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沐浴完,就要去寢殿里等陛下。聽琴姑姑親自把她送進去,又指了指貴妃榻方幾上放著的棋盤和幾本書,輕聲道:“陛下國事繁忙,小主且先自己消遣一會兒,茶水點心都已經備好,小主不必拘束?!?/br> 蘇輕窈乖巧點了點頭,笑說:“我省得,姑姑放心便是?!?/br> 聽琴便也沒多話,行了禮就退出去了。 再一次進石榴殿,蘇輕窈卻也顧不上緊張忐忑,她倒是很有興致打量這間人人都想進的寢殿,也不知以后還會不會有機會再來,這次可要看足了才是。 柳沁卻比她緊張,見她起身在寢殿里溜達,不由提醒道:“小主還是別亂走了?!?/br> 蘇輕窈回憶了一番早年的遭遇,毫不在意:“無妨,不會有人進來的?!?/br> 乾元宮可比旁的宮室要規矩,她進了石榴殿寢殿,就不會有不長眼的近來冒犯。 石榴殿的寢殿分內外兩室,外面是個典雅別致的小雅室,一側擺了一組書桌書柜,另一側則放了一個多寶閣,多寶閣后面還有一個假隔窗,布置很是用心。 里外室中間擺放了一架四面屏風,用的是最地道的蘇繡,正反面看上去別無二致,上面山石、竹林、石榴樹和孩童各個生動,在宮燈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繞過屏風,迎面就是一架頗為壯觀的架子床,瞧著比她自己的那個要大上兩圈,上面橫著睡四個人都沒什么問題。 除了床,窗前還有一個梳妝臺,對側則是一組茶桌。 那扇窗戶外面是走廊,上面朦朦朧朧罩著一層紗,讓人看不真切。 這些景都瞧完,蘇輕窈也就沒了興致,她坐回外間,選了一本沒看過的書從頭開始看起。 若說上一輩子活了八十歲有什么心得,那就是做事切忌急躁,她耐心極好又十分能忍,任何事情到了眼前都不著急。 此刻陛下沒來,她就安安分分看書,要不然枯坐著這一夜難熬得很。 這一坐就是一個時辰,等到蘇輕窈覺得要背酸痛,才驚覺時間已經很晚了。 就算這會兒,她也沒著急,只是輕聲吩咐柳沁躲在邊上坐下來歇歇腳,自己繼續看書。 似乎又過了好一會兒,等這一本書她都讀完了,聽琴姑姑才姍姍來遲,她面色不是太好,瞧著反而比她焦急:“蘇小主,陛下這會兒有些頭痛,就不過來了,您先歇下吧?!?/br> 她這么急匆匆進來時,蘇輕窈想了許多事,卻未曾想最后聽到的是這么一句。 這一句話聽起來是那么熟悉,里面改兩三個字,就跟前一世一模一樣了。 蘇輕窈心下詫異,面上卻絲毫不顯,她也跟著急道:“陛下也太過辛勞,這才累病了,真是叫人心疼?!?/br> 聽琴聽她說心疼陛下,再配著她一臉焦急,難看的臉色不知道為何竟緩和了些。 “小主有這份心,陛下一定會十分感動的?!?/br> 蘇輕窈抿了抿嘴,陛下感動不感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還跟前世一樣,她如果從此再沒機會侍寢,怕是又要在宮里頭熬日子了。 對面那寬敞些的東側殿,什么時候才能搬進去? 想到這,蘇輕窈心中一動,軟軟道:“陛下病了,身邊可是有人伺候?反正我也是過來侍寢,不如我去伺候陛下吧?姑姑放心,我不困的?!?/br> 她說得特別認真,一雙杏眼閃著莫名的光彩,聽琴姑姑倒是被她說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上下打量她幾眼。 