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罷了?!标戝\珩將此事翻篇,不再怪著蘇鸞。接著陸錦珩又問起吳側妃傳見的情形,蘇鸞也都一一詳細說明。 離開脂月齋后,陸錦珩將炎華喚來,附耳交待了幾句。 晌午飯與晚飯,蘇鸞皆是在膳堂與陸錦珩一同用的。除了幾句新的叮囑外,過程平平,無甚新鮮。 晚飯后蘇鸞給蘇道北與秦氏寫了一封家書,以表慰籍。畢竟自她來這里后,與原主的父親母親終日生活于同一屋檐下,夫婦二人以待親女之心疼她愛她,她也不是塊木頭。 蘇鸞想著,既然借了原主的身子,那起碼的孝心也是該盡的。故而用晚飯時特意問了陸錦珩,陸錦珩爽快應了,說是晚些便派人來取信,當晚就能送去蘇府。 之后蘇鸞又帶著水琴逛了逛錦園后面的花圃,賞了好一會兒月亮,這才回脂月齋準備安寢。 本以為是個靜謐的夜,誰知才躺下沒多會兒,蘇鸞便聽到外面起了噪雜之聲。撩開床帳,透過軒窗可見外頭有一盞盞的燈籠掠過。 這是出什么事了? 出于半分不安半分獵奇,蘇鸞起身從木施上拽了件斗篷披在身上,仔細裹了裹,走到窗前,將窗牖打開探出頭去眺望。 月拱門前,恰巧有三五個侍衛帶著錦園的大夫路過,看方向是往隔壁雍郡王府去的,而那幾個侍衛穿的衣裳也是那邊的。 蘇鸞知道隔壁的府醫乃是出身市井,而錦園這邊的大夫卻是圣上特意派給陸錦珩的太醫。故而隔壁若非是有人得了大病,斷不至于大半夜的派人來錦園這邊請太醫過去。 蘇鸞咂了咂嘴,戈壁有人病了?且看這樣子,還很急。 “小姐,您果真被外頭吵醒了……”打著個哈欠,水琴挪著小步往蘇鸞這邊來。方才外頭動靜大,水琴擔心蘇鸞被吵醒,不放心便披了件衣裳過來看看。 蘇鸞扭頭看她,好奇道:“可知外頭是發生了何事?” 水琴一臉倦怠的撓撓頭,又懶懶的扯了扯外衫。她住在耳房,的確是醒的比蘇鸞更快一些,聽到的吵嚷聲也多些,只是捊不出個頭緒,這會兒也是說不太清:“奴婢就聽那些人說什么快點,命都快沒了……還好像說了是與旁的恩客打架什么的……” “行了,回去睡吧?!?/br> 遣了水琴,蘇鸞重新回到床上,蛾眉微蹙著,心下隱隱有了些猜測。 翌日清晨,女使前來換香,蘇鸞向她問及夜里之事。 那女使便如實回道:“聽說昨夜二公子被孝安伯府的人送回來時,渾身是傷。說是在青樓吃花酒,為了些小事兒與鄰桌起了沖突,險些丟了命去!連夜過來請了太醫去瞧,命是保住了,只是左手食指沒了?!?/br> 蘇鸞怔然。 時間上如此巧合,自不似偶然。陸澤禮與唐光霽是煙花之地的???,一個是孝安伯府,一個是雍郡王府,放眼京城里有幾個敢開罪他倆的?別說還下手如此重! 這么說,是陸錦珩命人動的手?那這動作也太快了。 等等,左手食指…… 不正是昨日扯她衿帶時,圈兒圈兒纏繞的那只。 第36章 都說春雨貴如油, 昨日后半夜便是下了一場難得的春雨,雨絲風片淅淅瀝瀝的直至天亮方歇。 如今冷陽初霽, 薄寒的春風夾著晨空彌漫的清新水氣, 又攜了杏園里的縷縷花香,從半敞著的軒窗中灌入, 竟有些蓋過屋子里剛剛點上的熏香。 女使換過香料便施禮退下,水琴打來熱水, 如往常一般伺候著小姐盥洗,梳妝。準備出門用早饗時, 水琴還特意從木施上取了件厚緞的斗篷, 給蘇鸞披上。 雖只是場小小的杏花微雨,可屋外這會兒風正冷峭, 還是有些侵人肌骨的。 水琴亦步亦趨的跟在蘇鸞身后, 往膳堂去的這一路上, 蘇鸞低頭斂眉, 神色惛懵。 轉過九曲回廊再有二十來步,便是膳堂的大門。而就在回廊拐角處,蘇鸞的步子悠忽放緩。 待轉過彎兒去, 看到不遠處守在膳堂門外的炎華, 蘇鸞驀地駐足。 水琴也跟著蘇鸞停下,而后萬分不解的望著自家小姐:“小姐,怎么了?”水琴只當蘇鸞是突然想起什么忘帶的東西來。 可蘇鸞沒答她, 只是將手扶在拐角的廊柱上。那只手纖細綿軟, 指如蔥根……卻是微微發著抖! 