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展見星面無表情地道:“郡王爺,這是臨川郡王贈你的厚禮,他府中王幕僚前來縣衙找你,沒找著,便請我代為轉交,請你好好享、用?!?/br> 她著重強調了后兩個字。 朱成鈞表情空白了一瞬:“——什么?” 他呆呆地看了兩個少年一眼,兩少年見他高大英俊,心里很愿意,表情就有點含羞帶怯,朱成鈞整個人都抖了一下,刷往后退到展見星身邊。 展見星本來想躲,又不由有點頓住,因為她看出來,朱成鈞不是作偽,他那個嚇到的表情是真的,她還是頭一回看到。 當下她不要說氣了,差點忍不住笑出來:“你干嘛?王幕僚說了,這是臨川郡王精心從自己的戲班里為你挑選的,他做叔叔的見你來了這么久,身邊也沒個貼心人伺候,所以——” “別說了?!敝斐赦x皺眉看了她一眼,然后擺擺手,快速道,“你們回臨川去,我這里不要人?!?/br> 一個少年哀求道:“郡王爺,臨川王爺已經把小人送給了您,小人的命就是您的了,再無處可去,只能求您憐惜——” 另一個少年也隨聲哀求,門子在旁看熱鬧看得眉飛色舞,王爺們真是亂啊,女人玩不夠,還要搞男人。 朱成鈞腦殼都發麻,覺得完全不能忍受男人這么和他說話,不想和他們多啰嗦一句,轉向那門子道:“你領他們去城西工地去,那里缺人,要留下,就到那去?!?/br> 門子滿面是笑地忙應了,兩個少年不知道城西工地是什么地方,覺得也算完成任務,就稀里糊涂地跟著走了。 朱成鈞長出一口氣,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他袍袖捋起,露出一小截結實的手臂,因為很白,上面豎起的汗毛就格外明顯,展見星都看呆了:“——九爺,你這么難受?” 朱成鈞斜睨她:“你叫他們對你這么說話試試。你不幫我,還看我熱鬧?!?/br> 展見星:“我幫你什么——不對,你不是喜歡男人嗎?就算他們不中你的意,你也不至于這樣罷?” 朱成鈞道:“我什么時候喜歡男人了?” 他反問得太順暢了,展見星一時都有點恍惚:“你不喜歡?那,你,我——?” 她性子內斂,再混亂也說不出太直接的言辭來,但朱成鈞沒有顧忌,左右看看,見門子領著兩個把他膈應得不輕的少年走了左右再沒有人,就道:“對啊,我就喜歡你而已?!?/br> 作者有話要說: 彎直自如·九 第98章 “……” 展見星把臉紅了個透, 半天擠不出一個字來。 彼此糊涂著她還能捱著過,朱成鈞非往這層已經捅破的窗紙上再踹一腳,她就不知道該怎么應對了。 朱成鈞放下衣袖, 怡然自得地坐到她公案后的椅子里去了,什么男男女女, 別人總要掙扎一下乃至煩破腦袋的事兒, 在他心里什么也算不上, 他的眼睛從來只看得進一個人, 她是什么樣, 他的心就是什么樣,又有什么好煩惱。 “展見星,你轉過來?!?/br> 展見星不肯。 “我有正事同你說?!?/br> 展見星硬撐著道:“二郡王怎么會來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九爺,我這里還有公務, 請你自便罷?!?/br> 朱成鈞道:“不是那個,還有件事?!?/br> 展見星聽他語氣恢復了平常,才遲疑著轉回身來。 “臨川郡王怎么會給我送那么——”朱成鈞又皺起了眉, 臉也扭著,牙疼似的,“那么兩個東西過來?” 展見星:“——九爺, 那是兩個人,你不喜歡也不用這么說?!?/br> 朱成鈞勉強道:“好罷, 兩個那樣的人過來?” 展見星不解:“哪樣?” 她回想了一下,那兩個少年是扭捏得有點奇怪, 但朱成鈞自己就是個大不拘的性子,還不至于為此再三評說。 “兩個男人?!敝斐赦x強調。 “男人怎——”展見星頓住,她終于回過味來了,“對了,臨川郡王怎么會給你送兩個男人過來?!” 要送也應該送姑娘,她心里有數,朱成鈞的一些越矩言行只在私下,當著外人面是會注意的,就算他這個年紀還不親近女色有些奇怪,臨川郡王應當也只是懷疑才是,怎會篤定地直接把兩個少年送了過來? 朱成鈞點頭道:“對吧,我從沒和外人說過,身邊只有秋果知道,他不可能出賣我?!?/br> 展見星明白,他和秋果名為主仆,實際情分比相依為命差不了多少,秋果侍主固然一心一意,朱成鈞對他也格外優容,從沒為任何事發作過他。 那臨川郡王這個消息從哪兒來的,就讓人不能不多想一下了,不但如此,連他送人的動機都很堪琢磨。 想通了這一點,與其說他是送人,更像是——敲打。 或者更準確一點說,是警告。 警告朱成鈞他已經知道了他的秘密,更多的未竟之語,讓他自己看著辦。 展見星想著,臉色有點變,臨川郡王警告的又何嘗不是她?朱成鈞不論喜歡男人女人,這份勁頭從沒分給別人一點,她想安慰一下自己,往外賴都賴不掉。 這一比,臨川郡王究竟從哪兒打聽到的消息倒不是那么重要了,展見星心亂著,隨口道:“也許是臨川郡王發現不對以后,又遣人往大同打聽過了,大同別人不知,大爺是知道的?!?/br> 朱成锠給朱成鈞下過藥。 就因為他的胡為,從此她和朱成鈞的關系才變了質。 朱成鈞隱約覺得不對,他和朱成锠已經兩不相干,這輩子不會再見面,朱成锠似乎沒這個必要再賣他——但他和兄長關系從來沒有好過,朱成锠如果隔著幾千里還不解氣,就是要給他找麻煩,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他暫把這個問題拋去腦后,往后倚到椅中:“你變臉做什么?他知道就知道好了,還為這個怕他不成?!?/br> 展見星沒法像他那么豁達,眉頭不覺擰起,琢磨著,好一會兒之后,她鄭重道:“九爺,你這陣子就不要到縣衙來了,免得落人口實?!?/br> 一回想她才發現鑄私錢案后,朱成鈞實在快把縣衙當家了,她感激他的幫助,加上本來太熟悉,沒想起來叫他避嫌,但他們一個地方官一個郡王,就沒朱議靈搞出的這樁事,走得這么近也是不妥的。 “……”這下輪到朱成鈞變了臉,他盯了展見星一會,慢吞吞道,“落什么口實?我們有‘實’?我怎么不知道?!?/br> 展見星豎起了眉毛:“——九爺,你說什么?” 她其實不是完全聽得懂,只是模糊覺得這句話有點不對勁,透著的調戲的意味比以往都重,因此她出于本能地覺得自己應該生氣,但究竟生氣的是什么——她并不那么確定。 這一點懵懂從她眉間透了出來,朱成鈞看她這個表情,本來沒怎么動心思,這下有點忍不了,他舔了下嘴唇,感覺心尖既發著顫,又發著愁:怎么辦?不想對她那么好了。 他想對自己好一點。 “……你晚上還來吃晚飯好了,有事也晚上下衙后說,但是白天就別總來了?!闭挂娦亲詣油肆艘徊?。 她發現了朱成鈞的狀態不對勁,她說不出不對在哪兒,就是以與他相識多年的直覺覺得,再頂下去,吃虧的可能是她。 她這會兒倒不笨了。 她敢再跟他吵,他就敢—— 朱成鈞心頭升騰的深沉熱意下去了一點,不甘愿而又遺憾地道:“那好吧?!?/br> 展見星則又想了一會這件事可能帶來的麻煩,但想了一會,想不分明,只得暫且先放著,又自我安慰道:“二郡王快來了,也許臨川郡王就顧不上我們了?!?/br> ** 榮康郡王朱遜爍來得比所有人預想得都要快,三月初,他龐大的車駕就進入了撫州境內,并在駕臨東鄉的第一天就使鞭子把東鄉縣令抽了一頓。 這事和展見星有一點關系。 