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劉氏與楊氏都說:“不是惹麻煩,不是惹麻煩?!笨陀^來說,幫了不小的忙了,也是在袁氏宗族內部,叫人知道不是非得靠著宗族的勢力。這里面的學問還真不算小。 三個女人客客氣氣,你推我讓,楊氏還給梁玉擦了擦眼淚。袁樵一陣舒適,與母親的目光一對,他又冷著個臉,別過頭去,正看到梁大郎還在反應。上前一步,問道:“大郎一向可好?!?/br> 可算有個跟他唱同一折戲的了,梁大郎架子也不端了,熱情地說:“好好,都好,家里也好。小先生一向可好?” 這般熱情,弄得袁樵也不大明白這是為什么,只好繼續冷著臉:“那便好?!彼槍χ捍罄?,冷得要死,側顏標著梁玉那兒,不自覺想往那邊靠,顯得表情極不和藹可親。 女人那兒又嘰嘰唧唧,梁玉訴當時受到了驚嚇,凌賢妃挖坑一聲招呼都不打:“原以為是要拿鄉下野丫頭與大家閨秀比一比,顯顯粗俗,哪知道是這個事呢?真是嚇人。只盼著別叫人說小先生不好?!?/br> 聽到說自己,袁樵耳朵跳了好幾跳,跳得很累,累得紅了。 劉氏大度地說:“這也不算什么,別傷著小娘子的閨譽才是?!?/br> “嗐,梁家有什么好聽的名聲么?我知道的,今天這事兒,就是圣人看您家教好,跟什么亂七八糟的人沒關系?!?/br> 哎喲,這道理真是明白,劉氏安撫地拍拍梁玉的肩膀:“不妨事不妨事?!?/br> “小先生要不是個好人,臉皮撕在地上踩我都不皺眉頭。您是好人,他是好人,您一家都是好人,就不能有一點傷。下雨天穿新鞋,有第一個泥點子落上去就會有第二個,再多幾個,就會不在乎,這雙新鞋就算毀了?!?/br> 楊氏傷感地道:“小娘子道理太明白啦,日久見人心?!睕]把梁玉當兒媳婦人選,她也覺得梁玉人不錯。 劉氏對梁玉也挺滿意,進門之后,梁玉除了跟袁樵見個禮,叫聲“小先生”,就沒再搭理過袁樵。 只是……唉……孫子耳朵都紅了,這就不大好了。 又管了一頓飯,劉氏、楊氏招待梁玉,命袁樵在別外設宴款待梁大郎。席間問了梁玉讀書的情況,聽說讀完了《論語》也是詫異。又問了幾句書,想起呂娘子來,點點頭:“這學得很好了呀,要一直讀下去才好。你的老師……唉,請照看她?!?/br> 梁玉心知肚里,認真地道:“我與呂師一見如故,必會照看?!?/br> 劉夫人與梁玉畢竟交情不深,不過該拜托的事情還是要拜托的,比如向梁玉說明了蕭度原本要訂的那家姑娘,不巧正是劉氏哥哥家。梁玉道:“您放心,我嘴嚴的?!闭f到劉家與蕭度有婚約,她又想起另一件事情來了:“蕭郎君和凌家小娘子的事情,您看……要不要跟蕭司空招呼一聲?養了十幾年一個兒子,別叫貓給叼走了?!?/br> 劉夫人笑道:“我昨天就已經見過晉國公主了。放心。你小姑娘家,總這么跑不大好。不如我們先看一看,如何?” 老夫人真是太上道了!梁玉笑了:“就聽您的?!?/br> 飯后梁玉便要告辭,劉氏客氣幾句。那一邊,袁樵已經不聲不響拉著梁大郎的手往外走了,劉氏與楊氏兩個對望一眼,好氣又好笑,叫他回來又不大禮貌,也就由著他去??粗@兩個人,一個沒開竅,一個瞎忙活,也挺有趣的。 梁大郎是跟meimei一道來的,送梁大郎,當然是連他meimei一起送了。袁樵清了清嗓子:“你,書讀得怎么樣了?” “《論語》已經順完啦,呂師在給講《孟子》,也讀些佛經?!?/br> 袁樵忍不住說:“讀讀《妙法蓮華經》吧?!?/br> 梁玉看了他一眼,還是認真答應了下來:“哎,我回去就找?!?/br> 袁樵掐了一把大腿,默念一遍【為人師表】,送她上車。又忍不住跟著往前走了幾步,才立住了:“低聲道,路上小心?!?/br> 梁玉在車里覺得奇怪——小先生今天這樣子不大對,怎么像是有心事呢?