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展見星無語到匪夷所思地瞪他。 已經過去的話頭,他津津有味地撿回來把她調戲一下,他們就不能好好說話了是嗎? 好在朱成鈞接下來的話表示還是可以的:“你想沒想多不要緊,就算做也不是做給你看的,龍椅上的人怎么想,才重要?!?/br> 展見星一想:“也是。不管他了,我也管不著,做好我自己的事就是了?!?/br> ** 展見星的分內事正經做得不錯。 這年頭的小民所求不多,堂上的大老爺略微清些,堂下的皂隸不胡亂抓人,不編排名目亂收規費,就算是好年景了,百姓們就能自動把小日子過得紅火起來。 今年底就是個豐年,人人上街都是一張笑臉,大方地把年貨一樣樣往家里搬,年底閉衙封印以后,展見星終于騰出空來,也陪著徐氏逛了趟街,路上有些百姓認得她,也不怕,都歡喜地上前行禮打招呼。 他們這個縣尊年紀雖小,難得地懂得體下,現在王府開建了也沒怎么影響到大家正常過日子,這就是件極不容易的事了。 走過一個賣手帕子珠串等小飾物的地攤時,也有人招呼展見星:“縣尊也出來辦年貨了?” 展見星一看,有點驚訝“你們——?” 地攤后竟是冒氏和丁大嫂兩個人。 “你不是走了嗎?”她先問冒氏。 冒氏是有娘家的,娘家家境還不錯,先前她喪子之后受了刺激,才一時沖動去出家,險被坑騙之后就冷靜過來了,領了當時縣衙發放的十貫錢后就決定回家去,她娘家在太原,路引還是展見星親自替她辦的。 冒氏笑了笑:“唉,不瞞縣尊,我心里還是有點放不下——又回去看了看,聽鄰居說李振把房子賣了,葬了婆婆和升兒,之后他自己跑了個不知所蹤,我也不想知道他去哪兒了,他能讓婆婆和升兒入土為安,算是還有點良心。我沒了牽掛,本打算就走,又想該謝謝丁大嫂,便去同她辭行——” “誰知我一聽,我也想走了?!倍〈笊┙舆^了話頭,爽朗笑道,“縣尊照顧,問案時都沒叫人見著我們,不過從前熟悉的人多少猜得出來,還有我家那個沒臉沒皮的死賭鬼,找著了我,居然還想叫我回去過,呸,我拿起掃帚就把他打跑了。還在這里總是啰嗦,我就想著,不如跟了冒家妹子走,走得遠遠的,干干凈凈地從頭開始?!?/br> 冒氏又接話:“因為要等丁大嫂的頭發再養長些,所以耽誤了一陣子,天又冷了,我們就想,不如等到開春,那時再走,路上也不受罪?!?/br> 丁大嫂和冒氏不一樣,她是真剃了頭做了姑子的,四五個月過去,已經養了些頭發出來,使塊赭布包了頭,不仔細看看不出有什么異樣了。 展見星聽她們一替一個說話,面色在寒風里吹得發紅,但眼神都閃著光,可見兩個人能做個伴,比一個人胡思亂想自己的苦楚好多了。她十分欣慰,笑道:“這就好?!?/br> 丁大嫂想起來忙道:“對了,我還有一事要求縣尊,冒家妹子有路引,我卻還沒這樣東西,聽人說出遠門都需要的——” 展見星點點頭:“你年后到縣衙來,我會交待戶房?!?/br> 丁大嫂和冒氏聽了一起行禮,都感激不盡:“幸虧遇上了縣尊這樣的青天大老爺,不然,我們都不知葬身在哪里了?!?/br> 和兩人告別后,展見星心情很好,她這個官雖然微小,還是能做一些事,有時上位者的一言,改變的也許就是百姓的一生。 又隔兩天,年二十八了,被她打發去京里送節禮的一個衙役趕了回來。 衙役是和秋果一起去的,朱成鈞也要送一份,兩個人便一起去,也一起回來了,帶回來了兩封信。 朱成鈞也在縣衙里,他的王府還在建,他在這孤身一人,把年過到縣衙里來簡直是順理成章的事。 熏籠暖乎乎地燃著,展見星和朱成鈞各坐一邊,拆信。 片刻后,面面相覷。 信的內容大半都沒什么要緊,楚祭酒只是表達了對收到千里之外的學生節禮的高興,正事只順帶了一筆,就這一筆,讓朱成鈞一時都有點說不出話來。 ——江西撫州府內,可能又要多添一位郡王了。 好巧不巧,這位郡王,與朱成鈞同出一脈。 