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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長命女在線閱讀 - 第207節

第207節

    桓嶷簡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重復了一遍:“什么叫兩個月前左部可汗襲殺右部王庭?!”

    使者一路狂奔,澡也沒心思洗,蓬頭垢面地伏在階前,道:“他派出使者朝見陛下之后就點兵突襲!使者尚未進京他已殺死了右部可汗,右部可汗的兒子出逃,臣等將人帶了回來?!?/br>
    其實是騙,右部王子四下逃竄遇到了使者。使者在根本不知道朝廷會怎么做的情況下,仍然先對右部王子許諾:“圣人一定會為你主持公道的?!睂⑷蓑_了過來。

    右部王子抵達京城,上書乞師。

    桓嶷緊急召見執政,詢問有何對策。紀申也很惱火,仍然冷靜的表示:“仍需扶植右部?!庇也客踝舆€在手里,不用可惜了。且不給左部找點麻煩,鬼知道左部會對天—朝作什么?

    蕭司空則建議雙管齊下:“除此之外尚需備邊,臣恐左部之勢已成,右部難當?!?/br>
    桓嶷采納了蕭司空的意見,一面派人冊封右部王子,送他回去召集舊部,派精干官員隨右部王子北歸。一面下令邊將整肅軍紀,邊地加強警戒,清點糧草等。

    又下詔問罪,質問左部可汗弒兄之事。左部可汗的使者是尾隨右部王子而來,就地從追殺的將軍轉變身份做的使者。文書是沒有的,但是自認自己有理,他只認自己的道理:“弟弟不如哥哥高,叔叔用比侄子高吧?”他為自己家可汗爭起了名分!

    桓嶷氣結!然而現在他自保有余,卻無力出擊,比他爹當年的情況好些,卻又面臨著更險惡的局面——此時不管右部,就是要看著左部一統五部,到時候就沒現在這么輕松了!

    桓嶷再次召見執政,最終決定,給右部加籌碼。選宗室女冊封公主,下降右部王子,冊右部王子為可汗。

    京城的氛圍頓時緊張了起來,宗室里很多人頗為不安,戰爭理他們很遠,下降離他們很近。這一走,就是生離死別。

    此時,桓嶷收到了一封上書——豐樂公主自請出塞。

    第172章 三件憾事

    桓嶷揉了揉眼睛, 又揉了一下, 將奏疏合起來再打開,細細一看, 字還是那些字,名字還是那個名字,是阿鸞沒錯。

    奏疏寫得文辭優美, 就以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子而言, 文學素養超過了大多數的同齡人。

    這并不能讓桓嶷感到欣慰!他常年看的都是名士大師的奏本,已經對這些表面的東西免疫了。揀著重點提煉了一下,阿鸞的中心思想就是想要和親出塞, 為國效力。理由是那么幾條:一、她是公主, 不能享樂在前、吃苦在后,這不是公主該做的事情;二、桓嶷的親女兒都還沒有長大,適齡的宗室女孩兒里只有她與桓嶷年紀最親;三、她受桓嶷這么些年的偏愛,“禮遇非?!? 要為叔父分憂;四、以她的身份下降才能顯得朝廷對右部的支持。

    【一派胡言!】桓嶷忿忿地想, 【哪有用真公主下降異族的?!自有和親開始, 誰個不是嫁宗室女?沒拿宮女去頂替, 咱們已經足夠厚道了!】

    他這么疼侄女, 可不是為了讓她去和親的,阿鸞就該在京城、在他的羽翼之下, 擇一風神俊朗的翩翩君子廝守終身。

    【是她自己的筆跡,不是人代筆,淑妃娘娘恐怕還不知道!這孩子真是自做主張!】桓嶷揚聲道:“孫順!”

    孫順急趨上前:“圣人?!?/br>
    “請淑妃娘娘來說話?!?/br>
    “是?!睂O順一面布置下去, 一面覺得奇怪,【圣人常去福安宮,何時宣過太妃入宮呢?倒是太妃常于節日來見皇后娘娘。真是奇也怪哉!】

    李淑妃接到宣召也覺得奇怪,當朝天子與前朝太妃,本就是該避嫌的身份。雖然桓嶷與她年紀差得大,也賜給了她宮室居住且常來看望她,宣召還是很罕見的。李淑妃狀似無意地笑問:“圣人怎么想起我來了?是有什么有趣的事嗎?”

