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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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拆東墻補西墻的日子,不知能不能走到個頭!她這心里,擔心得不行! …… “鬧春,你回來了呀?”分明天氣已經冷得不行,可村口那下象棋的地方,還是一如既往地“開張”著,不少大老爺們蹲著站著在那,指點江山,活像個個是棋神一樣,真正持著棋子的,則悶不吭聲,沒走一步,就得沉思老久,就如什么國手對弈一般。 “回了,回來了!”裴鬧春大包小包地拿著,身上穿著一件厚實的棉服,乍一看,就覺得暖和。 裴家二大爺沒能混到在里頭下棋的位置,正在外頭抽著煙,這煙也是自制的,買那一斤要不了多少錢的煙絲,然后自己用紙卷好封口,便成了煙,燒起來倒是煙霧繚繞的,很有氣勢,大冬天的,口鼻一起煙霧繚繞:“鬧春,你這是出息了呀,看你這新衣裳,一看就曉得不錯!” 他的審美品位不算高,可看得出新舊,裴鬧春身上這件,比他家三小子穿回來那件還好呢! “廠子里的瑕疵品,內部價買的,不貴?!迸狒[春往后轉,扯著口袋后面點的位置,那有條線走歪了,看得出來重新拆縫過。 二大爺的話,引來不少人注意,眾人均是恨不得把腦袋埋進來盡情觀賞,在注意到那根本算不得什么的瑕疵時,一個個都驚了:“城里人這么講究?這才一丁點,哪就不好了呢?” “這批衣服賣外國人的,人家講究,不好的都要退貨的,就打折內部賣了?!迸狒[春說話不疾不徐,笑得溫吞。 二大爺耳朵一動,很是機敏:“還買不買得?我們家三小子要相人了!不貴的話我給他買一件,中不中?” 裴鬧春早有準備,他指了指后面的包裹:“我買了兩件呢!晚點去找您,我這好久沒回家了,得回去看看!” 二大爺心想事成,別提多美了,生怕別人和他強,立刻接過話茬:“你是得回去,快點,家去吧!你家媳婦給你生了個胖小子,這個當爹的,是該多看看!”他對村里發生的事情,樣樣門清,裴家人這么鬧騰,不就是為了得個小子,這總算得了,捧場這個,絕對沒錯。 “好,那我先走了,你們繼續玩?!迸狒[春揮揮手,繼續背著包,一步一步地往家去。 留下的幾人,不少心已經不在棋上了,互相看著彼此,細碎的聲音,時不時地傳出,有的聲音里帶的是羨慕:“你看看鬧春這是啥好命,兒子有了,去打工看著也不錯?!?/br> “好命什么呀!”有人冷哼,“要不是運氣好,哪有得兒子?他那兒媳婦,香灰水都不知喝了多少了!再說了,打腫臉充胖子聽過沒有,他外頭再好,能有本來的廠子好?” “這話倒說得也對,外頭再好,哪比得上他機械廠里!可這也沒法子,誰讓他們命不好,先生了個女兒呢?!?/br> “是啊,對了,你家兒媳聽說有了?我聽說現在城里醫院,交錢可以看?!庇腥斯硭畹卣f起了別的事情,壓低了嗓音,“到時候可記得去看一看?!?/br> “你給我介紹介紹,我找不到認識的人,包了紅包都不行?!?/br> 那頭的你一言我一語,裴鬧春是聽不見的,他干慣了活的人,身材健碩,拿這么多東西,也不用換手喘氣的,拐過了幾個彎,很快到了自家門口,他邊往里頭進,邊扯著嗓子喊:“媽,招娣,曉萍,我回來了!”家里和外頭溫度差不多,可一進屋,總有點放松的感覺,他隨手卸著身上的東西,很快便迎來了自家的娘子軍大軍。 打頭陣的是吳桂芝,她跑得飛快,一下到了兒子面前,笑容掛得老高,眼睛邊的紋路都擠在一起:“兒子,你可總算回來了,我還擔心你趕不及回來過年呢!”