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桓琚樂了,心道,三姨畢竟是才到京師,雖然道理明白,為人依然質樸,這孩子也太實誠了,都急成什么樣了?便說:“程為一,派個人去宣劉氏,唔,連她兒媳婦也同來吧?!?/br> 程為一就叫程祥去辦。 梁玉就說:“那等一等?!眲傏A的一把錢就都給了程祥:“辛苦錢辛苦錢,千萬好好照顧老夫人,那是我的恩人。好好說,不是我招的圣人非要看她?!?/br> 桓琚大笑:“你坐下吧,贏了點錢,又灑出去了,這孩子也太實誠了?!?/br> 梁婕妤好歹算是能找到一句話插了進去:“實心眼兒,有什么話都往外倒,真該縫了嘴?!?/br> 桓琚有些意外,梁婕妤居然活潑了一些,心道,她meimei來了,她也開朗了,挺好。他就喜歡個熱鬧開心,對梁婕妤道:“三姨心地純善,不是壞事,不要拘束了她?!?/br> 梁玉道:“都怪您要看人。人家好好的寡婦娘們兒,閉門過日子哩。又招人家?!?/br> “好啦,好啦,去吧,去吧,程祥,三姨的辛苦錢你收了,就好生照顧,別叫三姨擔心。三姨,咱們接著玩?!?/br> ~~~~~~~~~~~ 卻說,劉氏近來閉門在家。劉尚書一家扶靈進京已經有些日子了,人也葬了,喪事也辦完了。往蕭府去試探,蕭司空還是原話,婚事肯定是定下來的。不過劉家現在在喪中,實在不宜舉行婚禮,這才不得不暫緩。 一切看起來都沒有問題。 不過劉家人也更相信自己人,還是留意了。劉氏也沒有閑著,大概是有些疑鄰竊斧,看蕭度總像是看賊。盯蕭度不好盯,盯凌珍珍是很方便的,凌珍珍前腳去了佛寺,后腳蕭度也到了。兩人再前后腳出來。你說巧合也行,如果有了燈會的前奏,隨便你怎么說反正劉夫人是不會相信偶遇的。 然而,劉家還在喪中,暫時也是無可奈何。且茲事不小,需要從長計議。 正在節骨眼上,宮里來人傳婆媳倆,說是皇帝要見她們。劉氏與楊氏面面相覷,劉氏心道,我還不曾揭破蕭度與凌家小娘子的事情,宣我做什么呢? 她與楊氏出身好,待人接物比梁家從容得多,行事更讓人舒服?;鹿俚橇嗽业拈T都覺得比進梁家高貴些,寒暄畢,錢帛塞足。程祥笑吟吟就把“三姨”給賣了?;歌⑴伤麃硇说臅r候,三姨剛從圣人那兒贏來的一把金錢就塞他手里了,程祥就要幫三姨賣個好?!叭獭倍寄苜u,再多賣個把凌珍珍自然也不在話下。捎帶把凌珍珍她姐也一塊兒賣完。又不是什么國家大事、朝廷秘聞!不賣白不賣! 程祥賣人頭賣得開心,袁府的錢帛給得也足,劉氏問的:“不知還有何人在場?” 他也就報了一串人名。 再問談話內容,他也就說了:“正下棋,賢妃娘娘說府上小郎君教過三姨,三姨就說,是教的幾位舅爺,三姨是壓陣的監工,教三姨的是您老。三姨可夸了您老……”滴滴溜溜,就都倒給了劉氏。 一會兒功夫,他賣完了桓琚小半個后宮和后宮們的meimei。 別的都不用問了,聽到個“凌”字,婆媳倆就全都明白了!一定是蕭度這個小畜牲被美色沖昏了頭腦,將這些事情說給了姓凌的小丫頭,小丫頭刺探到了情報就報告給了她的jiejie。凌賢妃就把梁家、袁家捆一塊兒扔出來,叫他們出個丑。 【蕭度這個畜牲!絕不能把洛洛嫁給她!】劉氏下定了決心。 洛洛就是她的侄孫女兒,準備嫁給蕭度的那一個。若是蕭度只是一個風流罪過,成親之后就收心,劉氏也是睜一眼閉一眼的。但是蕭度這樣出賣同志,就是罪大惡極了! 再說教書的事,袁樵本身就是受害者。都是朱寂輕浮,蕭度也沒有管好,現在呢?他們居然拿這事來與小娘說笑?劉氏很是憤怒。 楊氏敏感地拉了拉婆婆的袖子,輕喚一聲:“阿家?!?/br> 劉氏對兒媳婦點點頭:“無妨,我自有計較?!辈粫F在掀桌你放心。 