    孫順且不知道奏疏里寫的什么,來宣詔的宦官如何得知?小宦官搖一搖頭:“奴婢們不知道?!毙菡f是他們,就是政事堂也不知道呢,阿鸞是公主,政事堂的手還沒有伸到這么長。

    李淑妃再也想不到自己孫女兒會有這么奇異的想法,疑惑著進了宮,沒有去她熟悉的后宮,反而被引入了兩儀殿。李淑妃更加疑惑了,兩儀殿一般不讓女人進,除非是有大事發生了!饒是李淑妃經過大陣仗,也心懷忐忑。若是在先帝朝,她就沒這么不安,如今她已久不管事,為什么還在兩儀殿見她呢?

    桓嶷沒讓李淑妃行禮,請她坐下,再默默地將一本奏疏放到了她的面前。李淑妃沒敢馬上伸手?;甘细缸佣疾慌d把奏折帶到后宮去,不是極重大且與切身相關的事情,后妃根本見不到奏本長個什么樣兒?!倦y怪要我到兩儀殿來了?!?/br>
    桓嶷道:“您看吧?!?/br>
    李淑妃才小心地拿起奏疏,一看之下大驚失色:“她什么時候上的奏疏?”

    “我想娘娘也是不知道的,阿鸞自請出塞?!?/br>
    “什么?!”李淑妃險些扯裂了奏疏,她的心跳得厲害,匆匆打開往下看,自以為一目十行,實則看兩行漏三行又返回頭去細看。等到她看完,桓嶷才說:“娘娘不知道嗎?”

    “我若知道,絕不會讓圣人看到這個、這個奏疏?!?/br>
    桓嶷問道:“沒有誰對她說了什么嗎?”

    “應該不會有?!崩钍珏哉J對孫女兒看得很緊,不會給人從中作妖的機會。

    桓嶷低聲道:“那就奇怪了,她是從哪里來的這樣的念頭呢?娘娘回去勸一勸她吧,我是絕不會答應的。娘娘,咱們給她定一個好駙馬吧,不要再拖了。如果不合適,還可以再換嘛!”

    李淑妃勉強笑笑,道:“哪有隨便換駙馬的道理呢?我這就回去說她!”

    “嗯。蕭弗如何?”桓嶷順手就抓了一個離得近、看得還算順眼、身份也說得過去,大長公主又提過的人。之前桓嶷還覺得蕭弗的父親是蕭績,就不如蕭禮好,現在也顧不得這許多了。就他了吧!占個坑,總比放侄女兒出塞強。

    李淑妃道:“但憑圣人做主?!?/br>
    兩人通完了氣,李淑妃便回家去找孫女兒。

    ~~~~~~~~~~

    阿鸞正在家中對著鏡子發呆,手邊放著一卷打開的書。她本來是打算讀書的,看了半天一個字也看不下去,只好放在一邊。覺得自己養氣功夫不夠,竟不能從容。

    李淑妃被宣入宮她是知道的,心里有八、九分猜到可能是她的奏疏惹來的,正等著李淑妃來找她。阿鸞對著鏡子里的少女說:“挺??!”

    李淑妃又氣又急地回到福安宮,以與年齡不符的速度行至孫女的門前,忽地放慢了腳步,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過了一陣兒才命人通報。

    阿鸞緊張地迎了出來,李淑妃見她想對視卻又目光一觸即走、再用力轉回來對視的樣子,完全懂了孫女兒已經知道她為何而來?!竞猛?!心里還很有數!】李淑妃往上首一座,單刀直入:“說說吧?!?/br>
    “說、說什么呢?”

    “呵呵!”李淑妃見多了打機鋒的,阿鸞這只能算個標準的起手式,沒一點別致的地方。李淑妃道:“我們已經給你定下了駙馬,要是恨嫁,明天就能降旨!”