她伸出手,就幫忙拍著兒子衣服上的灰,村里沒有鋪路,風一吹,那叫一個沙土奔騰,基本走一圈,身上或多或少都會沾點沙土,她自己平時穿的都是舊衣服,也不在意,可今天兒子穿的這一身,一看就是新的,要她心疼得不行。 “鬧春,你回家了?!崩戏蚶掀蘖?,唐招娣看到丈夫,也不害羞,想拐進屋,把兒子抱出來,一轉身,便瞧見了女兒,裴曉萍正用她那細樹枝一樣的手,抱著弟弟,一步一步地屏住呼吸,很是小心,任誰都能瞧出她有多仔細,要是真摔跤了,沒準她摔出事,都不會要弟弟落下。 唐招娣倒也沒當回事,她忙不迭地把兒子接過,笑吟吟地往丈夫面前湊:“鬧春,你看看我們子豪,這眼睛、這嘴巴,越長和你越像了!” “對對,我這腦子,糊涂了,都給忘了,你快看看子豪?!眳枪鹬ミB忙讓路,湊在媳婦身邊,笑開了花,伸出手逗著剛睡醒的金孫,“子豪,你是不是也想爸爸了呀?你看看,他笑了,一聽見爸爸就笑了!” 裴子豪倒是挺配合,露出了個無齒之笑,格外可愛,當然,他到底認不認得爸爸,這就見仁見智了,只是他這一笑,要兩個女人,都激動了起來。 裴鬧春笑著低頭,余光卻往遠處看,被落在后頭的裴曉萍正靜靜地看著這邊,她頭仰得挺高,眼神里全是羨慕,可卻連一步也不敢靠近。 這要裴鬧春立刻想起了,在記憶里的,那朵“浮萍”。 …… 熟悉的黑暗空間,還是熟悉的配方,裴鬧春一進入,看到的便是一個,蹲在那的中年男人,如果非說是中年,他看上去著實有些過老了,可要是說是老年人,卻又差上這么一點,他蹲在那,腰背佝僂,頭發是銀黑交織的,皮膚黃黑,臉上、手上全是皺紋,乍一看,便要人知道,這應當是個cao勞慣了的人。 他看到裴鬧春出現,像是不太好意思,訕訕地笑了,手下意識往衣服里掏,卻在摸不出煙和打火機時,目光有些恍惚,難堪地低了低頭。 “請問,你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裴鬧春沒帶半點猶豫,單刀直入。 “有?!彼日f了話,對方也能接下去,隱隱地能看見他的手在顫抖,卻沒抬頭,只是低著聲說,“你能幫幫我的女兒嗎?”空間里空空蕩蕩,唯有他的聲音分外鮮明,他用他簡單質樸的語言,緩緩地講述了他這一輩子,發生的故事。 這回裴鬧春要進入的世界,是建立于一本半自傳式小說之上的,小說的名字叫做《浮萍》,講述的是一個鄉村姑娘,短暫又痛苦的一生。 而這個鄉村姑娘,便是原身的女兒,裴曉萍。 c省是國內出了名的大省,面積大、人口多,因此也有了比較大的貧富差異,和平鄉位于c省北部,它所隸屬的城市,年年經濟拍省內倒數,是出了名的拖后腿專業戶,拉低全省gdp,和平鄉和很多山村產生的條件相同,這兒有連片的山區、村與村之間,拉開著不少距離,和那些城中村不一樣,哪怕到了九十年代,也依舊按著自己傳統過著日子,某種意義上,這地方保持著國內傳統延續下來的什么宗族、族譜、傳統文化,可另外的意義上,它同時又兼具著封建、落后、迷信等特征。 裴家,便是扎根于和平鄉里的這么一戶普通人家,和周邊人家,并無太大不同。 原身的父親,在村里有地,憑著種田過日子,由于勤勞的個性、健康的身體、又娶了個知道持家的吳桂芝,很快存下了一份家業,一家子住著的房子,一磚一瓦都是他攢下,在有了兒子后,他眼光長遠,說服著還算有讀書天賦的原身,到縣城里讀了書,原身成績很好,在學校一直是前幾,中專畢業后,便靠了村里人的關系,成功到了縣城里最大的機械廠做活。 