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信是需交到我堂兄手上的,”賀淵難得露出點近乎憐愛的笑意,“若不怕被他當場一掌拍吐血,盡管拆?!?/br> 他堂兄乃柱國鷹揚大將軍,總領各州軍府事務的人,平素里經手的信函全是軍務機密,對信函這東西自有著非常人可比的警惕與細致。信函有沒有被人拆過,他怎會看不出來? 哪怕只是家書,一旦察覺被人動過手腳,他第一時間里絕對手比腦子快,當場將人當細作處置都不是沒可能的。 “灃南賀氏,一門暴徒!”慕映琸邊喊邊跑,“你這樣是很容易孤單終老的!” 觸人眉頭的小混球! 若不是后頭還跟著一隊北軍的人,賀淵怕是早已箭步上去將他摁頭種土里了。 ***** 趙蕎站在別業門前小徑入口處的重瓣疊色.五月梅下,打算等賀淵回來與他算賬。 慕映琸逃命似地從山上跑下來,瞥見她時也沒停步,只是笑著喊道:“趙二姑娘,你要擦亮眼睛!賀大人他……” “慕映琸,你就直說你想怎么死?!?/br> 賀淵人未到聲先至,嚇得慕映琸一溜煙跑出道殘影來。 趙蕎茫然地看著他飛奔而去的身影,又轉頭望向氣勢凜凜而來的賀淵。 這般凌厲外顯、充滿攻擊野性的賀淵并不常見。 含黛遠山做襯,落霞溶溶為飾,頎碩昂藏的身影大步流星漸行漸近,凌厲雄渾的氣勢與劍眉星目的英朗毫不違和,竟是這天地間最奪人眼目的所在。 趙蕎看得有些失神,心下砰砰亂跳,驀地就紅了臉。 那股等著興師問罪的火氣瞬時退下。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酥麻猝不及防從尾椎處躥起,直沖天靈蓋。 她狼狽倒退兩步,背靠著身后樹干。腿軟,這就很尷尬了。 賀淵奔到她面前時已收了先前那般氣勢,扶住她肩頭的動作笨拙又輕柔,叫人心顫。 趙蕎驀地想起年少時在広嚴寺聽外域來的黑臉大和尚講的那個故事,猛虎細嗅薔薇。 當初不懂的其中禪意,此刻忽然就有了具象的頓悟。 賀淵不明所以,帶著幾分關切幾分急惱,輕聲道:“歇了整日,宿醉還沒過?看你以后還敢不敢喝那么多酒了?!?/br> “不,不喝了,”趙蕎使勁清了清嗓子,穩住那股從心尖滲進嗓音里的顫,“這輩子再不喝了,我發誓?!?/br> 賀淵稍愣片刻,緩緩抿住勾起的唇角,露出右頰的淺淺梨渦。 “這個誓不算,換一個?!?/br> “為什么不算?”趙蕎滿頭霧水。 “新婚之夜的合巹酒,總還是得你親自喝的?!辟R淵悶笑出聲,耳廓的火燙漸蔓延至脖頸。 趙蕎猛地從魔障中清醒過來,跳腳往他肩頭就是一拳:“關你屁事!我新婚之夜有你什么相干?!你你你還是先說清楚畫那腰帶是幾個意思吧你!” “竟偷看?”賀淵并未閃躲,紅著臉噙笑不動如山,受下她這惱羞成怒的一頓粉拳,“沒什么意思,畫下來以防萬一。雖我將‘罪證’藏得很隱秘,可是阿蕎最聰明,若你使出我拒絕不了的法子將‘罪證’騙走,然后‘拎起腰帶不認賬’,那我至少還能拿著畫下來的‘罪證影像’,上都御史府擊鼓鳴冤?!?/br> 賀大人向來是謀定而后動的。周全。講究。 原來沒要花煙花圖樣???趙蕎心里涌上淡淡失落。 不想被他看破她自作多情地誤會了些事,她抬掌照他腦門一拍,兇巴巴轉移話題:“鳴你個頭!你哪里冤了?!我越想越覺不對勁,昨夜就算我酒后……那什么,若你殊死抵抗,就根本吃不了虧!” “我抵抗了,真的,”賀淵無辜輕笑,“我提醒了你別亂來的。奈何你天生反骨,醉酒后尤其任性,越說不能做的事越要試試。