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帛堯心下有些糊涂了。但他若開口去問,又顯得自己掉價。 他就有點不大高興,重新端起碗,埋頭無聲用膳。 “怎么了……你?!崩C玥瞧著他似乎開始有點不高興了,她下意識瞧了瞧桌上的菜,菜不合胃口嗎? “這菜,有這么差嗎”繡玥問得有點心虛,她干笑了兩聲,“下回,”她想說,我還是別自不量力請總管來這用膳了。 還沒等她說完下半句,那邊已經起了身。 “下個月,”他面色淡淡的,對她道:“再有十幾天就是除夕,等下個月過了年,我那兒有新貢的獐子rou?!?/br> 獐子rou? 小時候繡玥曾在善府曾見過送進來一只野獐子,那時她上不了桌,眼瞧著善慶一家享用,飄在房間里那個油膩的香味,那時起,她對獐子rou垂涎了很久。 可能這就是情結,嘆息著惦記了許多年。 繡玥笑笑,“那不如,不如”她很想說,能不能切幾塊下來,也送她嘗嘗。再或者,能不能用膳的時候,順便也讓她去嘗嘗??筛思覐埧谝氖聝?,她一個女兒家,再想吃,也拉不下這個臉說出口。 門打開,初六已經在門口那邊來回晃悠,候著帛堯。 帛堯將大氅的系帶系上扣子,“到時候送到這來,還要再備兩個菜。我那兒還有葡萄酒,還有牛乳茶?!?/br> 說罷也沒給繡玥表態的機會,戴上帽子便徑自出門去了。 寶燕帶著柔杏木槿進門來,兩個小丫鬟將桌面碗碟收拾干凈端著出去,帶上了房門。 寶燕彎腰瞧了瞧她,“小姐,還有什么發愁的么?我瞧總管出去的時候面色不錯,怎么小姐你好像有心事呀?” 繡玥背對著身后的人獨自嘆了一口氣,若她料的沒錯,明天開始,要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唯一慶幸的是,這年前也沒剩多少日子了,皇上也整治不了她幾天。 她轉回身,抬眼瞧了一眼寶燕:“明天,皇上就該傳我進養心殿了?!?/br> 寶燕先是愣神,而后才想明白,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小姐那一日從養心殿回來,無精打采的,還說什么沒精力的話?!?/br> 她瞇起眼睛,調侃了一句:“晚上又得瞧著那鳳鸞春恩車了?!?/br> 第68章 誰知只被寶燕言中了一半。誰也沒想到的是, 第二天天不亮,便有圣上的旨意傳來,要延禧宮的常在鈕祜祿氏即刻前往養心殿。 寶燕在西偏殿,看著幾位御前太監的架勢,下意識看向繡玥,繡玥朝她無奈一笑,到底是皇上,居然寅時就來宣她養心殿覲見,這也太狠了罷? 她向來貪睡,即便是前一晚有準備早就寢,卻也萬萬沒有猜到要寅時起來動身。 繡玥忍著眼淚、勉強將自己梳洗打扮得當,素面朝天就緊隨著御前的人去了。 出了延禧宮,外面的天還擦黑,萬籟俱靜,只有抬轎攆的小太監踩雪的聲音一踏一踏地響著前行,抬著繡玥朝皇帝寢宮的方向越來越近。 在養心門外繡玥下了轎攆,跟著御前的太監向養心殿內走,遠遠的,隔著稀薄的朝霧,她便在一排排整齊戍衛的御前侍衛中見到了那個清秀筆直的身影。 明明天色還這樣昏暗,看不清臉,侍衛服這樣厚重繁瑣,她居然可以如此輕易地在人群中識出了他。 如今他是御前二等侍衛,但凡當職,她來養心殿,總是無可避免地要碰上了。 繡玥的困意消退了不少,心底變得清明,這或許是老天要自己盡快忘記這個人罷。用這樣最直截了當的方式,強迫她在反反復復的相見中變得麻木。 她隨著太監們進入了養心殿。途中經過劉毓軒的時候沒有側目沒有頓步,也猜不到他見她走來的時候臉上是什么神情。 養心殿里,颙琰也是剛從壽康宮給貴太妃們請安回來。他在地龍前,看了看養心殿內的西洋鐘,瞧瞧旁邊常永貴小心翼翼侍奉的嘴臉。 他的目光落回地龍上:“朕讓你宣的人呢,還沒來嗎?” 