雖然都說什么改革開放,可在村里人眼里,還是這么一份穩定的工作,更要人眼饞,機械廠就像是一個小型的“社會”,衣食住行,樣樣包辦,有統一的食堂、制服,逢年過節發點節慶禮品,提供員工宿舍,還有和周邊幾個廠子,一塊聯合建的什么工廠幼兒園和小學,只要能進里頭,幾乎可以說是萬事不用cao心,只要好好干活就好。 因此在機械廠有了編制的原身,立刻成為了別人口中的“香餑餑”,每回回家,他都能遇見不少媒人上門,殷勤著要給他介紹對象,原身還算是個外貌主義者,挑來挑去,便挑中了唐招娣。 唐招娣和他家的獨苗情況不多,家里人口眾多,統共有姐妹四個,足足生到老五,才有了弟弟,因為一家子都緊著弟弟來,四個女兒基本就上到小學四五年級,便輟學回家了,可唐家基因好,家里的女兒一個賽一個的出挑,雖然要的彩禮挺高,還不給陪嫁,可還是陸陸續續地嫁了出去,輪到唐招娣,上有三個條件不錯的姐夫,便也成了他的加分項,裴家人考慮了一會,還是掏錢替原身將她娶回了家。 剛結婚,唐招娣便同丈夫一起到了機械廠去,只是她并不是廠里員工,只能到食堂打點零工幫忙,平日里便和丈夫寄在宿舍里,轉不開身,婚后三年多,唐招娣才懷上了孕,足月生下了女兒裴曉萍。 女兒一出生,原先對她態度很好的公婆,便有些臉色難看了,村中向來有些“重男輕女”的風氣,族譜寫難不寫女,祭祖女兒連從邊門邁進去都是忌諱,若是沒個兒子,以后死了墓碑上要有能刻名字的嫡系都沒……種種規矩之下,便漸漸養成了這兒的風俗,一個人再有成就,若是家里沒個男丁,便也成了絕戶頭。 這也要唐招娣急壞了,可有些東西越急越來不了,眼見裴曉萍一天天大了,她是怎么都懷不上孕,屋漏偏逢連夜雨,城里忽然刮來一陣風,說什么國家開始搞計劃生育了,他們這樣,戶口已經落在城里的,便也不能享受什么農村生二胎的規矩——甚至隔壁縣城都有人在傳,聽說連農村里,生二胎的都會被抓去,這簡直是要了他們的命,憂心忡忡地兩口子像是煎魚一樣翻來覆去,夜夜地睡不著,遠在村子里的老兩口看著平日里還算玉雪可愛的孫女,越來越煩心,可說什么來什么,就在計生辦到處扯著嗓子喊政策的時候,唐招娣懷上了! 機械廠里的婦聯主席,三令五申,誰家要是管不住肚子,工作恐怕就要沒了,天平的兩端,忽然放上了兒子和工作,吳桂芝偷偷摸摸地去問了大仙,大仙立刻給了結果,說著一定是個兒子,得,這回選擇便難上加難了,兒子和工作,要選哪一個? 原身糾結得火急火燎,天天上火,明明該是好消息,卻更加憂心,結果又兩天,自家父親病倒了,早年過于cao勞,也不知保養身體的他,一病不起,父親躺在床上,一句話不說,可家里人心里都門清,他就希望走之前,能看一眼孫子,也算是給老裴家留了個根。 得,選擇做出來了,原身決定辭職,把妻子塞回了和平鄉,由母親帶著到后山親戚那躲藏,自己則外出,開始了打工之旅,半年之后,唐招娣在后山,生下了兒子裴子豪,孩子剛滿月不久,原身的父親,便笑著溘然長逝,這要裴子豪的地位,在這家里又上了一層,故事也正從這兒開始寫起。 對于裴曉萍而言,童年的記憶,是灰色的,并不到痛苦的程度,可在漫長的時光里,卻也好像沒有什么快樂。 她很小便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開頭那一兩年,爺奶對她挺好,可當她有了記憶開始,大家的態度就變了,爺爺和奶奶時常摸著她的腦袋感慨,要是曉萍是個男孩就好,對待她也總是時冷時熱,要她在小小的年紀,就已經學了看人眼色。 然后有一天,弟弟出生了,爺爺過世了,一切便徹底變了。 以前總是在城里,一兩個月才能回來一次的mama長居在家里,她身邊有奶奶、有mama可卻好像再也難得到什么愛,她們每天都要反反復復地告訴她——你要好好對你的弟弟,以后長大了,他就是你的依靠,就是你的天,如果沒有你的弟弟,老裴家就絕了根!