這么多娘娘小主,這還是頭一份這么上心的,倒是……人不可貌相。 聽琴一時半會兒沒說話,蘇輕窈怕她不應,緊跟著說:“我知道陛下身邊的大伴和姑姑都是得力人,但我也想盡自己的一份心,叫陛下晚上休息得更好一些,姑姑便通融通融吧?!?/br> 她言辭懇切,語氣哀婉,聽琴心中一動,不由點了點頭:“那這樣,下臣回去請示陛下,小主且略等一等?!?/br> 蘇輕窈這才露出笑容:“勞煩姑姑了?!?/br> 聽琴一路進了寢殿,楚少淵還在看奏折,見她去而復返,不由有些差異:“姑姑可是還有什么事?” 聽琴沖他行禮,低著頭道:“蘇小主聽聞陛下病了,想過來親自侍疾?!?/br> 楚少淵微微一挑眉,放下手里的朱筆,松了松脊背往椅背上靠去:“哦?她倒是膽子大?!?/br> 作者有話要說: 陛下:呵呵,女人。 蘇選侍:呵呵,男人。 第6章 楚少淵今日頭痛確實不是裝的。 不過哪怕身體不適,他也沒有倦怠政事,那些奏折堆在桌子上只能他自己批,拖日子懶政毫無意義。 是以他臉色就不太好看,聽琴姑姑說完話也不敢吭聲,只等陛下定奪。 楚少淵盯著奏折出神,這半天他折子批得飛快,再熬一個時辰就能批完,倒也比以前輕松許多:“你去告訴她,不必了?!?/br> 楚少淵淡然開口,想了想又說:“盯著她,看她還有什么動作?!?/br> 聽琴是他母后從娘家帶入宮中,是看著他出生的,二十年來一直伺候在身邊,最是忠心不過。 石榴殿里的那些事,聽琴其實心里有數,但她嘴巴很嚴,從來不曾往外說過半句。 楚少淵也放心她,只叫她看著行事。 聽琴行了禮,見他面色略緩,便道:“陛下再忙一會兒就歇吧,剛臣已叫小廚房備了清心湯,陛下吃了再睡?!?/br> 楚少淵點點頭:“姑姑有心了?!?/br> 聽琴低頭退了出去,想到楚少淵這些年來的煎熬,心中是十分心疼的。 但許多話,她只能疼在心里,萬萬不敢說出口。 等回了石榴殿,抬頭就看蘇小主還等在花廳里,沒有要休息的意思。見她眼巴巴看著自己,小臉上滿滿都是膽怯,聽琴難得有些心軟:“蘇小主還是歇下吧,陛下那有太醫候著,人多雜亂反而擾了陛下清幽?!?/br> 蘇輕窈垂下眼眸,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了?!?/br> 聽琴以為她要放棄了,剛要轉身退去,就聽蘇小主又說:“可勞煩姑姑取了筆墨紙硯來?我想抄些經書,也算為陛下祈福?!?/br> “小主……”聽琴頭一次遇到這么執著的宮妃,不免有些愣住。 蘇輕窈看著她,滿臉都是落寞和沮喪:“我也幫不上陛下的忙,只能如此略盡綿薄之力?!?/br> 她這話說得倒是情真意切,聽琴點了點頭,心軟應下:“好,一會兒就叫宮人送來,小主寫困了就早些睡,務必不要累著自己?!?/br> 蘇輕窈沖她微微一笑,可愛稚嫩的臉龐仿佛發著光,讓人看了心里頭就舒坦。 聽琴退出去吩咐紙筆,心里嘆息:是個好姑娘,只可惜…… 只可惜命不好。 回了寢殿,蘇輕窈臉上的表情一變,她看著剛剛呈上來的熱茶,微微一笑。 “倒是沒那么難……” 柳沁正給她倒茶,沒聽清她在說什么,聞言就問:“小主有何吩咐?” 蘇輕窈搖了搖頭,讓柳沁取了個軟墊放到雅間的椅子上,端端正正坐下來:“今夜有的熬,得勞累你研墨了?!?/br> 蘇輕窈原就愛讀書,日常也寫過詩文,柳沁研墨的手藝不錯,這點小事倒也能辦好。 不多時,聽琴親自送了筆墨紙箋過來,站在那看她提筆就寫。 