    阿鸞一驚,抬頭時有些不敢置信:“圣人許了……”看到李淑妃鐵青的臉色,忽然明白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

    李淑妃冷笑道:“這點機靈勁都沒有,你還要出去,莫不是想去找死?想獨當一面,你還差得遠呢!”

    阿鸞囁嚅道:“我知道未稟過阿婆、阿娘是我的不對,可是,我覺得我該去。難道別人就比我更機靈了嗎?公主出塞,得先是公主?!彼室鉀]跟長輩商議的,她敢肯定,如果說了,李淑妃是不會同意的。

    “會冊封的?!?/br>
    “那都是假的?!?/br>
    “你又是真的了嗎?”

    “所以就更要做到?!?/br>
    祖孫倆誰也不能說服誰,李淑妃果斷地道:“公主病了,讓她休息,誰都不許打擾她,也不許她出門,更不許再傳只言片語!”只要熬到右部王子滾蛋,阿鸞失了目標也就能消停了。誰年輕時沒鬧過幾回別扭呢?

    李淑妃出去就找到了兒媳婦陸氏,將阿鸞如何上書、桓嶷如何宣召都講了,陸氏臉色煞白,霍然起身:“我去問她?!?/br>
    “去吧,與她好好講?!?/br>
    “是?!?/br>
    李淑妃是質問,陸氏就是哭泣。到了女兒的房里,還未開口先落淚,哽咽道:“阿鸞?!?/br>
    阿鸞心頭一酸,撲到母親懷里道:“女兒不孝,可是……”

    陸氏沒有指責她,而是說:“你要真的去了,也不必管我們,我們兩個人總還能就個伴兒。日后我就念念經,也能度日。再者……”陸氏抹抹淚,“總還算衣食無憂。倒是你,這幾千里的路,你想好要怎么走了嗎?”

    “是。我總能忍得下去?!?/br>
    陸氏搖搖頭:“沒有這樣的宮室,沒有這樣干凈的侍女。住氈帳,你的腳踩不到一塊堅實的地,沒有果蔬,只有腥膻,沒有絲綢,只有皮毛。茹毛飲血,風餐露宿。語言不通。這一路上,飲水也不能就有,你可怎么辦呢?”

    她說了這許多的難題,阿鸞卻只說:“我都能忍得?!?/br>
    陸氏問道:“你怎么就有這么個念頭了呢?”

    “我、我只想為國家做點事,圣人待我們恩重如山,我實在無以回報。何況……”阿鸞一聲嘆息,“我不是真的公主啊,怎么能夠安心享受這樣的優待呢?世人都傳誦阿爹的令名,可是我已經不大記得他的樣子了。如果我泯然眾人,以后阿爹也會被人遺忘吧?”

    陸氏不說話了,丈夫的名譽與女兒的幸福之間,她也很難抉擇。

    陸氏敗退,阿鸞開始絕食。李淑妃無法,只得再與阿鸞見面,將“孝”搬了出來,阿鸞以為“大義”當前,尤其她們桓家國即是家,她肯出塞是忠孝兩全。

    李淑妃用盡辦法,發現自己的親孫女跟后宮那里假裝絕食博疼愛的小妖精是真的不一樣,只得向桓嶷求援。

    ~~~~~~~~~~~~~~~

    桓嶷滿以為以李淑妃之能,定能將阿鸞導入正軌,不想聽到了絕食的消息?;羔诘溃骸澳锬锊檫^了嗎?究竟有沒有人蠱惑?若沒有人蠱惑,她怎么會有這樣的傻念頭呢?”李淑妃苦笑道:“如果有這樣的一個人,一定比我厲害得多,我竟沒有察覺到蛛絲馬跡?!?/br>
    桓嶷嘆息道:“我去看看她吧?!?/br>
    李淑妃又是感動又是愧疚:“圣人日理萬機,還要……”