她一知半解,漸漸地把這話聽進了心里,既然mama和奶奶都這么說,也許這一切是對的。 原身辭職到南方打工,那兒開放程度厲害,工廠到處都是,可也有不少打著同鄉的名頭,坑錢的人,他從前都是在機械廠里做活,所學的一身手藝,全都是那些車間活,說白了,他比起其他工人,除卻識字外,根本沒有半點優勢,便這么輾轉地在幾個廠子里來來去去,攢不下幾個錢,頭一年,他連回家的錢,都是借來的,沒敢和家里人說,第二年開始,他便在同鄉的介紹下,去了新的工作,學些磚瓦功夫。 先頭便要拜師做學徒,然后跟著師傅做活,原身挺老實,學的速度不慢不快,不久后出師,便一起出去做活,可這做活,總是時不時地要被抽成,再者還會遇到些什么吹毛求疵,不給錢的主顧,一年到頭,省下的錢根本不多。 遠在家鄉的吳桂芝和唐招娣,在了解到了這一切后,便也開始在家里,倒退回十年前,過起了勤儉節約的日子,兩個女人都是能吃苦的人,她們的想法很簡單,窮什么不能窮裴子豪。 于是裴曉萍便過起了,總是守在家里,看顧弟弟,任何好吃的,優先給弟弟,萬事以弟弟為主的日子,她上學,同樣耽擱了幾年,原因很簡單,mama和奶奶說了,她上學太早,家里沒人照顧弟弟,她一直到九歲,才到了學校,成績不好不壞的她,勉強上到了初一,便被哄著回了家,叫她外出打工。 事實上,那時原身在外頭已經能獨當一面了,多多少少,每個月都能匯回來一點錢,可吳桂芝和唐招娣也有自己的算計,其一,原身在外做工,是沒有什么保障的,若是老了,就得回家,到時什么也干不動,還沒錢就要出大事了。其二,孫子大了,總要娶媳婦,彩禮要錢、搭建房子也要錢……如果只看眼前,錢是夠用,可若是看到以后,那還是得繼續省。 裴曉萍雖然是喜歡讀書的,可自己的成績算不上太過優越,聽了奶奶和mama這么一說,她便也乖乖回去了,并被哄著,初中的年紀,就跟著村里人,到外頭開始打工,每個月除卻自己的生活花費,幾乎盡數寄回,花季的年紀,沒有半點娛樂生活,充斥在眼前的,只有其他的工人,和如山一樣壓在肩頭的工作。 她工作的地方,是個不大不小的鞋廠,做的活,也是機械的流水線活——事實上她也干不了太多其他的事情,她讀書少,從小骨架也小,力氣不大,只能做點這些,她日復一日地打錢回家,然后每回接起電話時,耳畔邊都是奶奶或是mama對弟弟的吹噓。 “曉萍,你弟弟讀書可好了!他們老師都說了,他沒準能考到高中、大學去呢!到時候你就有個大學生弟弟了!” “你弟弟最近有個科目差了點,他們老師推薦說要去補習,只是這個補習費要花點,這樣,你這個月工資,我就先拿去用了,畢竟弟弟出息了,你也好嫁人!” “家里快要起房子了,我和你奶算過了,這錢已經差不多了,就差個兩萬,你那還有嗎?” 一句一句地砸來,裴曉萍只知道愣愣地應著,好、嗯,她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可卻又很被說服,挺起胸膛和周邊的工友炫耀自己—— “我弟讀書特好,他們老師說他能上大學呢!” “我們家現在要起房子了,聽說能起三層!” 她與有榮焉,可卻越來越覺得空虛,在流水線上,一切都過得很快,像是眨眨眼,時間就過去了,每回回去,裴曉萍都發現弟弟又大了些,她在奶奶和mama的要求下,只要回去,一定會給弟弟帶個鞋子、衣服,天天心心念念的便是家里,同時,外頭的世界越來越精彩,她在工廠外頭的租書店,看了不少的書,她喜歡文學,喜歡思考,可卻苦于文化水平不高,每次看書,還得對個詞典,自己理解的意思,時常牛頭不對馬嘴。 