她那時六月到任,把朱成鈞的王府拖了半年才建也沒什么事,對于農家的壯勞力們來說,三月是青苗期,又比六月重要得多了,東鄉縣令一想,就有意效仿,他到郊外去迎朱遜爍,朱遜爍問起王府事宜時,他就說了因為農時的緣故,請求延后再建。 朱遜爍那個脾氣,原來就暴烈無情得很,在甘肅吃了幾年沙子,把火氣吃得更大了,一聽一個小小縣令敢不聽他的吩咐,哪里忍得,立時給了東鄉縣令一頓好看。 東鄉縣令叫抽懵了——他知道藩王們不好伺候,但是寧王系不是這個風格,一樣是從外地過來的朱成鈞也沒有這種風評,他陡然受了這個羞辱,氣得直接病了。 是真病,不是裝的。 病了也不要緊,朱遜爍知道蓋王府要匠官先規劃出圖紙,這個匠官目前還在崇仁,他帶著一隊人馬就找過去了。 他不管朱成鈞的王府蓋成了什么樣,他是叔叔,當然應該先蓋他的。 從東鄉要崇仁要過境臨川,朱議靈聽說了,很感興趣地指使王魯:“去,跟上他看看,他們叔侄關系到底如何?!?/br> 王魯道:“王爺,崇仁郡王應該沒說謊,看榮康郡王的架勢,對自己的侄兒是真的不客氣?!?/br> “這個還用你說,不過究竟壞到了什么程度,本王要心中有數?!敝熳h靈的眼中閃動著光芒,“本王如今,腹背受敵,這滋味實在難過得很——若能叫這兩個多余的石子自己斗起來,豈不就省事多了?不論哪個叫踢出去,本王都是穩賺?!?/br> 王魯聽了心悅誠服:“王爺說的是,還是王爺慮事周全?!?/br> “對了,還有香兒玉兒兩個,送去崇仁也快兩個月了吧?你順便看看怎么樣了。我那堂侄在這上面實在是個傻的,他好這口,如愿的法子不知有多少,偏偏就知道在那守著,還能守出朵花兒來不成?!?/br> 王魯一一都答應了,又道:“這多虧了小柳解惑,不然在下再也想不到,崇仁郡王與展縣令居然是這個關系,兩人此前也是因此鬧的不合?!?/br> “這個小柳,說話說半截,之前不說,害得本王費半天疑猜?!?/br> “他也不是很確定罷,畢竟,誰能想得到呢?!?/br> 朱議靈點了頭:“也是?!庇譂M意地道,“小柳這顆棋真是絕妙,有他傳回來的這個消息,本王才知道該從何下手,哼,本王要他們從今往后多管閑事之前,都先想想自己?!?/br> ** 展見星暫時沒空管自己。 因為朱遜爍來了。 一來就直奔大堂問她討要李海全——崇仁郡王府這時候已經差不多蓋齊全了,只余一些整修上漆的收尾工序,并不需要李海全這個總匠官親自看守,李海全便應了她的邀請,來到縣衙把之前說過的城東那座年久失修的橋的圖紙畫出來。 正畫到一半,朱遜爍不顧皂隸的阻攔,一路橫沖直撞進來了。 展見星坐在堂上,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多年以前,她就是和朱遜爍這樣在公堂對峙,只不過當時朱遜爍竄到堂上直接剝奪了大同縣令李蔚之的審案權,而這一回,她在堂上,他在堂下。 時移境遷,遷不走朱遜爍的脾性,一個人活到這把年歲,已不可能再改本性,他張口就道:“那個匠官呢?交出來與本王帶走!” 展見星從堂上下來行禮:“王爺,下官留李大人還有一點事情待辦,請王爺稍稍寬待,大約三五天之后,便送李大人前往東鄉?!?/br> 朱遜爍冷笑一聲,面皮綻開惡意:“你算什么東西,也配叫本王等?做了個七品芝麻官,便以為了不起了么?” 他記得展見星,記得還很深刻——要不是這個小子在先帝跟前一口咬住了朱成鈞清白,他不會被貶出去! 山水有相逢,這筆賬,他今天終于能討回來了。 他不等展見星辯解,因為他根本不想聽,他只要一出數年怨氣,他直接揚起了手里的馬鞭。 啪—— 這一聲沒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