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繡玥默默瞧了一會兒,一盤果子很快見了底,她從床沿跪著起身,坐到拔步床的邊上,傾下身子,去給皇上擦里側的臉。 說起來,她吃人家的、穿人家的,皇上還養著她一大家子人。如今楊府上下全賴皇上的賞銀養活著,皇上姑且算是盡到了為夫的義務,而她,她當真是沒怎么對皇上盡過心。 進宮之前日子過得苦,她從沒有一刻放下過心,起早貪黑,為了生計奔波忙碌,卻還是要為了銀子發愁。 哪兒像現在,繡玥瞧瞧空盤,不愁吃,不愁穿,還有宮人被安排來日日夜夜伺候著她。 即便不是為了伺候圣駕,她也該盡到盡婦道本分,該用點心侍奉自己的夫君。 胡亂想了一通,最后居然得出了這么個結論。繡玥有點意外,手上的的動作還是放溫柔了些。 颙琰悠悠轉醒,見到的就是眼前這樣一幅場景。 繡玥守在他身邊,聚精會神地給他擦著額頭上一層薄汗,瞧她那近在咫尺又認真的小臉,瞧輕輕落在他額頭上的白凈的手,他的心不由產生了點兒悸動和情愫。 “繡玥?!彼谝淮螁舅拿?,伸出手,將整個人攬到自己懷里,親昵道:“朕好像還在做夢?!?/br> 這些天,她的溫柔甜蜜都好像夢一般不真實。 鈕祜祿繡玥向來都沒心沒肺又不貼心,若非夢中,她怎可以如此乖巧,如此善解人意,全心全意跟在他身邊,讓他感覺不真實到心醉。 繡玥覺著自己幻聽了。她好像聽到皇上前一刻喚了她的名字,自古女子皆只配有姓氏,皇后娘娘也便罷了,也不常聽到皇上喚皇后娘娘的閨名。她這樣的身份,區區六品的常在,怎配皇上叫她的名字。 不過,繡玥會心地微微抿嘴,離了家,也好久沒有人這樣親切地喚過她的名字了。這樣聽著,覺得心里暖的。 她費力地抬起頭去看,皇上剛剛說,他好像在做夢,看來他應該是真的沒醒。 “繡玥?!憋J琰貼著她又喚了一聲。 “皇上,我在這,皇上?!?/br> 繡玥應著,在皇上懷里換了個透氣的姿勢,反正皇上這會兒不清醒說得胡話,索性就聽著被,這樣的機遇可不是后宮人人都逮得到的。 皇帝的親吻窸窸窣窣落在她臉上,緊接著一句溫言軟語傳入了耳中:“你要什么,繡玥,告訴朕,朕都許你?!?/br> 這句話說出口,颙琰感覺到懷里的人身子陡地一僵。他隨之也清醒了不少。 看著繡玥慢慢變得嚴肅謹慎的小臉,颙琰忽然清醒回了神,隨之而來的就是懊惱話就這樣不假思索說出了口。 后宮女子,所求還能是什么,她們日夜所盼的,不過就是尊榮位份,一旦晉封,滿門的榮華富貴皆隨之而來。 她又一向是個機靈的,看神色,想必已想到了這一點,自然是晉封位份來的最實際。 這下換颙琰頭疼了。 她若開口索要后位,當如何?即便不是要皇后之位,要求個嬪位也是頗為棘手的事。 倒不是他不想給,而是祖制后宮不能越級晉封,即便他是天子,一意孤行,且不論后宮要掀起多大風波,皇后帶領后宮嬪妃們定然要百般勸阻,萬一千秋史書記上這樣一筆,他恐要背上個昏君之名。 但若不允,他堂堂一國之君,金口已開,焉能失信于一個小女子,又是自己的妾室,日后要他的天子顏面置于何地。 君無戲言。 颙琰嘆口氣,怪自己一時意亂情迷輕易許諾,陷入了如斯兩難境地。 繡玥沉默得越久,摟著她的皇帝心里越覺得沒底。 她一向善于審時度勢,應該不會提太過分的要求罷,若開口就要妃位,那他可要頭疼好一陣了。 原本,也都打算給了她的,只是她進宮才短短數月,在后宮資歷尚淺,年紀又小,再等個幾年,時機成熟了,最好有了子嗣,他都會給的。 颙琰想:這樣也不算身為帝王言而無信罷? 想及此,他催促了一句,“還沒想好么,要跟朕求什么?” 求什么,繡玥想了許久,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都是窮開心,短缺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多到像天上的星星數都數不清。 難得皇上午睡半夢半醒,被她撿到了個便宜,君無戲言阿!即便皇上清醒了要反口,也是不能的罷。 