作者有話要說: 看見小天使問,交代一下,字數的話,本文預計五十萬,一月底完結(保佑我不要爆字數),然后四月份左右開新文,就是專欄那本預收《懷春記》,一個甜甜的輕松文(*  ̄3)(e ̄ *) 第97章 在楚祭酒的信中, 撫州又將有王就藩的事還沒有正式定下,只是朝廷上刮起些風聲,他慮及與朱成鈞有關聯, 方提前透了口風過來。 這位王爺,封號榮康, 名遜爍。 正是朱成鈞的二叔。 先帝在位時, 他因叔侄爭位相殘被遠遠派了個甘肅的封地, 拖家帶口黯然遠走, 數年過去, 讓人難以料想的是,他竟不知道怎么討了皇帝的好,把封地挪移到江西來了。 ——雖然楚祭酒的用詞很謹慎,但展見星與朱成鈞都知道,楚祭酒不是聽風就是雨的潦草性子, 這事起碼有了七八分準,他才會說出來,給學生們提個醒。 過好一會兒, 朱成鈞先回過了神,把信收好,笑了笑道:“你看, 我說了不要你cao心,聰明人有的是?!?/br> 展見星滿心糾結, 覺得這事難以言喻,但她也不得不承認:“——不知誰想出來的主意, 真是妙?!?/br> 驚訝過后,他們的著眼點都不再放到朱遜爍本人身上。 昔日恩怨早如云煙,不值得如今的他們耿耿于懷,這件事背后所蘊藏的真正含意,才耐人尋味。 寧王前腳搞了個授箓儀式,朝廷后腳就往他的地盤里再塞了個王爺,要說純屬巧合,那是天真過頭。 這件事妙就妙在既敲山震虎,又不落痕跡,唯一有點問題的是—— “怎么這么巧,偏偏把二郡王挪了過來?!?/br> 朱成鈞道:“先生信里沒說,我也不知道。不過不著急,再等等就知道了,他要是真來,著急的可不是我們?!?/br> 展見星一想會意,笑了:“好,我等著?!?/br> 朱遜爍就算來,崇仁已經叫朱成鈞占了,叔侄總不能擠一個縣里共用一個封號,他影響不到他們什么,真正要緊張的,另有其人。 年剛過完沒多久,王魯就上門來了——準確地說,是上工地來了。 朱成鈞對什么都沒顯出特別的興趣,但又對什么都有點興趣,李海全主持工事安排役夫們給他蓋房子,他也樂意來看一看,跟李海全商量,這里要個水池,那里蓋個涼亭什么的。 王魯從縣衙問到城西,又問了好幾個民役,才終于從工地西北方把他找著了,忙上前行禮:“郡王爺安好,在下奉我們王爺的命,來給郡王請安?!?/br> 朱成鈞的目光從李海全手里的圖紙收回來,扭臉看看他:“起來吧,找我有事?” 他這么直接,王魯愣了一下,順勢也就決定不藏著掖著了,躬身道:“是,請郡王爺進一步說話?!?/br> 他倒不是刻意想背著人,而是工地上其實很吵,也不干凈,他都納悶朱成鈞一個郡王,居然親自在塵土里走來走去,就算不放心或是想逾制多蓋幾間房,把匠官叫來威脅一通就是了。 朱成鈞跟他往外走了七八丈遠,周圍才安靜下來。 王魯開門見山地道:“郡王爺,有件事不知您知不知道,撫州又要有一位郡王降臨了,這位王爺,與您很有些淵源?!?/br> 朱成鈞點了下頭:“知道,是我二叔?!?/br> 他這么痛快,王魯又愣了一下——他接到的任務是來套話,朱議靈的原話是這么說的:“本王這個堂侄兒,口口聲聲不懂戲,原來本人就會演戲得很!不過他和榮康郡王是一家子,還是得去探一探。你去了,若他和你繞彎子,你問不出什么來也不要緊,只管把他說的每個字都記下來,回來報與本王?!?/br> “郡王爺的消息比我們王爺靈通多了,我們王爺才聽說,您知道,他是個好熱鬧的人,聽見了這事又好奇,”王魯回過神,試探著道,“才打發在下問一問來了?!?/br> 朱成鈞道:“要問我什么?我和二叔關系不好,恐怕告訴不了你們什么?!?/br> 他說是告訴不了,但“關系不好”四個字本身已是個重要訊息,王魯忙要記下,轉念一想,當初朱成鈞也說和展見星合不來,結果怎么樣,他都看見了。 這一來,王魯就不敢信了,但以他的身份,覺得不對也不能拆穿,只能驚訝地笑道:“——當真嗎?在下瞧郡王爺這樣平易近人,再不是會和長輩鬧家務的性子?!?/br> 朱成鈞道:“我沒鬧,是二叔覺得我害了七哥?!?/br> 王魯的眼睛陡然睜大,失聲道:“什么?竟真有——” 朱成鈞揚眉看他。 