    桓嶷擺擺手:“那些都在這里,跑不掉,阿鸞不一樣啊?!彼麕狭岁懟屎?,一起駕臨福安宮,試圖勸解阿鸞。

    帝后二人去福安宮并不稀奇,看到的人只說“圣人果然看顧兄長遺孤”,卻不知道這一趟并不是二人愿意跑的。

    到了福安宮,阿鸞已經餓了三頓飯,精神竟還好,未見面黃肌瘦,面前擺著許多香氣撲鼻的美味佳肴,阿鸞看也不看一眼,坐在食案前嗅著味道,還說:“聞著不錯哩?!本褪遣粍涌曜?。

    桓嶷深吸一口氣,大步走了進去:“你這孩子,是鬧的什么別扭呢?”

    阿鸞起身端端正正行禮,熬了這一天一夜,她漸漸從容,答得也不結巴了:“圣人,為什么我就非得是鬧別扭呢?”

    桓嶷道:“你細數看看,何曾嫁過真公主?”

    “那我也不是真的公主呀,別人能行,我為什么就不能行呢?”

    “你就是!”

    阿鸞笑笑:“圣人,我不是小孩子了?!?/br>
    桓嶷不客氣地問:“你是不是有相中的駙馬了?不管是什么人,你說,我都準。哪怕不是名門子弟,哪怕別有隱情……”

    “不就是右部可汗嗎?”

    桓嶷詫異地問:“你們見過了?你知道他是什么樣子的嗎?他……”那人年紀確實比他爹年輕得多,二十來歲,但是長得極不符合桓嶷的審美。是夠魁梧,但是臉也不夠白,五官也不夠俊美!官話說得嗑嗑巴巴的,也不會吟詩作對,也不會寫錦繡文章,打死桓嶷也不相信他侄女會眼瞎成這樣!

    阿鸞往桓嶷身后看了看,陸皇后一手一個挽起李淑妃婆媳道:“咱們去外面說話吧?!?/br>
    待房間里只剩下叔姪倆的時候,阿鸞當地一跪,道:“圣人,奏疏上說的是真話,我另有幾句真心話想對您說?!?/br>
    “你說?!敝灰欣碛?,那就能解決,桓嶷認為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

    “您是念舊情的人,還記著我父親的好,可是……您想想,一個那么年輕就去世的人,他有多少可供書寫傳誦的美德呢?并不多,是不是?我已記不清他的樣子了,可身邊的人總說、總說,越說越走樣兒,我幾乎不能確定那說的是不是我的父親了。這些都是因為您記得他的好,便有人附會。有朝一日去偽存真,他還留有多少東西呢?”

    “沒有什么偽!他本就值得大書特書?!?/br>
    “不是的。您是圣人,因為您的一舉一動連著他,他才有那么多的故事。其實沒有的,我們心知肚明。人生在世,還是要有實績的。無論您現在說多少,都是您的,不是他的。我想為他多寫兩筆實在的事,可以嗎?”

    “這是什么道理?!”

    阿鸞認真地道:“我也不想跟她們那樣的過活,天天吃酒、打球、賞花、聽曲,橫行霸道、養面首,仗著面子跟您討官兒招權納賄。我更不想被關在一個地方哪里都不能去,圣人,我被養在宮里十幾年,依然沒有習慣這樣的生活。就算我任性吧。您要許,就放我出去,不許,我只有悶死了。別說會習慣,永遠不會習慣的?!?/br>
    桓嶷氣道:“這是什么怪念頭?!婦人……”

    阿鸞道:“婦人就不可以了嗎?夫人當年也不過是個沒出閣的姑娘,縱馬馳騁擊殺四兇,風采我雖未曾親見,也是心向往之。起初只當夫人和您一樣是個有良心的人,從那時起才覺得她可愛可敬?!?/br>
    桓嶷道:“我一生三件憾事:母親被害、兄長早亡、姨母入刑!你以為這是什么好事嗎?”

    “我不遺憾啊。做這個事情的人不會遺憾的??墒亲詮乃貋砑逓槿藡D,就與那些人一樣了,仿佛失去了神魂,真是太可惜了?!?/br>
    桓嶷氣結:“我做天子,就是為了讓你們不必受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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