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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作不合在線閱讀 - 第59節

第59節

    趙蕎捧著瓷盞小口抿著蜜水,微紅的眼眸不經意瞟到銀瓶欲言又止的模樣,輕嗤一聲。

    “想說什么?說吧,左右我也睡不著?!?/br>
    銀瓶咽了咽口水,小聲道:“我雖不像結香那般敏慧通透,對二姑娘的心思了如指掌,可我好歹也是信王府家生侍,很小時就跟在您身邊,多少還是看得出點端倪的?!?/br>
    “看出什么了?”趙蕎勾起被蜜水潤澤過的唇瓣,笑意卻難以抵達眼底。

    “至少看得出您對賀大人說‘如今不喜歡’的那句話時,不是真心的。您還是怕連累他?”銀瓶有些心疼地覷了覷她。

    “不是說今日已向皇帝陛下求來了特赦金令?到時歲大人將那些將士帶回來,再加上您的特赦金令,或許皇帝陛下會允了功過相抵,事情就輕輕揭過,那不就不會連累誰了么?”

    “你也說是‘或許’,那或許皇帝陛下又不允功過相抵、輕輕揭過呢?”趙蕎自嘲地笑嗤兩聲,將手中杯盞遞給銀瓶。

    而后雙手抱膝,將臉無力地埋在膝頭。

    “瓶子,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想,哪怕最后皇帝陛下沒有怪罪,甚至最后這件被壓下,在外間被攪起半點風浪,我與賀淵,或許都是回不去的了?!?/br>
    從她開始幫著歲行舟隱瞞并提供協助的那天起,她與賀淵之間,就隔著鄰水刺客案中殉國的那四十多位殉國的金云內衛英魂了。

    “若歲行舟沒有為了保行云‘續命’成功,隱瞞了前哨營早在半年前就遭遇雪崩的線索,或許朝廷能更早警惕邱黃兩家裂土自立的決心,不會再心存僥幸。那樣的話,鄰水刺客案時就不至于措手不及?!?/br>
    趙蕎的聲音悶悶的,帶了點嗚咽顫音。

    等到歲行舟自首、所有事大白于天下時,就算陛下寬宥,賀淵心中難免也會恨的吧。

    “鄰水那四十多個內衛,若提前有防備,大概不至于是那樣慘烈的結局?!?/br>
    是從松原被送回來、已摻和進歲行舟的事之后,趙蕎才無意間從兄嫂口中得知,去年冬在鄰水殉國的那四十幾名內衛,其中有好些人,靈柩里的尸身都是殘肢斷臂勉強拼完整的。

    賀淵為什么承受不住以致遺忘?因為他當時就在他們身旁,眼睜睜看著那些年輕而稚嫩的同伴因為臨陣經驗太少、被服用詭藥后宛如神鬼附體般不畏疼痛戰力激增的刺客驚亂了心神,以致應對間露出破綻。

    那時他與刺客纏斗,自己也身負重傷,根本顧不過來那么多人。

    只能看著。

    “所以瓶子你想啊,就算皇帝陛下能原諒歲行舟,賀淵能嗎?他又會用什么眼神看待我這個‘幫兇’呢?”

    銀瓶見她越說越自責,輕聲急急道:“但是歲大人也說過,那時他并不知邱黃兩家手上有那個叫‘斬魂草’的東西,他只是想給meimei爭取一線生機??!”

    在歲行舟的立場上,他相依為命的meimei,世上唯一的親人,已經用自己換下了一千九百九十九個人,他很篤定自己能帶回那些人,所以想給meimei謀條活路。

    至于邱黃兩家搞出來的那個假希夷神巫門手中三件寶其中兩樣,“賽神仙”與“斬魂草”,歲行舟連聽都沒聽過。畢竟,那根本不是真正神仆“希夷神巫族”會涉及的東西。

    畢竟歲行舟只是個半調子“神仆后裔”,又不是能掐會算的神明本尊。到鄰水出事時,他已沒有回頭路了。

    “我知道。若我是歲行舟,或我有歲行舟那靈通,我也會和他做同樣的選擇,”趙蕎緩緩抬起頭,滿面是淚,笑得無力,“畢竟行云此生還沒活到十八歲,生時護過國境,終了以命為朝廷保下那批將來定會有大用的精銳。她值得?!?/br>
    可是,就像歲行云對趙蕎與歲行舟來說很重要一樣,那些內衛同僚對賀淵來說也同樣重要。