他雖然一語未發,但那種“等他交待”的意味很明確,王魯知道自己失了言,只好笑道:“不瞞郡王爺,我們王爺閑著沒事,聽說了這個消息以后,去打聽了一二,原來榮康郡王之前上書過好幾次了,說是甘肅苦寒,風沙又大,他膝下有位七公子,身體十分不好,挨不得那里的氣候,所以一直在請求皇上,換個封地?!?/br> 皇帝從前都沒有搭理,這點小事也就沒人知道,如今榮康郡王鍥而不舍,終于要鬧成了,這點過往才被有心人翻了出來。 王魯在聽到朱成鈞的話以后會脫口“真有”,是因為他們一致以為朱成鈳只是榮康郡王尋的借口,宗藩為了得個好封地,什么干不出來,往兒子頭上扣口鍋又算得了什么。 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王魯著意問道:“在下相信郡王爺當然不會做出手足相殘的事,不過,不知這位七公子的身子骨究竟是哪里不好?以榮康郡王之尊位,也請不到好名醫調治嗎?” 朱成鈞從他那里知道了朱遜爍會來的情由,倒也愿意透露一點消息給他,回憶了一下,就道:“哦,他不行?!?/br> 王魯:“……?” 他表情攤成一片茫然。 朱成鈞掃他一眼:“聽不懂?你不是男人嗎?” “在下是、是,”王魯結巴道,“在下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朱成鈳居然是這個毛病,朱成鈞又毫不為堂兄遮掩地說了出來。他心情十分復雜,而更叫他瞠目的還在后面。 朱成鈞道:“你來一趟,總得帶兩句話回去,我再告訴你,我二叔也不太行,幾年前就靠吃藥了,不過現在藥還管不管用,我就不知道了?!?/br> 王魯把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沒騙你,等他們來,你打聽打聽就知道了?!?/br> “哦,哦,多謝郡王爺?!蓖豸敃灪鹾醯?,和朱成鈞再聊兩句,又被套了兩句話去,透露說,“榮康郡王要來的事已經定了,就封在東鄉縣。東鄉也沒做過封地,王府也要現建,縣衙里為此都忙亂起來,對了,聽說等您這里完了工,就正好把匠官調過去呢?!?/br> 東鄉縣就在臨川上面,不但正好與崇仁將臨川夾在當中,還更挨近南昌府。 南昌,就是寧王的封地。 這個地點選得令朱成鈞勾了嘴角,他道:“嗯,我知道了?!?/br> “……”王魯說完卻陷入了后悔中,這不是什么秘密,他說了也沒事,但他本是來套話的人,結果自己說了這么多,總覺得好像吃了虧。 好在他也不算沒收獲。王魯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告辭走了。他生平沒和朱成鈞這樣的王爺打過交道,恐怕再耽誤一會,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因為走時都犯暈,他居然把一件重要的事情給交待漏了。 朱成鈞把前因后果都打聽到了,則滿意地往縣衙走。 年后開印,展見星又很忙了,他沒個理由也不好一天到晚往縣衙逛的。 這次就比較理直氣壯,展見星可能難得正閑了一下,也很快就在二堂見了他。 “展見星,我知道了,是二叔自己一直想換封地,皇上這回正好要用人,就把他用上了——你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展見星慣常笑容就少,朱成鈞先沒留神,一句話說了大半,才發現她不但沒笑,臉還是板著的。 “去把兩位小公子請來?!?/br> 堂外的門子捂著嘴,答應一聲去了。 朱成鈞心下覺得奇異,不知奇在何處,又生出一種說不出的不妙的預感,過片刻,兩個著絳衣的少年過來了。 少年都是十三四歲的年紀,皮膚白嫩,顏色嬌美如同好女。 來到堂前,見了朱成鈞,一齊拜倒,身段與聲音一般柔婉:“小人見過郡王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