再然后,裴子豪上大學了,他成績很好,村里還特地拉了橫幅慶祝,mama和奶奶不知哪變出來的錢,還給弟弟開了場流水宴、到縣城里謝了老師,上大學之后,弟弟的花費便也多了不少,裴曉萍時常用手機和他交流,三不五時地,給他打點錢,添置點衣物,關心著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然后,裴曉萍戀愛了,她喜歡上了廠里的一個會計,對方是大學生,溫文儒雅,算起賬來,速度快準確度又高,她沒敢追人,可也許是看人太明顯,竟被對方一下發現,兩人走到了一起,她鼓起勇氣,帶著戀人回了村,正遇到了從大學放假回來的弟弟,對方身邊同樣跟著一個女孩,高挑、靚麗,皺著眉,掐著鼻子,不喜歡村里的奇怪味道。 裴曉萍以為,爸媽和奶奶都會同意的,卻沒有想到,他們商量了一陣后提出了要求,他們要十萬彩禮——這是弟媳家要的數目,這獅子大開口,直接嚇到了她的戀人,對方家境一般,供養出一個大學生,已經花了不少錢,他說服著她勸勸父母,卻聽到裴曉萍堅定的聲音: “你也要理解一下我們家條件不好,現在我弟弟找到媳婦了,我這個做jiejie的,也得支持支持,這樣,我這里還有一點存款,我們一起努力努力,找工友們借點,好嗎?” 然后便是無窮無盡的爭吵,戀人和她說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甩袖離開,臨要走時,他指著她笑了:“你看看他們,心里只有你弟弟,但凡為你想過一點,會這么說嗎?我不是覺得你在我心里連十萬都比不上,可問題這十萬塊要拿去做什么?不是孝順你的父母,是要給你的弟弟結婚用,好笑嗎?” 她雖然難過,可也茫然地回答:“給弟弟不也一樣嗎?” 對方笑了,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回來,裴曉萍回家,迎來的是家里人失望的嘆息,她無地自容,她只得找工友借了點錢,先幫著家里一點,最后弟弟總算成功結婚了,她則繼續回到了工廠里打工,她聽說戀人辭職了,要和同鄉一個姑娘結婚,換了個廠子做活,她沒有說話。 世界很寬闊,她雖然在廠子里做工,能看到的有很多,工廠里的工友來來去去,她聽到的話,也越來越不同,有帶著點倔強地小姑娘,頂著她的嘴,說弟弟管我什么事情?他們要重男輕女,那以后別喊我養老。也有年紀大了的jiejie,愁眉苦臉,說弟弟欠債,她幫著還,鬧散了家。 她小小的世界,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從小認識的一切,和她看到的并不一樣。 原來有的女孩,出生后,一直受著父母的寵愛。 原來有的家沒有男丁,也過得好好的,并不覺得抬不起頭。 原來不是每個女孩都必須把自己人生的一切,全部奉獻。 原來……只是她不被愛,只是她的親人,更愛著弟弟。 在工作時,裴曉萍忽然覺得身體非常不適,窮人是不看病的——雖然家里不算太窮,可她是窮的,她幾乎沒給自己留下一點存款,她聽工友們說了,到醫院看病,掛個號就要幾十,更別說開藥、拍片了,她選擇到工廠門口的藥店,說了說癥狀,便按照藥店的要求開藥回家,可不舒服的癥狀越來越嚴重,她終于受不太住,到了醫院,醫院說她得的,是什么甲狀腺癌,她沒聽懂,只知道不治療會死,要花很多很多的錢。 她還沒往家里接電話,便接到了母親的電話,電話那頭母親說得抑揚頓挫,喜氣洋洋:“曉萍,你弟媳婦有了!你奶去問了大仙,說是個男的!你那還有沒有錢,打點回來,給你弟媳買點營養品吃!” 