    “我怕等到事情揭破的時候,賀淵好不容易解開的心結又要橫在我倆之間?!?/br>
    還不如早些斷個干凈,將來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來時,不必再有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糾葛其間。

    只剩單純痛快的仇視與恨意,總歸少幾分入骨的痛苦與難堪。

    這樣,對誰都好……吧。

    第59章

    心里沉著事,趙蕎到寅時才睡著。

    醒來已近午時, 不用照鏡子她都知自己眼睛有些發腫。

    揉著發脹發酸的腫泡眼起身, 任由銀瓶幫著更衣梳洗完, 她才懶散地踱出院子來。

    有小丫鬟來稟:“二姑娘,賀大人在門外站了一夜……”

    “瘋了吧他?”趙蕎心累地閉起眼,嘆氣, “宵禁后皇城司夜巡的人沒來過咱們門口?”

    “來過的, 賀大人的金令可威風了!皇城司的人看了一眼, 問都沒多問半個字,直說不打擾賀大人公務,直接就執禮告辭了?!毙⊙诀叩恼Z氣里有股莫名崇敬。

    了不起了不起,持身端正的賀大人都會“以權謀私”了!趙蕎以掌扶額:“這會兒沒在了吧?”

    “沒。早上有幾個內衛的人來尋他,好像有很急的公務,他就走了, ”小丫鬟想了想,補充道,“賀大人讓轉告二姑娘, 說您讓他想的補償條件他已經想好了,回頭當面來和您說?!?/br>
    趙蕎有氣無力地扯了扯嘴角:“知道了?!?/br>
    這意思,就是同意她昨晚說的那樣,將之前的事全做個了斷,往后就兩清了?

    挺好的,就這樣吧。

    *****

    一連三日,賀淵都未再露面。

    而歲行舟的精神一日日rou眼可見地飛速好轉, 也不知是鮮于蔻的“多管齊下”幫了忙,還是他就該以如此詭異的速度恢復,總之是好了許多。

    于是他同趙蕎約好,六月初三那日兩人一道進內城面圣自首。

    因趙蕎是無爵無官的皇家宗親,未奉詔卻想面圣時,按大周皇律規制,需提前遞折子至專管皇室宗親事務的宗正寺,由宗正寺轉進內城呈至陛下或帝君手中,得到圣諭允準后才可成行。

    于是她命人代筆寫了折子,于六月初一這日遞至宗正寺。

    午睡醒來后,心不在焉的趙蕎與前幾日一樣,照例吩咐銀瓶備車去探歲行舟。

    緩慢行了小半個時辰,眼看就要到歲行舟家宅所在的那條街口時,馬車突然停住。

    銀瓶探頭進來,說話都結巴了:“二姑娘,是、是內城近侍、皇城司衛戍,還有……賀大人?!?/br>
    趙蕎心中毫無來由地掠過一股“大事不好”的預感,頭皮發麻地打了個冷顫。

    穩下心緒下了馬車后,在烏泱泱的攔車人群中,趙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端坐馬背的賀淵。

    他端坐在馬背上的自姿儀仍是一群人中最挺拔肅正的,想看不見都難。

    數日不見,他似乎疲憊至極,眼中隱有血絲。

    不過,他沒說話,只深深凝了趙蕎一眼,沒什么表情。

    內城近侍亮出皇帝陛下的金龍令:“傳陛下口諭:信王府二姑娘趙蕎頑劣滋事,屢教不改,特命即刻前往泉山禁足反省,由金云內衛左統領賀淵親自看管,無詔不得擅離,聽候發落?!?/br>
    這是什么狗屎般的處置?

    既無前因也無后果,含糊其辭,連具體是犯的什么事都沒講,禁足多久也沒個準數,還賀淵親自看管?!

    還有,沒聽過誰被罰是關泉山的!那地兒可是京中各家高門的溫泉別業所在,這算哪門子懲罰?!

    趙蕎整個人都懵了,可每每她要開口發問卻總被人打斷。

    臨了賀淵更是撈了她放在自己的馬背上,兩人同乘一騎就直直往泉山去了。

    身后呼啦啦跟著一隊皇城司衛戍。

    風馳電掣般的策馬行進中,趙蕎扭頭,大聲問:“賀淵,這到底怎么回……咳咳咳……”

    吃了滿嘴的風。

    賀淵面無表情將她往自己懷中一按:“閉嘴,現在不高興理你?!?/br>
    你以為我就很高興理你?!

