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節
阿鸞輕聲道:“我不覺得是什么屈辱,圣人,沒有人會有我這樣的機會。圣人,三叔,我不想被后人提起只記得我飛揚跋扈犯法被參,也不想被記成個賢良婦人。圣人為什么不問問您敬重的大臣,是愿意尸位素餐還是愿意輔助您成就盛世?” “他們是大臣?!?/br> “我就生了這樣的一顆心,怎么辦呢?”阿鸞說著哭了出來,“我、讓我只吃喝玩樂,做活牌坊,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會死的?!?/br> 桓嶷陪著她哭了出來:“你怎么跟別人不一樣???!”哭著哭著,他又有主意了,“你,容我想想,先吃飯好不好?別等我點頭了,你餓壞了?!?/br> 阿鸞且哭且笑:“餓不壞?!?/br> 不上當??! 桓嶷道:“這是大事,我須與執政商議?!?/br> “我等?!?/br> 桓嶷臉綠了。 ~~~~~~~~~~~~~~~~~~ 回到宮中,桓嶷沒有馬上召集執政。執政們是同意和親的,不是非阿鸞不可,但是阿鸞如果自愿,估計他們也不會很反對就是了。畢竟出塞的公主是身負使命的,自愿的比不情不愿的要好。 桓嶷當即下令:“袁樵都在鄉下三年了,不差這幾天了,召回來吧!奪情!”他還沒想好給袁樵個什么官職,不過隨便了,反正袁樵現在是附帶的,他想要梁玉回來。既然阿鸞提到了梁玉,就讓梁玉去勸一勸阿鸞好了。他看梁玉成婚之后過得也是很不錯的嘛! 將詔令發了出去,政事堂也沒有駁回?;羔诋嬐炅恕半贰弊?,才將政事堂召了回來,問他們選了哪家宗室女。 紀申回道:“臣以為,還是自愿為佳。厚封其父兄,免生怨懟?!?/br> “嗯嗯。選吧,選個合適的。要既聰明,又識大體,又堅毅……”桓嶷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要求,總之,要一個完美的、一定要讓阿鸞覺得可以勝任的人去出塞。至于阿鸞,桓嶷還是不舍得讓她走。什么建功立業呀,那跟女人的關系不大!即使有,也不用嫁給右部可汗。 紀申道:“圣人對右部可汗關愛有加,必能令他折服?!?/br> 桓嶷長嘆一聲:“但愿吧……準備好公主的嫁妝?!?/br> 右部可汗親爹的命都丟了,自己是亡命而來,手上幾乎沒有什么家當了,要讓他去與左部可汗相爭,就得給他人、給他錢、給他裝備。這些都以公主嫁妝的名義給他,人算是“借兵”,主要還得叫他自己去招徠流散的部眾。 紀申道:“已經在準備了?!?/br> 桓嶷道:“要快!”又問邊境如何。 紀申道:“左部眾以搜索為名sao擾數次,均被擊退。左部可汗屢屢索取兄長之子,聲稱要立他為小可汗?!?/br> 桓嶷大笑:“你信嗎?”親哥哥都能殺,何況是侄子? 紀申無奈地搖搖頭:“臣正拖著他們?!钡鹊接也靠珊贡睔w、可以對左部形成威脅了,再明示左部也不遲。 桓嶷道:“既然他要扶立侄子,我就幫他做了,不用他cao心!” “是?!?/br> ~~~~~~~~~~ 袁樵接到詔書,很是驚詫:“奪情?這個時候嗎?為什么?” 此時,黃贊已退,朝上不復之前兩年打生打死的局面,桓嶷不是急需人手。袁樵現在也不是不可或缺的大臣,為什么在這個孝期還有幾個月就要結束的時候召他回去? 梁玉將手中的信一揚,沉聲道:“原因在這里了?!被羔诹斫o她寫了個便條,簡要說明了情況,讓她回去勸阿鸞回心轉意。 梁玉對外甥的事情從來都是放在心上了,阿鸞主動要求出塞,她也是覺得不大妥當。阿鸞還有祖母、母親,就指望她一個,就算不是出塞,嫁得這么遠一般人家還不樂意呢!有個頭疼腦熱的,身邊沒有自家人,怎么能夠放心?擱到塞外,受個風寒都能要命??! 但是桓嶷后半截的條子讓她不舒服了起來。她作妖上天的時候別人夸她“賢良”,她會有些得意的意思,但是桓嶷真心實意覺得她相夫教子就很好,就讓她不是滋味了。她總覺得,真要過上桓嶷夸獎的這種生活,她就離完蛋不遠了。 袁樵苦笑道:“原來如此?!?