說哪里不能親,你偏要……” “閉嘴不用復述細節我并不想知道得那么清楚謝謝你??!” 趙蕎哪能記得那么清楚?她就記得對他親來摸去,然后扯了他腰帶。之后還做過什么、說過什么,以及怎么被送回去的,她全沒印象了。 此刻瞧著他的神情也辨不出他話中真假,羞恥到已然快要失去理智的趙蕎只能爆紅著臉,強詞奪理:“我是說,殊死抵抗!你輕飄飄說一句,那也能算?!” 賀淵低下頭去,笑得肩膀直抖:“你說得對。確實不能算是‘殊死抵抗’。大概更像是,欲拒還迎?!?/br> 哦不對,他根本也沒想拒的。 心上姑娘將他撲倒在地,悍然扯掉他腰帶,拉開他衣襟,流氓至極一路從他的唇吻到喉結…… 殊死抵抗什么的,他實在是做不到。 能忍住沒有積極主動“為敵軍帶路”,束手躺平任由蹂..躪,根本已經是心志堅毅非常人可及的錚錚鐵骨了呢。 第66章 此刻的賀淵著實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原以為,趙蕎酒醒后就不會記得昨夜之事, 又或者明明記得卻裝傻充愣。 可她顯然是特地在這里等他, 還剛一照面就提“畫腰帶”的事, 半點沒要逃避昨夜種種。 細想想,其實她的性情一慣如此。無關痛癢的小事上或許會潑皮耍賴、嘴硬推諉,大事上通常是敢作敢當。 賀淵喜出望外之余, 話趕話地就沉溺于逗她窘迫羞惱的樂趣中, 一時竟忘了要適可而止。 見趙蕎慢慢斂了羞赧火氣, 抿唇直視著自己,賀淵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過了。 她既主動站在這里等他,先時雖被他一句句惹得毛炸炸惱羞成怒,卻并沒有否認昨夜的事,看樣子原本是打算好要與他攤開說的。 賀淵趕忙放軟了聲氣,噙笑告饒:“好好好, 我不鬧你了?!?/br> 趙蕎粉頰上的緋色未褪,嗓音平板地打斷他:“昨夜我醉得厲害,事情只記得零零碎碎。以往醉酒失態時, 最多也就是拉著人絮絮叨叨,倒還從沒有對誰浪蕩輕薄的‘禽獸前科’。無論如何,昨夜是我有錯在先,得向你致歉。對不住?!?/br> 說完她略略低頭去,不再看他。 被她這急轉直下的態度驚得心都快不跳了,賀淵再笑不出來,急急趨近她兩步:“我只是同你鬧著玩, 不是要……” “嗯,我知道。我沒生氣,就是尷尬,”她低頭垂眸看著自己鞋尖上的流蘇,“你先別出聲,等我緩緩。原本想好要怎么說的,被你一通攪和,腦子有點亂,又不會說話了?!?/br> “阿蕎,我錯了。不逗你了,真的,”心慌意亂的賀淵探出手去,輕輕扯著她衣袖晃了晃,“別板著臉嚇我,好不好?我不會……唔?!?/br> 趙蕎忽然傾身過來,額心正抵上他開開合合的唇:“閉嘴?!?/br> 賀淵傻僵在原地不敢動彈,一時竟猜不透她的心思了。 ***** 趙蕎板起臉并非置氣,是真尷尬。 終究不是真流氓,賀淵非要替她將昨夜那些出格的細節給補全,她簡直是……無地自容。 用額頭堵住賀淵的嘴后,她垂眸看著腳尖,總算能安安靜靜重新整理紛亂思緒了。 民諺說,酒醉心明白。 昨夜趙蕎醉酒后對賀淵做出那樣的舉動,無非就是因為喜歡。 江湖兒女敢作敢當的,既喜歡,昨夜又對人家做出那種事,若再嘴硬與他為難,似乎有些矯情了。 那,就這么著吧。 趙蕎雙手反剪交疊在身后,掌心貼著樹干,整個身軀往后倚著,輕輕踢了踢賀淵的腳尖。 “賀淵?!?/br> “嗯?”賀淵倏地筆挺了腰身,指尖不自知地輕顫。 “雖眼下看來陛下有心放過我,但前幾日諭令說的可是‘禁足反省、聽候發落’。所以我暫時不敢將話說得太篤定?!?/br> 今日她在房中躲了整日,除了羞窘到抓狂、發瘋打滾薅頭發之外,也是認真考慮過許多事的。 一國之君的喜怒本就難定,要是歲行舟說了假話,或此去東境遇到什么變故沒能帶回前哨營的人,屆時圣心即便震怒也會隱忍不發,畢竟朝廷需要他去松原安撫民意。 那樣的話,趙蕎作為涉事同謀,對朝廷又無大用,正是推出來結案的好靶子。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別同我犟,這是我的底線。你不怕被我牽連是一回事,我卻不能心安理得將你拖進麻煩里,”趙蕎眼眸低垂,輕輕勾起了唇角,“等入秋歲行舟從東境將人帶回,陛下明言不計較我的過錯,到時你若還愿要我負責,那我會負責的。同意嗎?” 語畢,她緩緩抬起頭,卻見賀淵滿眼驚疑地倒退半步。 “你一臉防備是幾個意思?最多就三四個月,這也不愿等?”趙蕎詫異。 賀淵搖了搖頭,喉間滾了滾:“你忽然這么痛快,總讓我覺得有詐?!?/br> “去你的‘油炸’,我還‘水煮’咧!”趙蕎沒好氣地笑啐,“我若詐你,圖什么?” 當年在溯回城的那件事也是這樣,他來求她不要說出去,她權衡輕重后痛快允諾,他也這么疑神疑鬼說她有詐。 這家伙什么毛???偏喜歡別人含含糊糊吊著,心里才踏實? “阿蕎,我可以答應等你到入秋。但我必須鄭重提醒你,”賀淵忐忑防備的目光緊緊攫著她面龐,“若你想使緩兵之計,拖著哄著將‘罪證’騙去,那你不會得逞的?!?/br> 趙蕎無語言對,僅能送出一個“滾”字,轉身舉步往別業中回。 賀淵亦步亦趨跟在她身旁,歪著腦袋覷她:“阿蕎,你當真是喜歡我的吧?” 趙蕎扭頭送他一個溫柔白眼:“對,喜歡的?!?/br> 又、又這么痛快?!就真的很有鬼啊。賀豫蹙眉嘀咕:“聽起來好假。非常不真實?!?/br> “那好吧。我不喜歡你,方才都是騙你的,根本沒要負責,”趙蕎撇撇嘴,哭笑不得,“這樣真實了不?” 他立時止步,一把將趙蕎摟進懷里,腦袋在她臉頰邊蹭來蹭去,委屈控訴:“阿蕎,你不能這樣欺負人。方才說好等到入秋后就對我負責的!” 趙蕎被困在他懷中呆了片刻,總算忍無可忍地伸出食指戳向他的額角,滿面通紅地從牙縫里迸出警告:“賀淵,你夠了啊?!?/br> 裝得委屈巴巴巴巴蹭來蹭去,卻趁機在她臉上偷親好幾次,以為她是死人感覺不到的嗎?! 這大尾巴狼真是慣不得啊。 ***** 之后幾日,信王府別業中隨處可見賀淵跟進跟出黏著趙蕎的畫面。 有一次中慶送茶果進大書房,不小心撞見自家七爺哼哼唧唧纏著趙二姑娘討抱索吻的畫面,當場恨不得自己瞎了。 他總算明白以往七爺去柳條巷找趙二姑娘時,為什么很少帶他跟著—— 那“狗里狗氣”的黏人模樣,實在讓人沒眼看! 這邊黏黏糊糊即將進入蜜里調油時,一墻之隔的成王殿下則莫名苦得像顆實心黃連。 六月初五未時過半,內衛孫青向賀淵通稟這兩日城中近況后才離去沒多會兒。隔壁的成王趙昂便捏著一張信箋急匆匆過來了。 這時趙蕎與賀淵在水趣園的亭子里,吃著茶果吹著風,就先前聽孫青稟的一些情況閑談著各自見解。 趙昂的突然到來讓趙蕎有些詫異,卻還是趕忙站起身問好,又吩咐阮結香拿了一個“云團圓墊”來為他在席上添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