她初時以為是因為這官兒做得不好,因為“外戚”、“女人”的舉薦,所以會被說閑話。但是從劉夫人的表現看,滿不是那么一回事,那到底是為什么呢? 值得留意。 梁玉在心里記下了一筆,突然伸手扶住了車壁,車身同時一顫,侍女安兒反應不及,摔倒在小桌上。梁玉問一聲:“怎么回事?”安兒趕緊爬起來去問車夫。 車夫拉住了馬,低聲回頭:“你看?!?/br> 安兒一看,前面一隊車馬急馳而過,車夫為了避讓他們才緊急停車的。安兒低聲罵了一句:“趕著投胎嗎?” 車夫說:“可不敢這么說,那是大長公主的車,不曉得是什么事了?!?/br> 梁玉聽了,心說,沒那么巧吧?大長公主,是那位大長公主嗎? ~~~~~~~~~~~~~~~~ 還真是! 此時,晉國大長公主端坐在車里,寶相莊嚴菩薩一樣,腳底下放著個蕭度被一根麻繩捆成個青蟲樣。 大長公主本人,年輕時也是個利落的美人,嫁給蕭范之后,也算是和諧美滿。蕭范年輕時一表人材,沖他這臉、這身段,大長公主的脾氣也就收一收,居然裝成了個溫婉婦人,愛屋及烏,對兒女也很慈祥。她與蕭范育有三子兩女,女兒出嫁了,兩個大兒子現在外地做官,就這么一個小兒子在身邊,夫妻倆對待蕭度就更慈祥一點。搞得蕭度根本不知道自己親娘曾經有多兇。 昨天,劉夫人還沒打宮里出來,就什么都明白了,出了宮之后焉能不有所動作?她第一件事不是跟親朋好友宣布喜訊,而是遞了張帖子拜見大長公主。劉夫人婆家、娘家雖不鼎盛,也不算差,劉家還跟蕭度有婚約,劉夫人又是剛剛面完圣,大長公主也就賞臉一見。 兩人年紀差不太多,也頗有共同話題。劉夫人與大長公主寒暄兩句就直奔主題:“殿下,父母愛子女當為之計長遠?!?/br> 大長公主聽她話里有話,便順著問這是什么意思。劉夫人便說:“今天老身面圣,殿下知道是因為什么嗎?” “因為什么?” “因為凌賢妃對圣人說,府上三郎奉旨出京接梁氏一家的時候,將我那不爭氣的孫子喚去給梁家小娘子們教書?!?/br> 近年來,大長公主討厭的女人里,凌賢妃是排頭一號的。蕭司空也討厭這個女人,所以厭惡是翻著跟頭往上漲。大長公主破口大罵:“這個娼婦!”與劉氏有了同仇敵愾之心。又嫌梁氏惹事。 劉夫人道:“這次還幸虧梁家那個小娘子也在場?!?/br> “這又怎么說?” 劉夫人當然不能把梁玉給賣了,她就把凌賢妃母女三個賣了個底掉,還說多虧梁玉機靈,把事情往她身上推。又說:“還是叫府上三郎當心吧,別什么話都說給了凌府的小娘子?!?/br> 說梁玉機靈,大長公主是信的,說她兒子傻,大長公主如何肯信?劉夫人慢慢地說:“正月十五的時候,大家賞燈,我也湊個熱鬧,令郎猜燈跡猜得好,頂好一盞蓮花燈叫他猜著了,您猜,送給誰了?我那哥哥壽數盡了,這兩家的婚事……” 大長公主果斷地道:“我還沒斷氣呢!這婚事,必然是做數的!夫人放心,我必會有個交代!”如果只是一個寡婦登了公主的門要巴結,那她說的消息可能是危言聳聽,但是,如果是姻親打探婚約,那就不能不慎重對待。 劉夫人看話說得差不多了,也就告辭回家,等著梁玉上門了。 這邊大長公主就忙了起來,她開始往回捋,仔細回憶了一下,兒子確實經常不在家!大長公主是個利落的人,下令抓了蕭度身邊的仆役過來,一頓暴打,審出來蕭度確實會有些時候就行蹤不明。大長公主還不肯罷休,接著審——就是接著打——打到受不了了,就把蕭度確實會找機會見個小娘子的事兒給說出來了。至于是什么樣的小娘子,蕭度謹慎,跟的人不知道。 再打一頓,這就什么都打不出來了。大長公主心道,這樣也行,派人盯一下吧,看他從宮里出來干什么去了。今天要是盯不出來明天就把三郎也抓來審一審(打一打),反正這事兒得快點給劉家一個交待,順便給袁家一個交待。還有朱寂那個小東西,也得叫他娘把他也打一頓! 