常永貴躬著身子,為皇帝解開領前大氅的系扣,將大氅捧在手里,恭敬回道:“回皇上,人已經來啦。聽聞皇上請安回來要去西暖閣早讀,先去西暖閣候著了?!?/br> 他回過話,見圣上居然露出些意外之色,那個鈕祜祿繡玥,寅時宣她,卯時覲見,原本以為又得拖延遲來。之前在養心殿住的時候都沒有一點安分,連在御前裝相的覺悟都沒有。 就是因為給中宮皇后請安遲來才受的罰,結果拘在養心殿陪他那幾天,依舊是辰時才起,未時還要跟著補個午覺,他在前殿批折子辛苦,還要挪出時間給她抄書,她就在后寢殿沒心沒肺地睡著覺。 颙琰一邊想一邊自責,這樣的女人,他召來自己身邊做什么?換做其他后宮任一妃嬪,哪個在身邊伺候得不比她用心體貼?即便是皇后,身為中宮國母,經年的養尊處優下來,伺候他也細致周到得多。 他堂堂九五之尊,有舒服的不用,卻偏偏給自己找罪受,還要編出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騙人騙己,就為了不在妾室的面前跌份失了天子顏面。 常永貴小心看著皇上陰晴不定的表情,一丁點猜不透皇上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他從未如此沒底,心里只求著主子這時候可千萬別問他什么話才好。 等到伺候著皇上到了西暖閣,皇上開始準備早讀,常永貴的一顆心才算稍稍放下。 案上的《圣訓》《實錄》已經工工整整擺放妥當。 他伺候皇上落了座,待皇上翻開書卷,便恭敬退到門口,擺擺手,召喚小練子上熱茶。 小練子沒上前,繡玥托著茶盞,笑瞇瞇地瞧了錯愕的常永貴一眼,而后將茶盞端了進去。 她來到颙琰身前,規矩道:“皇上,請用茶?!?/br> 小練子的聲音雖然也是尖尖的,不似男音渾厚,可這個聲音,一聽十足就是個女子。 颙琰的目光從《圣訓》中移開,瞧了瞧出現在面前的繡玥。 繡玥笑得甜,走近兩步將茶盞奉上,眉眼彎彎道:“皇上,茶是嬪妾沏的,嬪妾打聽了皇上飲茶喜歡八分燙,請皇上品品,合不合您的口味?!?/br> 所謂先發制人,后發制于人。 昨夜想了一整晚的計劃,皇上的態度既然先一步跟她挑明,自然不能坐以待斃,想來想去,伸手不打笑臉人,討好皇上、主動伺候一準沒錯。 想到這,繡玥笑得更甜了,甜到膩。 她這樣笑,颙琰的臉色有一點別扭。 大約是清早的緣故,她的臉上不施粉黛,細滑白皙水嫩,透著一股子清新。說話輕聲細語,有點抓人心肝。 他端起茶,匆匆飲下兩口。 “這茶有點燙?!憋J琰將茶盞放回案上,重新拿起《圣訓》,“下回記得沏涼一點?!?/br> “是,嬪妾記下了?!?/br> 繡玥只是口頭應一聲,也沒有去收茶盞,繞到皇上身后,給皇上一點一點地揉著肩膀。 手碰觸到她身體的一瞬間,繡玥有點錯覺,似乎皇上顫動了一下。 他移開書,狐疑地看向她,只瞧見她露出尖尖的兩顆虎牙,笑得殷勤:“皇上每天要批幾個時辰的折子,肩膀一定酸痛得厲害,嬪妾知道這幾日要侍奉圣駕,特意跟底下的丫頭討教了幾招?!?/br> 其實都是說著好聽,蒙人的。木槿和柔杏再不濟,也不會教她這么不入流的按摩功夫。 繡玥捏了幾下左肩,又換到右肩,抓癢癢似地捏了幾下,還裝作很懂似的問道:“皇上,右邊這兒酸疼嗎?” 聲音從身后傳來,說話吐出的溫熱氣息輕飄飄落在他后頸間。 颙琰握著書卷的手緊了緊,她這是給人揉肩膀?照這個揉法,這書也不用看了! 但到底,皇上的表情再難看,終也在忍著,沒開口讓她停下。 繡玥在肩膀處流連了一會兒,便沒了興致。瞧這手感,皇上雖然飲食不清淡,筋骨還算強健,該是經常出去騎馬狩獵罷。鍛煉得還可以。 她用胳膊的肘部,在皇上左胸口對應后背的位置用力按了按,緊接著就聽到傳來一聲悶哼,隨后是書掉到桌案上的聲音。 皇帝轉過頭,沉著臉極度不悅地瞧向她,眼見著就要動怒。 