劉氏登車后對兒媳婦說:“記住,見了圣人,不要訴苦,也只說見過梁家那個小娘子,唔,是她哥哥陪著來的,但是我們招待她一次,沒說什么話。只覺得這個小娘子可教,就點撥兩句。但是萍水相逢,又不是她家親眷長輩,所以不好多言其他?!?/br> 楊氏道:“阿家放心,這些話我還是會講的。但是說到佛奴,我們怎么講呢?” “他還年輕,正在讀書?!?/br> “可是,這是個機會?!?/br> 袁樵十六了,這個年紀如果父祖居高位,出仕也容易,不出仕也不急。但是袁樵現在的情況又有些不同。要謀個出身,不是找不到門路,別人卻容易有推脫的借口——年輕。那就要再等,鬼知道要等多久? 楊氏是希望兒子早點出仕,然后娶房好妻,開枝散葉,這樣她也就對得起袁家祖宗、對得起亡夫,后半生也就有奔頭了。 劉氏道:“急不得,急不得,記住,事緩則圓。且看看、且看看?!?/br> 說話間到了宮里,桓琚卻又不在昭慶殿里了,而是在兩儀殿的偏殿里見她們。 婆媳二人行止有度,動靜有法,桓琚暗暗點頭:三姨說得倒是不錯。他鄭重看了劉氏,并沒有看出“想變成那樣的人”的向往之情,卻另有一種感慨,都是出身不錯,徐國夫人要是有這個范兒,哪用我再頭疼廢后的事情? 要廢個皇后,也他娘的不容易??!皇帝想起來將來廢后要跟朝臣打的官司,也很鬧心。 收斂心神,桓琚和氣地讓這二位坐下,又對劉氏道:“我看夫人有些面善?!?/br> 劉氏道:“圣人垂問,亡夫是十五年前的大理寺卿?!?/br> “哦!袁愷!他父親還是先帝的老臣!奉命給我講過《尚書》,”桓琚想起來了,“一晃這么些年過去啦。夫人的兒子我記得也很出色,是叫袁……袁籍!他是個能吏呀……” 劉氏與楊氏都紅了眼圈兒,袁籍死了呀! 桓琚也非常的惋惜:“國朝與我同齡的這些人里,他算是能干的,正想他歷任地方再回京來輔佐朕,不意天妒英才呀!” 婆媳倆開始嗚咽。 桓琚惋惜良久,才問:“夫人還有別的兒子嗎?” “只有他一個啦?!?/br> “那,他留下幾個兒子呢?” “也只有一個?!?/br> 桓琚便問起袁樵的名字,又問年紀,再問讀什么書。劉氏一一答了,又說如今承襲祖業,也在治《尚書》。 桓琚高興地說:“他也是個識大體的好孩子,這樣,他還年輕,叫他從校書郎開始干起吧?!?/br> 校書郎的品級極低,從九品。但是隸于弘文館,弘文館博學鴻儒聚集,校書郎掌典校書籍,本該是博學之士充任。當然,皇帝樂意給袁樵一個好出身作為仕途的起點,那也行。說這個官職好,不止是上司一時英選,同僚們清貴文雅,更因如果國家要制定、修訂禮儀等等,他們也是要參與的。與此同時,弘文館里還有學生,都是權貴子弟,父祖官爵三品起,或者是貴戚,皇太后、皇后的親戚。 真·好官。 楊氏心頭一喜,又壓住了,等婆婆怎么說。劉氏卻說:“不敢,他還小,豈能不經考察就擔此重任呢?若是他真有這本事,請陛下考一考他,他要是學得行了,但請下詔,妾絕不阻攔。如果不可以,還請讓他在家多讀幾年書。否則若是不稱職,既辜負陛下深恩,他也要背負不賢的名聲,敗壞他家的名譽。何況,妾聞天子不可因婦人之言而以官職授人,這有損圣人的英明?!?/br> 桓琚更開心了:“有您這樣的祖母,有令媳這樣的母親,怎么會不好呢?” 皇帝說你行,不行也行! 劉氏再三要求,桓琚心道,看來你是很有自信啦?便說:“那就宣來一見吧!” 袁樵正在家里等母親、祖母回家,還是那個程祥,還是那套說法,將他又給宣進了宮里來。袁樵聽到是梁玉說的,心里就嘭嘭直跳,唉,我還沒能為她做些什么,倒叫她給了我一個機會。聽到后面就覺得不大對勁了,蕭度這是怎么回事? 到了兩儀殿前,程祥念及孔方兄的情份,著實提醒了他一下,袁樵晃晃腦袋,將紛繁的思緒搖走,暗下了一個決心。