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第5章 繡玥見他令手下意圖制住自己,已生了滅口的歹心,便也有些發慌,趕上前兩步解釋道:“總管還請息怒,我此次前來并無惡意,”她人在危機中,下意識去拉帛堯的衣袖,被他無情甩開,她又再去拉扯。 “總管明察!并非是我處心積慮探知了杜常在的秘密!而是那藥,那藥其實是出自……我與侍女之手……眼下我的侍女命懸一線,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我才想來求一求總管您的恩典!” 她說罷,狠心跪了下來,乞求著望向帛堯,仍舊拉著他的衣袖,“我確實是存了私心,可卻是見總管對杜常在如此慷慨、百倍回報,才想求您對我的侍女也施舍一點點慈心,畢竟寶燕在這件事里也盡了一份微薄之力,她如今身陷囹吾,我只能厚顏請您救一救她,只要您救一救她,這對您來說……只是舉手之勞,我起誓,只這一次!只要您今日施以援手,救寶燕出來,便算還了贈藥那一點恩德,從今以后不論是生是死,我都不會再來糾纏總管半分!” 繡玥說罷,意欲舉手起誓,卻見帛堯在原地凝滯了一般,仿佛未聽得她方才說些什么,只俯視著她許久,卻說不出話。 許久,他才艱難開口,不可置信般:“是你?配這藥的人是你?” “是,是!”繡玥急忙回道:“絕非我見杜常在起勢而生了貪念,借機攀附帛總管權勢,我真的只為救人而已!只要總管救了我的侍女寶燕,我絕不再主動出現在總管面前,說到做到!” 卻見帛堯已是面色陰鷙,轉過了頭,沒有搭理她的話。 那杜氏同他說,是從她遠房的親戚處索來的秘方,專門討來獻與自己,可治血瘀之癥。他那時飽受病痛之苦,查過藥沒有問題便索性用了幾日,卻不曾想癥狀果真有些減輕,呼吸順暢了許多,他平生第一次得以平安無虞睡上三個時辰。 那時候他如同墮入無端地獄里,想著到了二十歲的時候,索性了結自己,不再等上天給他的安排,也不再等那些人和事可以回頭??墒嵌攀系某霈F,給他帶來了一點亮光。 為著這個,他給了杜氏傾盡她一生都不可能得到的東西。若非今日這個女人的出現,他還打算把杜氏捧得更高。 是他過于沉溺于病情好轉的喜悅,卻沒有顧及去想杜氏所言的真假,如今細想,這些日子卻有許多的破綻和懷疑之處。單說這幾日他病情有惡化的跡象,再問杜氏,她就吞吞吐吐,要尋她親戚家去索要良方,她也百般推脫。 這樣看來,他當做生命里的這一點亮光,出現的也并不那么光彩。同是包藏了許多骯臟的心思和貪念在里面,同宮里的那些人沒什么兩樣。 倒是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女人……帛堯低下頭,瞧著繡玥的目光緊了緊。 原來是她。 真心想救他脫離苦海的人,是她。不過是假借了杜氏的手而已,不求回報給他治病。 她還在地上跪著,他低下頭,淡淡沖她道:“起來?!?/br> “去請杜常在過來一趟?!?/br> 一個小太監應聲低頭出去了,繡玥看著帛堯對她的態度隱隱緩和了些,猜他應是信了幾分,大約是準備找杜常在來對峙了。 她便覺得有些愧對杜常在。只不過是送些藥而已,她從沒想過要同杜常在爭什么功勞,只是眼下寶燕遭難,這個人情她不得不來取。 杜常在自封了官女子便請旨離了延禧宮,與延禧宮斷了個干干凈凈,若非如此,她就會托杜常在向帛堯求句情,想來只是他的一句話而已。但杜氏自那之后便離她遠遠的,避而不見,才有了今日她不得已來找帛堯。 “其實這件事,多半還是杜常在的功勞,當時杜常在為總管治病不惜以身犯險,若非她,也不會有這送藥的事了?!?/br> 帛堯并未接她的話,反而盯著她,道:“這藥確是你配的?” 