她衡量了許久,斟酌了許久,試著抬起目光向皇上開口道:“皇上,果真能答應嬪妾的請求嗎?即便即便不合宮規” 自從與這個鈕祜祿氏繡玥相處,颙琰往往就有一種掄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繡玥巴巴地望著他,他只得別開目光,不自然道:“朕自然是一言九鼎。但宮規祖制擺在那,朕也不好太過違背你要體諒朕,朕許你的,早晚都會給你,你要容朕一段時間” “那是,那是自然!”繡玥眼睛閃亮亮的,暢快接道:“嬪妾當然明白皇上的難處,只要皇上答應,嬪妾都可以等的!” 想不到她還挺懂事,颙琰松了口風點點頭,“說罷?!?/br> “皇上,嬪妾想求求您,能否等到時機成熟,準許嬪妾出宮一趟,回府中去見見親人?!?/br> 颙琰還在等著聽她究竟會求什么位份,說來說去,竟然是這樣一句話。 其實這件事繡玥心底企盼了很久了,一入宮門深似海,入宮那時候她本來絕望了的,身陷延禧宮,又只是個末流無寵的答應,隔著厚厚的宮墻,這輩子恐怕都再見不到娘親和外祖父,她那時候只求能夠攢一點銀子,能夠接濟楊府。 到后來,境遇好轉,她也曾懷有希冀,皇上總有一天會恩準她的家人進宮,能夠見到額娘一面。 可男丁無召不準進后宮,她這一生可能都無法再見到外祖父一面。外祖父年紀大了,她有生之年,總還惦念著他老人家,回想著從前在楊府同外祖父一同度過的時光。 也許是她太過于人心不足,本來什么都沒有的,到現在又奢求這么多。 如果此生永遠永遠也再見不到外祖父一面,何嘗不是件遺憾終生的事。 她知道,自己的這個要求很得寸進尺,可與這些比起來,冷冰冰的金銀珠寶又算得什么。 繡玥說完,見皇上竟用一種異樣的眼神凝視著她。她被瞧得有些發毛,“皇上這事兒是有違宮規可是皇上準嬪妾開口,嬪妾才敢貿然提及的”總不會又抓著這個由頭,來治她的罪罷。 到最后,她竟然會提這樣一個要求,這是颙琰所始料未及的。 妃子私下出宮,這事兒聽著簡單,傳出去了如何了得。 但總比索要個一宮主位,要省麻煩得多了。 繡玥等了片刻,見皇上略微沉吟了一會兒,才道:“既然是想念家中親人,有此請求,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妃子私下出宮,終究不合祖宗規矩。明面上,朕不能下這個旨?!?/br> “容朕想想罷??倸w等到時機恰當,朕會讓你得償所愿。不過你身為后宮之人,即便朕準了你出宮,到時候也必得有幾個御前的宮人時時貼身跟著,明白嗎?” 宮闈之事,繡玥自然清楚皇上指的是什么。 她立刻有了精神,欣然應道:“皇上有此安排,更可以保全嬪妾的清白名聲,嬪妾多謝皇上隆恩?!?/br> 皇上嘴角勾起,滿意地摸了摸她的頭發,“朕就喜歡你識時務,懂進退?!?/br> 他放開了她,從床榻上緩緩端坐起身,“再過幾日就是除夕,今年宮中除夕夜宴,朕會封賞六宮,賜給后宮每位妃嬪一柄如意,你的位份本來是六品的常在,寶盒里只有一柄銀如意,朕會私下留一柄鑲寶石的白玉如意給你。記得,別漏了風聲,免得后宮抱怨朕偏心?!?/br> 白玉如意,繡玥曾聽過,那可是如意中的上乘之物,還要鑲寶石,那豈不是價值連城了么? 她還在床上蜷著,呆呆望著身旁已經坐起身的皇上,下意識道:“皇上,那么貴重的如意,要賞賜嬪妾” 可不是么,當初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颙琰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明明要緊著她在后宮的用度,讓她一無所有,緊緊依附著自己,對自己卑躬屈膝,可到最后,她沒有屈服,怎么反而是自己最先不忍心了。 皇帝低頭俯視著繡玥,“好好收著罷,朕已經下了旨,以后朝廷不許再上貢如意,這樣的如意你若摔碎了,心疼的可不是這萬兩銀子?!?/br> 萬兩銀子? 繡玥瞬間像被一道雷劈在了當場。一萬兩銀子?