此時水琴已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再喚蘇鸞時聲音帶著擔憂:“小姐,到底怎么了?” 蘇鸞原是不想嚇她的,可如今心中畏怯身邊也無個人能商量。遲疑了下,蘇鸞還是低低的開了口:“水琴,你可知昨晚那陣兒鬧騰,是因著隔壁的二公子陸澤禮,在青樓吃花酒時被人給教訓了!手指頭都給剁了……” 蘇鸞倒也不指望水琴能有什么主意,只是想著尋個心里慰藉。畢竟諾大個雍郡王府,水琴是她唯一能推心置腹信任的。 聽了這話,水琴果真是害怕,兩眼瞪得有如銅鈴般大??!但稍稍一細思,又覺得此事透著蹊蹺。 “小姐,二公子是雍郡王的親兒子??!滿京城里誰敢打他?何況還給剁了手指,這不是誠心要跟郡王府結下死梁子,不要命了嗎!” 問完這話,水琴便發現蘇鸞眼中透著怪異情緒,頓時好似明白了過來,轉頭瞥一眼膳堂。 “該……該不會是那邊兒動的手?”水琴悄悄抬手指了指膳堂的方向。 蘇鸞眸色篤定的點點頭。 “小姐,奴婢都想去給世子爺磕個頭了!世子爺褒善貶惡,可真是雷厲風行,昨日之仇昨日報,絕不留人到三更!” 看著水琴認真的表情,蘇鸞眉間漫上了一抹愁云…… 其實陸錦珩教訓陸澤禮,蘇鸞心中也是一百個高興的。她不是不辨是非之人,更不是圣母轉世,陸澤禮昨日那樣欺侮于她,遭了報應她拍手叫好! 只是……每回陸錦珩教訓旁人的手段,都有些令人不寒而栗,脊背發涼。他為什么就不能傳統的或打或殺呢?每回都要搞的這么驚悚,讓人又承恩又畏懼。 同樣是膽兒小的姑娘家,蘇鸞原以為這種微妙的感覺水琴能懂,卻不想水琴毫不猶豫的就站在了那邊兒。 “水琴,”蘇鸞神色復雜的看著小丫鬟,試圖讓她理解自己的忐忑所在:“你知道閻王爺么?” 水琴愣了愣,茫然的點點頭:“知道啊?!?/br> 蘇鸞則繼續言道:“閻王爺審理陰間的大事小情,也是秉著持論公允,褒善貶惡的至正之念?!?/br> 說到這兒,蘇鸞將話鋒一轉:“然而他會將那些壞人丟進油鍋里炸,炸的外酥里嫩的。還會用鐵勾子拔那些壞人的舌頭……他會用許多許多陰狠的招數,去懲罰和震懾那些壞人!還有他身邊的牛頭馬面,黑白無常,各個是勾魂攝魄的好手!他們能將人折磨的生不如死,又將鬼折磨的死不如生!” 聽著這些,水琴已是被嚇的面色微微發白,寒毛卓豎。她顫顫巍巍的央浼道:“小姐,大白天的別講這個了……” 大白天的不講,難道還入了夜再講?那水琴聽著不怕蘇鸞說著也怕??! 見水琴已是被嚇破了膽兒,蘇鸞則趁勢問她道:“這樣一個善惡分明,秉公任直的判官,你可愿意靠到他身邊去?” “不不不……”水琴圓瞪著雙眼,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終于,蘇鸞的臉上露出了個心滿意足的神情,眼中閃過一道幸福光芒,那種幸福叫做‘被人理解’。 并非她知恩不報,也并非她不知好歹,實在是陸錦珩每回出手都過于狠毒!死或殘在他手里的,多半都是罪有應得的壞人,他也的確是動必緣義。 然而這些,都不防礙她怕他。 就在蘇鸞沉浸于這種滿足之中時,耳畔突然有個陰沉沉的聲音貼了過來:“鬼故事講完了?那可以進屋用飯了?!?/br> 蘇鸞面色‘唰’的一下變至慘白!無須回頭,只憑那與眾不同的聲音,她便知道貼著她后背而站的人是誰。 陰影自蘇鸞身后兜頭籠下,水琴只抬了一下眼皮子,便看到比自家小家整整高出一頭的那個高大身影。水琴應時打了個激靈,既而就地跪下,深深埋下頭,不敢再抬起。 蘇鸞試了幾次想要轉身行禮,然而那強大的威壓迫厄于她的周身,令她四肢僵麻,如灌冷鉛! 直到聽見身后響起腳步聲,那腳步聲由近及遠…… 蘇鸞這才終于扭轉過身子,看到的是一個背影。那背影軒昂偉岸,冷硬蕭肅,只遠遠望著,便讓人心下發虛。 陸錦珩負手朝膳堂的門走去,跟在他身后的炎華未能看到主子的臉色,只心下暗暗揣測,世子聽了那話,不知是怒了,還是寒心了? 