    若不是被奔馳間的疾風堵住嘴,趙蕎真的要當場咆哮了。

    *****

    到了信王府位于泉山的別業已近黃昏。

    賀淵率先躍身下馬后,神情平板卻動作溫柔地將趙蕎抱了下來。

    她云里霧里地隨他擺布,站定后才驚見阮結香與賀淵的家侍中慶都立在院中,兩人臉上雙雙寫著“我也不太懂發生了什么”。

    “賀……”

    “只要在泉山之內,你愛去哪兒都行。若你試圖擅離泉山,皇城司衛戍會將你抓回來,”賀淵似是疲憊至極,嗓音啞得厲害,“歲行舟那件事,陛下什么都知道了。歲行舟午后已啟程前往東境,內衛右統領孟翱親自帶人‘護送’的,不必擔心。是信王殿下指名讓我在此看管你的。若還有什么旁的疑問,待我明日睡醒來你再問?!?/br>
    語畢,宛如回到自家一般,隨中慶上了二樓去。

    這座別業在修建時就很搞怪,所有可以住人的房間是連在一處的環形“排樓”,二樓是主人們來時住的地方。

    趙蕎喜好熱鬧,以往來時總是住居中那一間,這樣方便她跑出來和住在左右的家人磕閑牙。

    而賀淵就直接進了她常住的那間房隔壁。

    “什么???”趙蕎是真的暈頭轉向,搭上阮結香遞來的手臂,“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在這里?歲行舟怎么又去了東境?”

    “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最多就比您早來半個時辰,”阮結香也是暈乎乎的模樣,“今早我與鮮于大夫還有留在歲大人宅中照應的那幾個人,不知怎的全睡沉了,將近午時才醒。之后就來了內城傳令官和皇城司衛戍的人,直接將我拎上泉山來。鮮于大夫則被‘圣諭臨時征召’,也沒說去哪兒,反正就給帶走了?!?/br>
    聽起來很像是:歲行舟糊弄她說后天一起進內城面圣自首,結果卻還是不想連累她。今早用什么法子弄暈了所有人,然后自己獨自去面圣?!

    可是,以他那不高不低的官銜,也不能抬腳往內城去就被允見駕??!

    而且,有沒有誰來解釋一下,陛下臨時征召鮮于蔻那個三腳貓大夫做什么?

    以及,即便要清算她包庇與協助歲行舟的罪名,也沒道理不審一句就將她強行丟到泉山來吧?

    還有,為什么她大哥會指名叫賀淵在這里“看管”她?怎么又關她大哥的事了?!

    趙蕎腦子里全是亂麻:“真是要瘋!那你沒問中慶又為什么在這里?”

    阮結香道:“問了,中慶也稀里糊涂的,只說他家七爺近幾日奉了陛下旨意忙什么事,三日三夜沒合眼了。又說是咱們殿下派人送他上來照應賀大人的?!?/br>
    趙蕎幾乎要被無數個疑問塞得顱骨炸裂,然而看起來是這里唯一一個能告訴她真相的賀淵,已經非常莫名其妙地跑去補眠了。

    還格外無恥地選擇了睡在她的隔壁。

    *****

    雖賀淵說了“還有什么旁的疑問,待我明日睡醒來你再問”,可趙蕎哪等得到明日?

    在中慶的數度阻攔與哀求下,趙蕎勉強忍到子時結束,便又來到賀淵的房門前。

    叩門無人應,她便鍥而不舍地接連叩了好幾回,最后發展到……撓門。

    房門倏地被拉開,門后的賀淵滿臉全是惱火的起床氣:“你貓兒變的么?!”

    撓門這種慘無人道的事都做得出來。

    “來時你說若我有疑問,‘明日’可以問你,”趙蕎狠心地對他睡眼惺忪的倦容視而不見,理不直氣也壯,“子時已經過了,這會兒就是‘明日’?!?/br>
    賀淵著惱地咬牙瞪她,奈何困得眼皮沉極,瞪了還沒到一個呼吸結束,就又快睜不開眼了。

    他索性右臂一伸卷了她腰肢抱了個雙腳離地,后腳跟一磕將門給關上,單手將她抱起就往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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