不能給這三個女人丟臉! 拾級而上,舞拜畢?;歌⒍ňσ磺?,真是個斯文俊俏的小郎君,雖然看起來冷漠古板,不過有了幾個女人的表現打底,他心里先喜歡上了袁樵老成持重:“袁卿果然一表人材,不墜家門?!?/br> 賜了坐,考他幾句詩書?;歌⒌膶W問不大不小,不高不低,與皓首窮經的鴻儒比是比不上,比一般人又強出不少。袁樵雖然家學淵源,年紀卻還不夠大,學識不算太深奧,恰好是桓琚能聽得懂、覺得不錯的那個范疇。袁樵講課能叫梁玉覺得聽著有道理,就是有一個最大的優點“通暢”。 桓琚最愛通暢,聽了大喜:“不錯不錯,講得好!夫人,袁卿我考過了,可做校書郎了!這下夫人不會反對了吧?” 袁樵人在家中坐,官從天上來。穩穩當當做了一個校書郎。 隨后,桓琚對袁樵道:“你也要好好讀書,將來好做太子臂膀?!?/br> 袁樵道:“若是陛下對臣寄此厚望,臣請陛下考查臣,若臣做校書郎稱職,放臣到地方,或為一縣令,看臣是否真有才能。臣父就做過親民官,天下從不缺夸夸其談的人,臣只恨實干的人太少?!?/br> 桓琚大悅:“卿是棟梁材??!好好!” 夸完了,袁樵還是做他的校書郎,桓琚也不傻,叫個十六歲的娃娃做親民官?想什么呢?先擱眼皮子底下看看嘛,看好了再歷練歷練留給兒子用。 桓琚對劉氏道:“本想送夫人賢婆媳去見一見三姨,然而賢婆媳是大臣之妻、大臣之母,不可如此輕視,故而朕不宣賢婆媳□□覲見,而見與宣室。等三姨回家,叫她親自登門拜謝吧,那是你們之間的交情了,朕不管?!?/br> 劉氏連說不敢。楊氏心道,這是叫你三姨到我家領人情呢,不過確實是欠了份情,叫我道謝我也是愿意的。 婆媳倆帶著袁樵回家去了。 ~~~~~~~~~~~~~~~ 三姨正在延嘉殿里跟jiejie說小話。梁婕妤恨不能把十幾年的宮廷生活經驗全都灌頂給meimei,把凌賢妃掰開了揉碎了給meimei講,末了,說:“阿姐沒本事,就只會說嘴,自己做事就不會了,你呢,心快嘴快,可也要謹慎些才好?!?/br> “是?!?/br> “我看凌珍珍那個丫頭不大對勁兒,她眼兒都要直了,活似被魘著了!你可得防著她點兒。別一頭就扎到她們家,賢妃要真是個傻子,早叫徐國夫人整死了,她的meimei,那也不能是個傻子?!?/br> 梁玉心說,她哪是被魘著了?是把蕭度給魘著了吧?不對啊,這事兒太子還他娘的不知道??!凌珍珍都開始捅刀子了,太子可不能不做提防——蕭度是東宮的官兒!他往東宮埋把刀,說太子造反,可咋辦? 于是悄悄附到梁婕妤耳朵邊上說:“她跟蕭度有點不大對,jiejie心里有數。我出宮去再好好查查,您看情形,要是太子快吃虧了,就趕緊告訴他?!?/br> 梁婕妤嚇了一跳:“什么?!” “您小聲點兒!他兩個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好上了!不然咱上京的事兒,她咋知道的?咱連她家門兒開在哪都還不知道呢!不是蕭度說的,誰說的?!我得回去了,也得叫家里小心點兒。就小先生那事兒,他要是個浪蕩子,說就說了。他是個正經人,咱就不能損人家的名聲。咱家嘴也得嚴著?!?/br> “好好好!你快些辦,三郎那里有我?!?/br> 姐兒倆正說著著,程祥又跑來了,宣了桓琚的意思,正好梁玉要回家,兩人一道走了。路上,程祥賣了個好,仔細說了袁府的事。梁玉笑道:“多謝你啦。咱家這一路上就欠這份人情最大,旁人都是奉命行事,只有這個是巧遇,不還這份情真不自在?!?/br> 程祥真心拍馬屁:“三姨心地好?!?/br> ~~~~~~~~~~~~ 梁玉回到了家,梁滿倉正等著她匯報呢。梁玉頭一件事就跟梁滿倉說了今天凌賢妃下舌頭。 