繡玥不知他是何意思,認真道:“我當真無半分虛言?!?/br> “既然是你配的,你我非親非故,你又不像杜氏有所求,為何想著要給我配藥?你既然無加害杜氏之心,叫她來送藥想必是有幾分把握的,又怎會甘心將功勞拱手送給她人?” “我說過,我只求寶燕平安,至于那些藥……”繡玥自然不會說是當時在長街上見他太過可憐,心生了憐憫,才想著幫一幫他,帛堯聽了這些話還不知會怎樣的惱怒,她便避重就輕道:“不過是藥罷了,能緩解總管的病癥我就很高興?!?/br> 他似是不信,“你為我治病,當真就沒存半分心思在里面,毫無所求?” “我有,我有的,”繡玥忙趁勢道:“我求總管救救寶燕?!?/br> 帛堯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目光掠過她的衣裳,都是些不入流的寒酸料子,再看頭發間,插著再樸素不過的一只素簪子,老氣的厲害,根本不是她這個年紀所戴之物。 延禧宮的事兒,他大都聽過了,里面住的人是什么光景,他也猜得。 “那總管……”繡玥看他的臉色問了一句:“您是肯不肯救寶燕呢?” 這女人倒真是會見縫插針,見他剛剛流露出的一絲松動,便順桿子爬上來。帛堯倒沒再說什么,指了指四周的座椅,“你先坐著。等杜常在來了再作定論?!?/br> 話音剛落,便見方才出去的小太監躬身走了進來,低頭回稟:“小帛爺,杜常在已經到了?!?/br> 說話間,跟著走進來一個天藍色衣裳的年輕女子,珠翠滿頭,喜笑顏開地進來,笑道:“本來今天要跟著皇后娘娘去寶華殿給皇上祈福,這不小帛爺一傳喚,我立刻就來了,不知小帛爺這么急著叫我過來,是所謂何……”‘事’字未出口,目光便掃到了房中站著的鈕祜祿繡玥。 第6章 杜常在臉色微微一變,很快便掩飾下去了。 帛堯瞧她的樣子,心中就更惱怒,只是未浮現在臉上,如??戳怂谎?,轉而對繡玥道:“人已經來了,方才你說的話再說一遍與她聽?!?/br> 繡玥瞧他,再瞧向杜常在,吞吐著如實將話說了一遍。 話到一半,便被杜常在的聲音打破:“胡說!一派胡言!”她走到帛堯身側,焦急瞧著他:“延禧宮的日子一向艱苦,她又是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定是暗中窺視到了什么,又瞧見了我為總管送藥得到極大的榮耀好處,這才起了貪念眼紅,妄圖分一杯羹……” 帛堯嘴邊倒還掛著笑,“她是不是編故事說瞎話兒,這個倒不用杜常在費心,只是這藥方,”他瞧瞧杜常在,“我派個人出宮去,尋著你那個所謂的親戚家里,到時自然會查的一清二楚。我的手段,經過這些日子你應該很清楚了?” 杜常在聽到此處,便知帛堯已生了疑心,絕不會憑她三言兩句可糊弄過去,便失神著點點頭,輕道:“我清楚?!?/br> 帛堯點點頭,變了冷笑:“很好,很好?!?/br> 再看她時,已換了漠然的神色。便已是最初見時的冷淡疏離。 杜常在見他如此,便知大事不妙,與他相識這三個月來,雖然見帛堯性情暴虐,喜怒無常,對著她時常大半日無一言半語,她卻可以感受到他對自己的庇護之意,漸漸對她態度上有所緩和,有了帛堯,她在宮中的日子從未過得如此如魚得水。 眼下,這一切卻即將成為泡影,叫她怎么甘心! 她踉蹌著走到繡玥面前,指著她恨道:“你!當初這藥是你叫我送的!主意也是你出的!我拼著性命擔著風險換來的,你只不過是躲在后面罷了,如今見事成,便跳出來與我爭!憑什么!你這首鼠兩端的賤人,你為什么要跟我爭?”說著,便向繡玥撲去,作勢要打她。 繡玥正要開口解釋,忽然見杜常在向她撲來,匆忙之下后退了兩步,卻見帛堯已經擋住了杜常在,將她一把揮倒在地上。 