/br> 梁玉不肯拆外甥的臺,道:“奪情了還能再請求將孝期守滿嘛!圣人此時著急,這件事情還是要給他辦好的。要不,我先回去吧,孩子就交給你了,你現在就上表……” “算啦——”袁樵長嘆一聲,“并無授官,可見事情緊急,咱們一同回去吧?;厝ピ诩依锸匦⒁彩强梢缘??!?/br> 當下匆匆收拾行囊,連同林犀母子也一同打包帶到京城去。返鄉的時候走得并不急,回去卻又不同,梁玉打算自己帶輕騎先走,袁樵帶著大隊的人馬在后面緩緩前進。最好拖到進京的時候孝期已經結束了,省得在京里左右尷尬。 梁玉點兵點將的時候,美娘主動站了出來:“阿娘,我與公主是舊識,我與阿娘同去?!?/br> 梁玉道:“裝束,上馬!” 母女二人攜輕騎護衛,五晝夜即到京城,叩響了宮門。 其時才散早朝,桓嶷正欲與執政議事,忽聽到梁玉回來了,不禁愕然:“這么快?她是怎么來的?請皇后先安置三姨?!?/br> 與執政議完事,桓嶷抽身趕往后宮。陸皇后率眾出迎,陪著桓嶷邊往里走邊說:“三姨帶著美娘輕騎還京,路上走了五天?!?/br> 桓嶷大驚:“怎么這么趕路?”他急著讓姨母回來勸侄女,卻不想把姨母給累死。 梁玉才在昭陽殿里吃了些東西,洗了一把冷水,精神好了一些,問道:“究竟如何?” 桓嶷道:“我看都是些孩子心思!誰小時候不覺得自己能上天入地呢?”將阿鸞的奏疏取了出來讓梁玉看,梁玉一邊看,他一邊將阿鸞對他說的話又說了一遍,想讓梁玉認同他的想法。 梁玉心道:【唉,阿鸞說得也沒有錯。我也覺得這日子過得忒沒意思?!?/br> 桓嶷與陸皇后卻都認為阿鸞理由不充份,陸皇后輕聲道:“要做事,哪里做不得?百行孝為先,她……唉?!?/br> 一旁美娘一直不吭氣,此時小聲說:“要不,我先見一見公主?” 梁玉道:“也好。不與長輩說的話,與朋友倒是能講。你去,不要指責她?!?/br> “是?!?/br> 桓嶷派宦官送美娘去福安宮,美娘離開之后,桓嶷猛然道:“三姨累不累?美娘一來一回總得一兩個時辰,三姨先沐浴更衣休息,等美娘回來再說?!?/br> 梁玉也不推辭,被陸皇后招待在陸皇后的臥房的小榻上睡下,沾床就著。美娘回來時才被推醒,梁玉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披衣趿鞋快步走了出去。 美娘一臉倦意,雙眼卻炯炯有神,當地一跪:“阿娘,我想陪公主出塞?!?/br> 完嘍,未取一城己方先折大將!桓嶷的臉由綠轉紫,眼神很嚇人。 第173章 自己選的 桓嶷氣個半死, 梁玉與陸皇后還算能沉得住氣。梁玉對美娘道:“你且起來, 好好說話。究竟發生了什么,公主對你說了什么?她是怎么想的?” 美娘慢吞吞地爬起來, 低聲道:“公主想為長輩分憂?!?/br> 桓嶷沒好氣地道:“你們這是添亂,怎么你也給繞進去啦?” 在他的印象里,美娘被梁玉養得還挺好的, 道觀都住上了, 很是清靜無為。平常兩個小姑娘也不見四處瘋玩兒,京城里流行潑婦款的時候,在梁玉身邊的人反而個個斯文。這讓桓嶷非常欣慰, 他從來不認為他識大體的姨母是個潑婦。都是京城這群二傻子在敗壞他姨母的風評! 現在倒好, 一個不留神,一個兩個都要跑?這是中了什么邪? 美娘道:“并不是繞進去的,我也是這么想的?!?/br> 桓嶷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看著美娘, 仿佛不認識她似的——雖然以前也不大熟就是了。 梁玉道:“三郎, 讓她先洗沐吧?!?/br> 桓嶷道:“好吧?!?/br> 陸皇后知機, 吩咐了得用的宮女將美娘帶下去。 美娘一離開, 三個人都愁上了, 梁玉是愁這兩個小姑娘只憑一腔熱血是不行的,拿她當例子, 可她當年是把腦袋別褲腰上的,有別的辦法誰會拿命去賭?阿鸞跟她不一樣,一是沒必要, 二是去了之后別人怎么說桓嶷? 桓嶷是愁大哥統共給她留了一個侄女兒,這個侄女兒他得照顧好了,總絕食哪兒成??!陸皇后是愁這個事要怎么收場。 桓嶷道:“三姨,這……”他把梁玉弄回來,不是為了把美娘也給添進去的。 