她沉默著開了口:“媽,上回弟弟結婚,我不是幫著借了點錢嗎?還要我這些年打回去的錢,你能不能先給我,我有用……” 她還沒說完,迎來的便是一頓罵,母親罵完奶奶上,她們說她忘恩負義,不把弟弟當回事,做jiejie的沒點感情……總之,錢沒有,罵有。 裴曉萍想了很久,沒再打回去,她想過要告訴父母,她生病了,可更多的是懷疑,她總覺得,就算她說她生病了,也拿不到錢,如果她的命,還比不上弟媳的營養費,她這一生算是什么呢? 但她哪里知道,生病起來,會有這么痛,沒錢到醫院,就連咬牙都忍不過去,素來膽小乖巧的她,上了天臺,一躍而下,只留下一本小小的本子,用并不整齊的字跡,寫完了她的一生。 “我的一生,就像浮萍,風吹就倒,沒有根?!薄陡∑肌?/br> 裴家人在接到公安的消息時,才知道女兒生了病,唐招娣哭得撕心裂肺,抓著原身,她說:“她怎么不說呢?說了就得治呀!她怎么就這么傻呢?” 原身和妻子一起去為女兒收了尸,看完了那本《浮萍》,他忽然明白了,哪里是女兒傻呢?是他們做的一切,讓這丫頭,覺得她只能傻,不傻,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他后悔,可有用嗎?哪怕用一生贖罪,也換不回女兒。 …… “曉萍,過來?!迸狒[春笑著,沖裴曉萍招了招手。 第78章 重男輕女的一家(四)~(六) 裴家的屋子這些年來修繕過幾回, 先是在裴鬧春父親在世的時候,重新搭建過一回,原先半木制的結構,被盡數拆了, 換成了那時時興的磚瓦水泥材質,再往后,裴鬧春結婚前,家里又修繕了一回, 宅基地雖然不大,可整棟房子, 在村中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 令人稱羨。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吳桂芝向來對家里的衛生很是上心, 若是在夏天,幾乎是每天都要重新打掃, 只是冬天天冷,這才稍微減緩了些打掃的頻率。 裴曉萍怯怯地往前看,猶豫地看著母親,事實上,她和父親著實是有些陌生的,自打出生后, 她便一直和爺爺奶奶住在村里,雖說父親從前時?;貋?,可每回回家, 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女兒身上,她頂天了也就能和父親說上這么幾句話,尤其是今年,父親辭了工后外出打工,這半年來,對她來說,父親只是個模糊的稱謂,熟悉又陌生。 “爸爸喊你呢,你做什么呢!”唐招娣一看女兒這扭捏樣,就有點著急,丈夫一回家,也沒看兒子兩眼,就看女兒,她心里不太得勁,可也還算能接受,但丈夫既然喊了女兒,女兒就應該大大方方地去,這么小家子氣,算是個什么樣呢?她輕輕地推了女兒一把,拱著她往前送。 “爸爸,我在呢?!彼粗职?,手腳都不知道放在哪,后退怕mama生氣,可前進,自己心里也有點慌,她龜速地挪到爸爸跟前,陌生久了,連要說什么話都不曉得了。 “爸爸給你帶了禮物?!迸狒[春蹲下,目光和女兒平齊,他隨手往身后一拉,正在包里頭掏東西呢,就聽見吳桂芝說話了。 “鬧春,你亂花這錢做什么呢?”吳桂芝手叉腰,“你現在出去打工,日子也不好過,這有了錢,就該自己存著,曉萍哪里需要買什么?在家里有吃有喝的,你別瞎cao心?!?/br> 她自詡還是兒子和兒媳還是不會持家,帶著點指點江山的氣勢,生怕兒子還沒有學會賺錢,就先學會了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