?/br> 聶雙雙終于聽不下去,從飯碗里抬頭對他們道, “不是!小七不是這樣的!” 其他人正聊到興起,乍然聽到她突兀的打斷,都有些奇怪地朝聶雙雙看去。 “你們,是不是記錯了......” 對著一桌人各異的目光,聶雙雙的心像是被拋到了空中一樣,惴惴不定。 他們這些人的眼光是什么意思? 可是小七真的不是那樣的啊。 她記憶中的小七,雖然不愛說話,也不愛搭理別人,但是—— 他根本不是會做那種把人打殘這種兇殘事情的壞人! 所有人不說話了,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肖凜。 肖凜面色如常,從一桌菜色里挑了塊看起來清爽的清蒸雞翅夾到聶雙雙碗里。 聶雙雙扭頭緊抿著唇看了肖凜一眼,夾起碗里雞翅,用力地還回到了他的碗中。 隨后便“啪”的擱了筷子,起身從席間離開了。 她說不上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心緒好像被一種未知的局促籠罩,她嘴里發苦,所以只能把脾氣都撒到肖凜身上。 ....... 聶雙雙一走,就有個又瘦又矮的年輕漢子瞅著肖凜面色,小心地問,“聶哥,你跟雙雙吵架了?” 肖凜壓了下眼尾,矮瘦年輕人立刻噤若寒蟬,過一會才有另個漢子說道,“雙雙還不知道當年你為她做的那些事,要不,要不我們當中一個人跟她去說說?” 于是聶雙雙最后還是從別人嘴里知道的聶小七過去,他在山中時,不為她所知的某些事跡。 他們說,小七不止打瘸了村口老王家兒子,還揍過隔壁村的小李,還單挑過同班的,所以村里偶爾會有人在背后悄悄說小七的壞話,所以村口老王過去老是罵小七,還有漢子們打群架時留下的疤痕...... 可聶雙雙一點不想承認他們對她說的是真的。 ——承認他們所說的事實,不久等同于承認曾經的小七與她記憶中的認知有偏差么? 她記憶里那么完美,那么好的小七,不就是個假象么? 然而漢子們的最后一句話,卻立刻扭轉了聶雙雙的心緒, “雙雙,你也別怪聶哥當年都瞞著你啊,他都是為了保護你才警告我們不讓你知道的。他怕那些麻煩惹到你身上,怕你擔心。哎呀,你也懂他那性格,怎么可能跟你講這些烏七八糟的破事......” 聶雙雙張了張口,嗓子干澀地說不出話。 她不知怎的想起了前兩個月剛剛得知的,小七其實吃蝦會過敏這個事實——小七騙她不止一次兩次,騙她的地方也不止吃飯口味。 心頭一團亂,聶雙雙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怪小七瞞著她的事太多,還是該怪小七給她制造了太過美好的假象,還是怪他為了她的喜好,為了保護她,什么謊話都編得出。 坐在屋中對著吳老師的靈位發了會呆,聶雙雙待著憋悶,干脆問人借了個手電筒,走著夜路跑到后山上去吹風思考人生。 ........ 后山說是山,其實一點都不高,充其量只能算土丘,沿著野草蔓生的山道走大概十五分鐘就走到了山頂,一個長了幾棵闊葉老樹的山頭。 山頂還和十年前一樣林木蔥蘢,一塊幾米高的大巖石佇立在那。 聶雙雙靠在巨石南側的巖石壁,低頭垂目看向山下。 晚上山林野地黑黢黢一片,所幸天上星輝照著大地,也不算全然漆黑。 眼睛適應了黑暗,能看到山底下村落稀疏的燈火,錯落有致的農田,還有更遠處隱隱約約的菩薩廟淡淡的建筑輪廓。 鼻子間有草葉木屑的香味,這種熟悉的大自然氣息讓聶雙雙感到心安,躁動煩亂的心情也隨之慢慢沉淀下來。 她望著遠處菩薩廟破落的屋檐瓦片,腦中記憶終于遲滯地回轉到小時候模糊的第一次,她見到小七的那個雷雨夜—— 她好奇地趴在床邊一個勁盯著被爸爸撿回來的昏迷的小哥哥看,臉都快貼到他的臉上,結果小七突然就醒了,一個冷眼手一掀就把她掀到了地上,她腦袋撞上泥地磕了個大包,疼得坐在地上嗚嗚哭。 ......所以啊,小七這個人,從最開始他們相遇,就不是什么溫柔的人類。 她怎么都忘了呢? 想著想著聶雙雙眼淚又涌上來。 可是這樣的小七卻在后來的那些日子里,甘愿為她收起了所有爪牙,隱藏起了所有鋒利棱角,以至于每次回想,都只記得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