梁玉道:“先見見人再說吧,空口說什么都不頂用?!?/br> 美娘很快收拾齊整出來了,梁玉想跟美娘單獨聊一聊,又不好支開桓嶷,便說:“我與美娘這就去福安宮,三郎你們在宮里安坐?!?/br> 桓嶷無可奈何地道:“您別也給繞進去了!”他總有種不大好的預感。于是帶點威脅地對美娘道:“你去見了公主,不要與公主一起說三姨?!?/br> 梁玉笑道:“我是那么容易被說服的嗎?” 桓嶷依舊憂心忡忡,道:“又不是沒有別的辦法,又不是刻薄了她們,怎么這么想不開?” 陸皇后對美娘道:“難道是供奉不如意?又或者有什么蜚短流長?這些都不必放在心上,難道你們還不明白長輩們的心意嗎?” 美娘膽子原就不小,今天大約是被阿鸞給帶的,竟回了一句:“至于犬馬,皆能有養?!边@話有點不倫不類,意思卻是說到了。聽的三個人臉色都變了,桓嶷是極不好看,陸皇后頗為震驚不解。梁玉則若有所感?!臼前?,是個人你就得許她說話,不許說話也得許她想事兒。管得了手腳還管得了心嗎?可這心是好的,事做不好也是白搭啊?!?/br> 母女倆乘宮車,梁玉在車上問美娘:“這里上不挨著天、下不挨著地,只有你我,說吧?!?/br> 美娘的身體很疲憊,精神卻出奇的亢奮,對梁玉道:“阿娘,在楣州的時候您是什么樣子的?回到京城又是什么樣子了呢?那時候您說一句是一句,到了這里就沒了聲息。會說話的人,愿意變成啞巴嗎?我是不愿意的!” 梁玉默,慢慢地說:“我啞過?!?/br> 美娘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br> “啞了,還想著寫出來,反正,誰也不能當我是死了?!?/br> 美娘驚喜地問:“您同意了?” 梁玉倚著板壁道:“怎么?我要是同意了,你們就有勝算了?那我也不會幫你們討情?!?/br> 美娘卻歡喜地道:“只要您還在說話,就好。您要是真像圣人說的那樣……您不知道我們會多么難過?!?/br> 梁玉抱著胳膊,眼睛將美娘來回掃,奇道:“我竟不知道你還對我這樣的期望!你前幾年還是想著怎么好好活命的?!?/br> 美娘低低地道:“那時候不懂事?!?/br> “現在也沒見懂,”梁玉不客氣地道,“這件事,不是非阿鸞不可。她跳了出來,沒什么人會感激她,反而會埋怨她添亂。她給自己選了一條最難的路?!?/br> “好歹,是自己選的,”美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就當我們是吃飽了撐的吧!總歸是自己掙上一口吃食,不是……別人賞的。在楣縣時朝不保夕,心里的不安卻從來沒有到京城這么濃過。我開始不覺得,等到長大了才知道,能做自己的主,才是最令人羨慕的?!?/br> 梁玉緩緩地道:“你叔叔給你訂親你逃了,現在卻要與阿鸞站在一邊了?!?/br> 美娘震驚地道:“您為什么這么問?情勢不同呀!” 梁玉道:“這是國家大事,事情最后怎么樣,甚至不是看右部可汗,而是左部可汗,這是一局天下的棋。不在乎出降的是誰,甚至不在乎出降的是不是真的姓桓。不在乎她的生死,卻會拿她的生死做文章?!?/br> 美娘子囁嚅道:“可是,我們在乎這個機會啊?!?/br> 梁玉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一路到了福安宮,福安宮里,李淑妃與陸氏都有些不安。美娘來后她們就有預感了,梁玉肯定不遠了?;实郯褌€正在守孝的姨母緊急給調了回來,這事可鬧大了,從阿鸞上書至今才幾天? 三人一打照面,李淑妃先嘆氣了:“兒大不由娘??!” 梁玉問道:“吃東西了嗎?” 李淑妃搖搖頭,接著問梁玉一路辛苦。梁玉笑笑:“我是個夯貨,沒那么嬌貴。咱們看看她去吧?!?/br> ~~~~~~~~~~~ 阿鸞的住處布置得不遜于宮中,阿鸞已經餓了好幾天,正在榻上躺上。侍女通報李淑妃與梁玉等過來了,阿鸞一聲嘆息:“又是個來勸我的人嗎?扶我起來吧,這位夫人是要見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