她一年的宮份才五十兩,朝廷一品大員一年的俸銀才不過幾百兩!這柄如意她雖猜到了價值不菲,可也沒想要,竟然值一萬兩銀子! 皇上竟將這樣貴重之物賞賜給她? 第70章 她整個人久久地陷入到震驚中不能自拔,颙琰瞧她那夸張的臉色,笑著拍拍她:“還不快起身,朕還要去書房批折子。朕賞你,也是嘉獎你不貪得無厭,不教朕為難,懂得適可而止?!?/br> 繡玥還在想著那一萬兩銀子,原來喜極而泣這個詞是真的,一個人開心到極點的時候,真的只想要狠狠地大哭一場來宣泄。 颙琰見她不動彈,也不想計較她御前失了規矩,他準備下拔步床,喚常永貴進來更衣。 “皇上,”繡玥跟到床邊,換了張討好的臉色道:“嬪妾來給您更衣罷?!币蝗f兩銀子,可還沒到手,全都在皇上的一念之間。 除此之外,她現在瞧見皇上,就是滿腔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颙琰也覺得常永貴的伺候實在比不上鄂啰哩,但是她?她伺候人的水平是所有伺候他的人里最差的。 繡玥此時的熱情眼見著就要溢出來,他真心怕自己會溺在里邊。 常永貴在門口候著,豎著耳朵聽著動靜,圣上午睡的時間眼瞧著都過了半個時辰,就是沒聽到宣他進去的命令。 這可是以前沒有的事兒,要進去叫醒皇上么?他心里有點上下打鼓。若是師父鄂啰哩在這,他會進去還是不進? 真是拿不準。 寢殿里邊,繡玥忙著給皇上更衣,幾次弄得皇帝直皺眉,到底還是忍下了沒吭聲。 她一點一點給皇上專心系著扣子,睫毛都快撩到了他臉上,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目光無處安放地落在她的細腰上,覺得這養心殿的后寢殿實在是有點熱。 總算穿好了衣裳,颙琰輕呼了口氣,徑自坐到床沿,準備傾下身子穿靴。 這房間是沒法再待了。 繡玥先一步捧了皇帝的龍靴過來,恭敬地跪在他腳下,仰視著皇上道:“皇上,嬪妾伺候您穿?!?/br> 皇上瞧她跪在地上的模樣,臉色微微不自然,他傾下身子拉扯了她一下,皺眉道:“這是奴才們做的事,朕何須你一個嬪妃這樣伺候,起來!” 這事兒從前春常在做得最多,他身為帝王,對此一向無知無覺,皇后跪伏在他腳下為他默默穿靴的時候,他瞧著都沒有這般別扭過。 不受用是假的,但總歸舍不得她這樣委屈自己。 從第一天見著她的時候,就知道她最擅長的便是巧言令色、花言巧語,明明清楚這些都是她一貫哄人的招數,可就是不受控地一頭栽了進去。 他轉開目光,沒有瞧繡玥,低吟著道了一句,“你起來吧。君無戲言。你放心,朕許了給你的東西,便一定會給你的?!?/br> 繡玥耳根有點紅,她怕皇上反口這點小心思,都被皇上識穿了,當真是羞得無地自容。 只是她當真有一點冤枉,這回她是真心真意感激皇上的皇恩,有愧于自己進宮以往沒心沒肺的行徑,想要報答皇上,無奈她一窮二白,身無長物,也只能盡自己一點心罷了。 颙琰瞧她紅著臉捧著一只靴子跪在那里,點點她的肩膀,“起來罷,朕自己穿?!?/br> 這樣的事,怎么好半途而廢呢,那之前的諂媚功夫不是全白費了。繡玥提起龍靴,悶不吭聲地準備往皇帝腳上套。 常永貴的聲音突然從門外急切切地響起,“皇上,有鎮壓川、楚白蓮教亂的緊急軍情呈報?!?/br> 聽到這話,皇帝臉色立刻嚴肅了幾分,“進來!” 聽到話音的同時,繡玥也在慌忙加緊給皇上穿上那一只靴子,可越忙越出錯,身后門打開的聲音已經響起,她急著直起上身一股勁兒將靴子套了進去。 與此同時,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輕呼一聲栽倒,向右后方跌在了地上。 劉毓軒跟在常永貴身后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從他的角度看,再明顯不過,就是皇上當胸踢了繡玥一腳。他的臉色暗了一分。 “奴才叩見皇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