昨日蘇姑娘在隔壁受了委屈,世子可是一日也不愿拖,當晚便給了二公子一記不小的教訓! 說起來,當年二公子摔了先王妃的遺玉,世子也過是狠踹暴揍了一頓,雖說落了沉疾,至少保他四肢健全。不像這次,直接斷了二公子一根手指!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世子這樣做,也是不準備再給郡王爺留顏面了。 再說,蘇姑娘將世子比做閻王爺,那他這個近身侍衛首領在蘇姑娘眼里,是牛頭?還是馬面? 炎華暗自游思聯想,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越發覺得蘇姑娘是將他們整個侍衛營給罵了。 轉身邁過門檻兒時,陸錦珩抬手撩了下袍襟。蘇鸞膽戰心驚的望著他身影進屋,腳卻始終抬不起來。 陸錦珩先前說了要她講完故事進屋吃飯……現在調頭走,等于拿陸錦珩的話當耳旁風,只怕更會將他得罪的更為徹底。 遲疑片刻,蘇鸞一閉眼一咬牙,抬腳便往膳堂方向大步走去。邊丟了句話給身后的人:“人都走了,還不快起來?!?/br> 水琴聞聲抬起了頭,臉上掛滿了因驚嚇和委屈而流的淚。驚嚇自不必多說,委屈那是真委屈! 她先前說了多少恭維世子的話?可世子一句也沒聽見!偏生末了那句‘不不不’讓世子聽了個真切,可那完全是被小姐給帶溝里去了…… 衰。 水琴匆匆抹了把淚便從地上爬起,跟上自家小姐后,送小姐進了膳堂,而后便同炎華一樣駐守于門外。 兩人一左一右的貼門框杵著,神色各自復雜。 蘇鸞進屋便見陸錦珩正端坐在膳案旁,半張俊冷的側顏對著她,兩鬢纓穗平靜垂下。 漸漸升起的金陽穿過窗桕射入,投在垂纓的白翠珠子上,煜煜粲煥。映的那張俊臉如裹著層瑩白月霜,更顯清絕。 望著不動聲色的陸錦珩,蘇鸞心下發慌。糾結著是該上前浮語虛辭的阿諛一番,以拍馬屁的形式去化解陸錦珩心中氣憤。還是該直接老實的跪下,肯摯真誠的請求個寬宥? 正躊躇間,就見陸錦珩朝這邊側了側臉。睫羽微微籠下,一雙黑眸愈加狹長,語帶揶揄:“不餓?” 蘇鸞蛾眉微微蹙起,不知這話應該怎么答才妥帖。若答餓了,可她剛剛還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這會兒不認錯還有臉討吃的?可若是答不餓,又顯得有那么點兒不識抬舉的意思…… 見蘇鸞惆悵半天依舊杵在原地,陸錦珩帶著一絲不耐的回過頭去,“不餓那就再說段兒書?!?/br> 說書?這話顯然是在調侃她先前說那些鬼故事嚇唬水琴。蘇鸞當然不敢再耍弄嘴皮子,只得腆顏上前,走到陸錦珩身旁,諾諾的道:“臣女再也不敢了……‘ 蘇鸞只覺得近來自己好似格外的倒霉!但凡言別人是非,一準兒讓人逮個正著!難怪都說隔墻有耳,果真是處處透著不安全。 “吃飯吧?!标戝\珩沒再看她,只淡淡的說了三個字。 蘇鸞心下驀地一喜,這篇就這么輕易的翻過去了?他不罰她,甚至連詰責都省了。 陸錦珩什么時候變的這么好說話了? 如今陸錦珩態度都表了,卻見蘇鸞還不坐下,他抬眸斜了蘇鸞一眼,蘇鸞立馬乖巧坐下。 陸錦珩抬手去拿玉箸,蘇鸞眼明手快,先一步拿起來雙手送到他手里。 陸錦珩的目光掃過哪道菜時作了片刻停頓,蘇鸞便立馬用公筷將那菜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整頓飯下來,陸錦珩吃飽了,蘇鸞卻根本沒動兩筷子。 陸錦珩平素的早饗只會用到七成,今日卻足足用了十成!蘇鸞的殷勤乖巧,的確下飯。 戰戰兢兢伺候小祖宗似的招呼了一頓飯,蘇鸞發覺陸錦珩是真的消了氣。她終可安心的拿起自己的一雙玉箸,好好吃了幾口。 這時陸錦珩取出一封信箋撂在膳案上,他沒多言,蘇鸞卻猜到是蘇家給自己的回信。 拆開信箋匆匆掃了幾眼,里面多是蘇道北與秦氏對她的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