朱寂他娘得管蕭司空叫舅舅,大長公主派人給這位外甥女送了封信,當天,蕭度的打還沒挨上的時候,朱寂已經被他娘按倒打了一頓。打完了,他才知道為什么打他的:“怎么到現在才想起來這件事的?不是早過去了?”朱寂的母親比大長公主年輕,火氣也更旺一點,于是朱寂又被他娘打了一頓:“好事不怕晚,別說我不疼你,我再給你加點利息!現在不嫌晚了吧?” 打完了,派人送信給舅媽大長公主:“我這邊打完了?!?/br> 那邊大長公主就派人盯梢親兒子。昨天,凌珍珍在宮里被梁玉打了一悶棍,今天梁玉去袁家,凌珍珍就寫了緊急暗號要蕭度當天出來。大長公主派的人原本在宮門外等著蕭度出來好盯梢,不想蕭度進去沒多久,又從宮里出來了! 肯定有古怪!盯梢越發上心,一盯就盯到了一處道觀里。 蕭度不知道凌珍珍遇到了什么緊急的事情,擔心得不得了,飛快進了道觀,命人守在外面,他自己進去。三清像前,一個婦人身長而立,端莊嚴正。蕭度看個影子就奔了過去,好險沒叫出人名來。近了一看,這個人跟三清像擺一塊兒,他得先拜這個人。 于是蕭度跪了下去,結結實實叫了一聲:“娘?!?/br> 大長公主點點頭,幾個壯士一擁而上,肩膀一按、胳膊一擰,麻布塞嘴、麻繩捆人。大長公主前腳上車,蕭度后腳被扔了進來。車簾一放,風馳電掣回府去。從蕭度進道觀,到馬車飛出來,前后半刻的時間,端的是干凈利落。大長公主的衛隊,是朝廷選出來的臉面,高大魁梧、膀大腰圓,蕭度一介貴公子,委實不是對手。 蕭度被捆在車上,心里就知道要糟,只恨嘴被堵了,不能跟親娘求情。大長公主是疼愛他的,如果好好求情,至少可以不連累珍珍,好一點能夠趁機贏得母親的支持。他在地上又是蹭又是挪,大長公主干脆眼也閉起來了。一旁侍女小心觀察車外,此時放下車簾,在大長公主耳邊說:“殿下,那個人進去了?!?/br> 大長公主點點頭,默念:回家再打、回家再打。 一口氣到了府里,一頭一腳抬起來放到屋里,大長公主當殿正襟危坐:“松綁!” 蕭度一得自由,吐出抹布就委屈地:“阿娘?!?/br> “哎喲,不錯,知道叫娘,我還道你只會叫珍珍?!?/br> 蕭度見事不妙,正要說話,大長公主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一拍身前長案,指著蕭度說:“給我打!” 慈母變成母老虎,蕭度掙扎著:“阿娘,你聽我解釋?!?/br> “解釋你娘!老娘叫人登門問罪,我打從娘胎就沒受過這種氣!都是因為你這個小畜牲!你哪怕跟個娼婦吃酒,也比跟凌家小賤人鬼混像樣兒!”大長公主罵著,“看什么看?給我重重的打!” 好么,看來是真想打的,眾壯士按倒蕭度,掄起板子問:“打多少?” “打!我沒說停不許停!” 蕭度挨著打,開始叫幾聲想惹慈母同情,不想慈母變身變得很徹底,聽他喊疼,大長公主就只管冷笑,還催著用力大。他就扯開喉嚨:“阿娘,我就快要能叫她們家安份了。彼此相安不好嗎?!” 大長公主氣笑了,踱著步子過去,揮停了板子,蹲下去揪著兒子的耳朵吼道:“你腦子里都是漿糊嗎?!怎么不問問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生的是個兒子吧?莫不是被頭豬掉包了吧?” 打手想笑,又怕被遷怒,憋得極辛苦。蕭度身上疼,心里更痛:“阿娘,究竟怎么一回事?” “你的好珍珍,你的心肝寶貝兒小妖精,把你賣啦!”大長公主語氣輕快,笑道,“凌賢妃對圣人講,你把袁家小郎君騙去給梁家人取笑呢?!?/br> “這!誰說的?!不!” “圣人說的?!贝箝L公主笑到最后冷了臉,伸手在兒子剛挨了打的臀rou上狠掐了把,疼得蕭度眼淚真的掉了下來?;实凼遣淮罂赡芙辛栀t妃替別人背黑鍋的?!倦y道真是珍珍出賣我?】 大長公主一聲冷笑,扶膝而起:“抬去送給他爹,好好管教!” 