上輩子日子孤獨寂寞,有些事也不能太出格,她有段時間只能抄佛經打發時間,就那么抄了許多年,把幾冊經書倒背如流,字也練得頗有雅意。 現在根本不用找書本,拿起筆就是一手漂亮的佛經楷,一看就知下了真功夫練過的。 聽琴站在那看了一刻就沒再繼續,她心里裝著許多事,退出去后吩咐守夜宮女:“注意著點寢殿的燈,若是暗了就加油,可別累壞了小主的眼?!?/br> 小宮女福了福,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她又說:“一會兒我吩咐小廚房送來一碟子點心,你給小主端進去,叫小主別餓著?!?/br> 這還是頭一次看聽琴姑姑這么關心一個侍寢的妃嬪,小宮女心里好奇極了卻不敢多問,只閉嘴行禮,目送她離開石榴殿。 蘇輕窈說要抄經書,可不是嘴上說說,她是實打實準備抄一夜的。 反正她現在年輕,精力也足,趁著能表現的時候不好好表現,難道還指望天上掉餡餅?想要早點搬家,就得早點升位,這宮里,最能在這事上說得上話的就是皇上了。 不管他看不看得見,她自己是真心實意抄過,也討一個心安。 過了半個時辰,小宮女端著點心進來,先挑亮宮燈,然后又給茶壺里添水:“奴婢就守在門外,小主隨時吩咐?!?/br> 蘇輕窈揉了揉有些發脹的手腕,沖她笑笑:“辛苦你了?!?/br> 等小宮女走了,她瞥了一眼茶桌上的點心,一共有四樣,各個別致精巧,一看就是乾元宮小廚房所做。 蘇輕窈心里嘆:倒是提前吃上乾元宮的美食了。 她這會兒不餓,就對柳沁說:“你去嘗嘗,這可是咱們輕易用不到的?!?/br> 柳沁搖頭,小聲說:“奴婢這有干凈的帕子,等明兒個包起來帶回去,小主可以慢慢吃?!?/br> 蘇輕窈被她說得一愣,不由被她逗笑了:“你這小財迷,怎么還連吃帶拿呢?!?/br> “小主喜歡,奴婢還要什么臉面?!绷叩?。 在家里時她也不是沒享用過好東西,可進了宮,一切只看恩寵和位份,哪怕她手里有銀子,許多東西也弄不到。 這樣精致繁復的點心,確實已經許久沒用過了。 或許因為她跟柳沁念叨過自己愛吃這一口,柳沁便牢記心中,難怪前輩子總喜歡在屋子里擺些點心盤子,原來正是因為如此。 蘇輕窈眼中一紅,想起上一世柳沁幾十年的陪伴,只覺心中熱乎乎的。 “你的臉面就是我的臉面,”蘇輕窈頓了頓,正色道,“我努力把咱們日子過好,以后定不叫你這么辛苦了?!?/br> 柳沁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笑了笑,低頭繼續研墨。 蘇輕窈也沒再說話,她繼續抄經,邊寫邊說:“希望陛下早日康復?!?/br> 只要陛下身體好了,不就能繼續招寢?她剛進宮,說不得還有些機會的。 對面博古架后的雕花格窗外,一道高大的身影淡然而立。 楚少淵透過預留好的孔洞往里面望去,剛好聽到蘇輕窈主仆兩人的那一番對話,聽起來似是有些心酸,但少女聲音輕靈,臉上也沒有沮喪的表情,還反過來安慰自己的宮女。 小小年紀卻很通透,一看就不是心思重的人。 后來她又說“望陛下早日康復”,楚少淵難得有些晃神,可低頭沉思良久,他又自嘲一笑。 他也很想康復啊…… 楚少淵從夾道出去,轉過曲折的回廊,直接回到寢殿里。 因為他早晨起來頭痛欲裂,太醫院院正魯浩波便匆匆而來,一整天都守在乾元宮哪里都不敢去。 奏折已經批完了,楚少淵回到寢殿也沒去書房,直接尋了雅室坐下,讓婁渡洲去喊魯浩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