繡玥笑嘻嘻的,裝模作樣在他胸口處撫了撫,耍賴道:“皇上,您都覺著痛了,就少進些油膩膳食罷,多出去走走,皇上可以萬歲萬歲萬萬歲呀?!?/br> “你”要不是看她一早上在這伺候得殷勤,他早就將她發落出去! 得了!有這樣一個狐媚子在這作妖,今天這書是甭想看了。 颙琰索性也就不再拿起來看,他沒好氣地瞥了繡玥一眼,“你這些狐媚工夫,都是跟誰學的?” 好好的按摩,怎么成了他口中的“狐媚工夫”?繡玥在心里反駁了一句,面上恭敬笑著回道:“嬪妾方才不是回了皇上,這是嬪妾為了伺候圣駕,特意跟伺候嬪妾的宮女學的?!?/br> “皇上,您可是獨一份兒?!爆F學現賣,這回她可沒撒謊。再說,旁人也信不著她。 “皇上,”繡玥小心瞧著臉色,“嬪妾再接著給您按按龍體罷?!?/br> 颙琰抬眸瞧了她片刻。 這人也不知是怎么了。上回在養心殿還不至如此,怎的這回變得如此溫柔體貼,簡直到了荒唐的地步。 但總歸,這變化來得太好,他倒是很喜歡。 半晌,聽到皇上“嗯”了一聲,繡玥又開始放心大膽地上下其手。 她還沾沾自喜以為是自己的手法好,其實簡直差勁透了,皇上只是消受她在跟前這份伺候罷了。 繡玥卻是覺著自己摸對了皇上的脾氣,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喜歡阿諛奉承這一套的膚淺君主罷了。既然如此,她就再接再厲,加倍殷勤伺候著,皇上自然就不會找茬來訓斥她,等熬過了這幾天,到了除夕新歲,皇上要忙著前朝后宮,根本顧不上她這號人,屆時就可全身而退。 繡玥美滋滋地算計著,如此看來,昨夜制定的計劃切實可行。 果真,直到黃昏時分從養心殿出來,這一日皇上都沒斥責過繡玥半個字。即便下午她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琺瑯彩花瓶,皇上也只是命奴才打掃干凈便算了。 當時花瓶碎的時候,她分明看到常永貴進來,先看看碎的是哪個花瓶,然后用一種死到臨頭的眼神看著她。結果皇上什么都沒說,常永貴瞧她的眼神反而變得更加可怖。 繡玥第一日黃昏時分全須全尾地從養心殿出來,得到了甜頭,接下來的幾天便更是變本加厲。 只要皇上不是見大臣,她便在養心殿無微不至地跟著端茶倒水,趨奉左右,無不殷勤。 輕聲細語的說話,得體的甜笑,周到貼心的伺候。她自己沒發覺,自己的這些狗腿子行徑,已將另一人受用得暈頭轉向,丟盔卸甲,只是強撐著帝王的威嚴而已,哪里還能說出半句訓斥的話。 她尤其不知道,本來以免宮闈議論,颙琰也沒想召她入養心殿這樣頻繁,三天兩天來一次就罷了,結果卻不可控地演變成了一連四日、日日召繡玥在養心殿伴駕。 他也想克制,前一晚都在勸著自己,可到了第二日,還是忍不住再下旨意,再將人宣進來。 實在是她這樣的轉變來得太好,好得讓人忍不住貪心流連。 繡玥有點慶幸,事先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她謊稱這幾天信期將至,不適宜侍寢,皇上不知是否信了,數日來倒真的沒有提及。 想來,皇上只命她入養心殿伴駕,并未召她侍寢,凈事房也不會有記檔,后宮應該不會掀起什么風浪才是。 如若不然,照這個形勢下去,東西六宮不知要謠傳成什么樣子,她們不明就里,單只聽說皇上天天跟她待在一塊兒,還不生吞活剝了她。 第69章 午睡時分,繡玥閑著無聊,趴伏在床沿摘著吃一盤新貢進宮的果子,隨手用帕子一點一點擦著皇上額頭上酣睡而滲出來的細碎汗珠。 養心殿的地龍燒得太熱,晌午熱得她有點睡不著。從前在這午睡的時候,就常常熱得渴極而轉醒,體驗并不是太好。 她瞧著皇上的睡顏,眉清目秀,這會兒安安靜靜地一點兒也不兇,但即便閉著眼睛,也渾然散發著令人生畏的帝王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