杜常在摔在地上,爬起來便朝帛堯跪下去,哭求道:“小帛爺,是我錯了,是我一時糊涂,才對您隱瞞了一部分事情,可這畢竟,給您送藥的人是我呀!這三個月來,我每日給您送藥,這些回憶您就真的能全然忘了嗎?就是一張桌子用久了還有感情,我們相識的這三個月,您就真的能說放下就放下嗎?” 帛堯沒有看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杜常在,他朝著屋內的小太監吩咐道:“送杜常在出去,從今以后,不許她再靠近永和宮的后院半步?!?/br> 小太監應了一聲,便要上前來拉杜常在出去,她聽了一愣,不可置信地急道:“小帛爺,你,你當真要對我如此狠心?” 帛堯冷笑一聲,臉色已很快陰沉了下去:“賤人,你愚弄我在先,貪圖榮華富貴在后。若不是看在送藥的份上,我今日怎會如此輕易地放過你!”他說,“回去繼續做你的常在。我不會想著要廢了你的位分,從今天起也與你再沒什么瓜葛。他日你是生也好,是死也罷,若來糾纏,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不客氣這幾個字咬得極重,杜氏還想哭求,見帛堯已經發了狠,不得不死心,面如死灰般被兩個小太監架了出去。 繡玥沒想到帛堯竟如此翻臉無情,他與杜常在決裂也是因著自己道出實情所致,更想為杜常在解釋幾句,但見帛堯駭人的樣子,一時也不知以何種身份來開這個口。 繡玥對杜常在有些愧疚,畢竟壞了人家的好事,但杜氏只不過是少些榮華富貴,寶燕卻事關生死,若重來一遍讓她選擇,她還是會如此。 繡玥正恍惚想著心事,卻聽帛堯的聲音傳過來,“你也出去!” 繡玥聞聲愣了愣,卻見他心情已明顯十分不好,小太監將藤條撿回了遞上去,帛堯重重地揮了下去,那已被打到半死的綁在長凳上的宮女當下凄厲叫了一聲。 他揚起左臂,再次揮下的時候被繡玥兩手攔住,她壓低了聲音急道:“你不救我的宮女了嗎?” 繡玥是有求于他,口氣盡量恭敬著,帛堯睨了她一眼,將抓著自己的兩只手揮開,“我何時答應過?” “你……” 繡玥氣得一時無言,好半天,她苦著臉道:“你能給杜氏常在的位分,救我的宮女不過一句話而已,你也不肯嗎?” “不肯?!彼謸P起了藤條。 慘叫聲又響起來,不絕于耳。眼見著那個小宮女的氣息有進無出,再打幾下便會斃命,繡玥眼睜睜看著,狠心咬牙道:“若是我將你的秘密公諸于眾呢?” 帛堯乍一聽見這話,還以為聽錯了,他停了手里的動作,轉頭看她:“我的秘密?” “總管自己有什么秘密,總管心里自然清楚?!崩C玥環顧了一下房間內的幾個小太監,將目光重新對向帛堯:“事關生死,總管若不信,還請屏退左右,我單獨說與你聽?” 帛堯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她,忽然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從力度上,繡玥就知道,他已猜到了一些,他能懷著這個秘密在宮中生存多年,必然不是偶然,而是經過經過極其縝密的安排,而有能力包庇帛堯至此的,這幕后之人絕非一般的等閑之輩。 這件事她說出來,不但事關他的生死,還關系到她能不能活。 第7章 她被踉踉蹌蹌扯著進了內室,勉強扶住拔步床的架子才得站穩,卻聽身后房門被“砰”一聲甩上了。 看內室的布局,該是帛堯日常就寢的稍間,空中充斥著各種藥味。一般人進來應該會受不了這味道,不過繡玥自小在楊府,楊家世代以制藥為生,她從小跟著擺弄也習慣了,是以不覺得難以忍受。 她心想,這樣的活著,難怪他會是這樣陰鷙的性子。 “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他的渾身上下充滿了危險的氣息,目光緊緊擭住她?!翱煺f!” 繡玥的目光落在地面上,聲音輕如蚊子:“你,你……其實不是太監?!?/br> 她說完,見帛堯猶如雷擊中了一般呆愣在原地,便知所猜非虛。隨即他露出兇光,搶上前來掐住繡玥,“你怎么知道的?你還知道了什么?快說!” 繡玥咳嗽了幾聲,心里氣他一邊要她快說,一邊又掐著自己,無奈伸手指了指喉嚨,帛堯恍惚回過神,這才悻悻松了手。 她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嘆了一口氣:“三個月前我熬了藥讓杜常在送去,因為并不清楚你的病情,便每日向杜常在打聽你服藥后的癥狀,據她描述,一直不明白是哪里不對?!?/br> “后來經寶燕提醒,試著更換了幾味藥在里面,杜常在便說病情反復的不那么厲害了,由此可以確定?!?/br> 他在宮中快二十年,這件事一直做得極為隱蔽,太醫院的太醫都沒有發覺,想不到卻被個答應細心瞧破了。帛堯神色露出了些異樣,“此事杜氏也知道嗎?還有誰知道?” 繡玥搖搖頭,“這個我怎會跟杜常在說呢,其他人,”她本想說寶燕也知道,可想著這樣一來帛堯就更不會救她了,便道:“我還要要挾你,現在不能跟你實說?!?/br> “哼,”他笑了一聲,“你若是多編一些人出來,我豈不是一時不能拿你怎么樣,現在反而不殺你滅口也不行了?” “我說過,只要你救寶燕出來。你若救她出來,我自當守口如瓶?!?/br> 帛堯想想仍有些心驚。若非他剛剛在氣頭上,一時沒有答應她救人,豈非就不會知道竟在無知無覺中被這個延禧宮的答應識破了自己的身份! 他沉下臉,“知道這件事的人,一個都不能活?!?/br> 話雖這樣說著,可不知怎的,此時繡玥竟感受不到來自帛堯的威脅,反而是她剛進門那時候,他才真的是想對她滅口。 “帛總管是聰明人,你救我的宮女,不過舉手之勞,我自是欠你一條命,他日就算刀架在脖子上,我也會欣然赴死,總不會出賣總管就是了。況且寶燕她十分精通藥理,你救她出來,作為回報,我們會悉心為總管治病,之前草草熬出的藥您也用過了,是否有效,您自然是心里清楚?!?/br> “但如果帛總管執意魚死網破,那我同寶燕等著赴死也就是了。但在死之前,總管的秘密也守不住?!?/br> 其實繡玥這樣說,只是嘴上逞強而已,她私下的性子,如果帛堯真生了歹意,她想著自己都要死了,還哪里有報復別人的心思呢。 繡玥將話說完,有一片刻,房間里靜悄悄的。 她屏息等了一會兒,生路死路,只等帛堯一個選擇。卻見他只是盯著自己看,方才他上前掐著自己,現在兩個人的距離有些近,她就覺得有些不自在,向后避了避。 帛堯看她的樣子,他想起杜常在,因為杜氏在苦難中出現拯救了自己,他也試著對杜氏轉變態度,杜氏聰明,也曉得討好自己,他卻始終無法將自己無處安置的那些心情對她敞開。 但是這個鈕祜祿繡玥,今天只是第一次見她,面對她時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復雜,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面。 帛堯自然是不打算殺她的,即便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復雜心事,他還要留著她,給自己治病。 “要我救你的宮女,不是不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