梁滿倉罵幾句賢妃“不賢良”,又說凌家母女“舌頭太長,擱咱老家,這種婆娘就該一天照三頓打!”最后才說:“家里誰都不許胡說八道!蕭郎君真他娘的不地道!”他不知道蕭度的私情,但是認為能把消息傳進宮里去,那是蕭度的責任,一定是他!總不能是他梁滿倉的閨女沒事找事吧? 老梁家如今也是財主了,那不得講究個名聲呀?說閨女跟個小先生讀書,那好說不好聽,不定叫那些老婆子傳成什么樣了呢!那可不行! 梁玉又說:“我還得去袁家一趟,圣人叫去謝他家老夫人來著?!绷簼M倉也同意了:“去吧,多帶些禮。既然圣人叫去的。哎,叫你大哥陪你去!城里講究這個!” 【爹辦正事的時候也沒那么不靠譜?!苛河駢合吕⒕沃?,第二天就與梁大郎投帖去了袁府。 今時不同往日,兄妹倆出門的排場也是足足的。這一次呂娘子就推說不去了,梁玉想到她的身世,也就沒有強求,只央她代寫帖子。梁大郎騎一匹高頭大馬,帶著meimei的車,一路去了袁府。梁大郎在馬上,比行人高出一截,進了永興坊頗有一點顧盼自雄的想法。這是京師最厲害那一撥人住的地方,我如今也是前呼后擁,也有帖子了。 不再是梁大郎親自上前去交涉,而是管家上前投帖。片刻之后大門打開,袁府管事領著人排成兩列,兄妹二人被迎了進去。 梁大郎左看右看,只覺神奇,竟然又來這兒了,上次多怯呀,現在腿都不抖了!等下我得繃住了,不能失了我們梁家的體面。他看了一眼meimei,心道,還是我妹端得住,等下多瞅瞅她是怎么干的,我也學著點,不能慫,不能叫人笑話了。不免又將下巴再抬了一抬,腿再抬得高一點。 梁玉又是另一種做派,她的步子反而小了,急趨而入。到了堂前,往里一眼掃過,劉夫人在正當中坐著,兒媳、孫子分列兩旁,再沒生面孔。那就好辦了! 梁玉的表情從略帶急切,變成了委屈。 趨入堂中,梁玉直奔劉夫人座前,軟軟地就給劉夫人跪下了,邊掉眼淚邊說:“夫人,是我們的過錯,叫您受累了。您放心,不會叫您白受委屈的!”蕭度跟凌珍珍那一對狗男女,我一定弄他們!越說越覺得自己也挺委屈的,哭得更加真情實感了起來。 梁大郎那兒正預備著學妹子,不想meimei一聲招呼不打,她變說法了!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梁大郎懵了,不是,妹子,咋跪了?!不是得體體面面的做人嘛?!你跪啥?不是,你哭啥?你哪兒對不起他們袁家啦?咱不是來道謝的嗎?咋變成道歉了啦? 第38章 值得留意 話說, 梁大郎本來以為meimei挺能撐場面的,打算跟她學一學,也好叫袁家看一看,梁家現在也不像以前那么土了,也挺能看的了。不想meimei上來一跪一哭, 梁大郎一時沒跟上趟,肩膀也塌了, 胸脯也癟了,臉也傻了,跟著跪也不是、跟著哭也不是。 梁大郎預備著唱《高祖還鄉》,他這兒調門都準備好了, 不幸同臺別人一開口是《四郎探母》,他接不上茬兒了,扎煞著手腳站在當場?!?】 袁樵本來是冷著臉一直故意不去看梁玉的,梁玉一跪一哭, 他就把眼睛長到人家身上了。梁玉比上一次見面又更好看了幾分,舉止風度也好,哭起來也好看, 唉,真叫人心疼了。蕭度真是個輕薄人!我已不計較你當時辦事不周, 你怎么又為了一個女子,將這些事情外傳連累別人?! 那邊劉氏親手扶起梁玉, 楊氏想梁玉這件事做得好, 也相幫攙了一把。劉夫人笑道:“三娘你做得很好, 還不曾謝你為我們美言呢?!?/br> 梁玉哽咽道:“不怕夫人惱,當時是我們存了私心的。掉到水里的人,抓根稻草都救命,何況小先生是那么好的人,我們家也舍不得。哪知道會給府上惹這樣大的麻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