話是這么說,大長公主還是親自過去跟蕭司空說了一下事情的始末。前頭老子跟凌賢妃黨羽打生打死,把凌家噴得狗血淋頭,自己也挨了不少黑磚,后頭兒子跟人家meimei海誓山盟,兒子還已經有了婚約,雖說還沒辦儀式,可約了就是約了,這他娘的是把老子娘捆一塊兒給賣了呀。 蕭司空開始看兒子的慘狀,還以為是被仇家暗算,驚怒交加想報仇。聽妻子說完,他抬起手上拂塵,往兒子身上一頓亂打:“混賬!逆子!” 蕭度見了親爹,心道,婦人是沒法講道理的,除了珍珍,親娘也聽不進道理。但是阿爹不一樣,他一定能明白的。忙說:“阿爹息怒!穆士熙查了嗎?” 哦,穆士熙是真的有問題的。蕭司空停了手。 蕭度也松了一口氣,如果穆士熙真的有問題,那么,凌珍珍也就沒有騙他,多半是不小心。唉,凌賢妃多狡猾呀,肯定是珍珍被套話了。 終于,被打完了兩頓之后,蕭度得以說明他自己并沒有被凌珍珍騙,他們兩個是真心想要在一起,并且真的有考慮過怎么破解眼下局面的。 大長公主抱著膀子冷笑,凌家的小娘?皮rou能看而已!她伸個指頭指著兒子:“你做夢!你是要叫你爹失信于人嗎?劉家小娘子哪里不好?小小年紀就有模有樣,你要不是我的兒子,你才娶不到她!” 然后指揮蕭司空:“給他告假,就說病了,養好就送到劉家去!” 愛子變孽子,大長公主翻臉也比翻書快。 蕭司空道:“夫人,息怒。我問問他,你打算跟劉家怎么辦呢?嗯?你失信于人,叫人家小娘子如何做人?我就是這么教你的嗎?禮義廉恥呢?” “我情愿把她當meimei疼,我和珍珍一定會照顧她的?!?/br> 大長公主繼續翻臉:“呸!我就要她做我兒媳婦!她大家閨秀,父兄俱在,用得著一個小娼婦照顧?那小娼婦怎么這么有臉呢?” 兒子跟老婆一樣,都是遇事要自己痛快,老婆好點兒,因為她是公主,并且多數時候還是在道理上的。兒子就不好了,蕭司空直起身:“夫人,我這就給他告假?!?/br> 蕭度傻了,為什么呀?又一想,壞了,凌珍珍約他見面,還沒見著呢。掙扎要爬起來,又被大長公主一腳踢在了臀上:“你給我老實點吧!你爹娘還要給你善后呢!” 大長公主的善后也簡單,給袁家賠禮道歉,對劉家再次重申婚約有效,并且一定會管教好蕭度。蕭司空那里,跟皇帝見面的時候得提一提兒子不像話,已經打得告病了。夫妻二人繼而同仇敵愾,發非要掐死凌家不可。 蕭度被鎖在家里,由大長公主的衛隊看著,大長公主派一隊帶甲武士三十人,別的不干,就蹲蕭度那兒不叫他越獄。 談心,沒有的,棍棒就有。關到劉家出了孝,就讓他們成親! 蕭度愈發思念凌珍珍,他相信凌珍珍也擔心他,當然也更想當面確認一下情況,不知道凌珍珍有沒有被家里為難? 凌珍珍也在思念他。 早在宮里的時候,凌珍珍已經被凌母發現了不對勁,她自己還不覺得。凌母也是有主意的人,問女兒問不出來。凌珍珍只推說:“這梁家的三姨也太胡說了?!绷枘感牡?,我看你魂不守舍的,跟梁家那個“凡品”不大有關系。 問不出來就不強問,凌母的主意比女兒多得多。暗中留意就是了,凌母很是懷疑女兒這是少女懷春了。那就更問不出來了,不是嗎? 凌珍珍與蕭度約了緊急見面,信,凌母沒發現,但是大活人出門就好盯了。凌珍珍前腳走,凌母后腳就帶人跟上了。凌珍珍進了道觀,蕭度當時已被大長公主親自抓進車里了,她與大長公主的車擦肩而過。 進了道觀不見蕭郎,凌珍珍前找后找,急得哭了:難道蕭郎生氣了? 凌珍珍不開心地回到了家里,凌母什么事也沒拿著,只能悶中納罕,難道真的疑錯了珍珍?第二天,穆士熙的妻子又來拜訪,凌母且把小女兒的事放一放,把大女兒的大計再揀起來,大女兒是富貴所系,比小女兒更重要。 ~~~~~~~~~~~~ 梁家也是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