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展見星信口謅了個離縣城最遠的村名,為了掩蓋口音上的一點問題,她又做出仿佛放松了一點的神色道:“我們家是從別地搬來的,在這里沒根基,我爹這么逼我,村里人都不勸,就看熱鬧,我沒法子,才逃到城里來,想——想先落下腳,找個工做,等給哥哥攢到娶親的錢了,我再回去,我爹也該不怪我了?!?/br> 這是她想好的說辭,一個十七八的妙齡姑娘,張口要出家,目標太明確了,恐怕引起拐子的警覺,所以她只說要找個工。 “是個孝順姑娘?!壁w拐子夸她,“家里這么虧待你,還想著哥哥。只是,女人家不比男人,力氣活都干不了,只能做些縫縫補補的,不知哪天才攢得到錢,就算你吃得起這個苦,你哥哥恐怕等不了?!?/br> 展見星看著自己的手道:“——那我也沒辦法了,我只能這樣?!?/br> 趙拐子也看她的手,手指上都有薄繭,一看就是雙做活的手,她更放心,心思也更活了,站起來,去拉了她的手道:“你有這份志氣,嬸子倒是可以替你找個工,只是路遠些,又清苦,恐怕你不愿意去?!?/br> 她找的是什么地方,自然不必說了。 ** 另一邊。 朱成鈞揣著知縣官印進了縣衙大門,以需要人手去修整王府建地為由,把當值的百來號衙役全部趕到了西城,衙役們都不愿意干那苦差,但郡王親自當面差遣,也沒哪個人敢硬氣地把心里的“不”字說出來,只好莫名其妙又滿心不愿地,苦巴著臉往西城走。 等到了西城,朱成鈞才亮出了官印,發令道:“今有一樁要緊案子,由本王協同展縣令一起辦理。你們聽我號令,隨我從西城門出,我說做什么,你們就做什么,如有懶怠拖延,延誤戰機者,我發現一個,砍一個?!?/br> 眾衙役:“……” “都聽清楚了沒有?”朱成鈞的聲音不高,口氣也木木的,“沒聽清楚,現在問,回頭違令送了命,再來問,就沒有頭能說話了?!?/br> 沒、沒有頭——! 這位郡王爺為什么能用這么尋常的口氣說出這么可怕的話! 羅順被下了班頭的職位,關去了監牢里,現在衙役們以林開運為首,他目瞪口呆,又被驚嚇得不得不馬上開口道:“王、王爺,要我們辦案子,小的們當然不敢不從,但是怎會說到戰機,又、又砍——” 后面的衙役們嗡嗡附和:“是啊,我們規矩不是這樣的?!?/br> “我連捕快都不是,只是個跟縣尊出行舉牌子的,辦案子砍頭也輪不到我啊?!币灿醒靡酆芪?。 “去,我是我就該掉腦袋了嗎?”旁邊屬于快班的衙役跟他內訌。 “都閉嘴。叫你們問話,沒叫你們質疑本王?!?/br> 朱成鈞雖然不大擺郡王架子,但他真要擺的時候,那一點也不含糊,他的眼神掃過衙役們的時候,就跟掃過一堆木樁子差不多——既無意義,砍掉充柴燒也毫不可惜?!澳銈儚那暗囊幘卦趺礃?,不關我的事。跟了我出去,就是按我的規矩來?!?/br> 林開運有點抖,他不是第一回 見朱成鈞,朱成鈞打著催建王府的名義往縣衙跑過好幾次了,平??此松煤眯?,也沒甚出奇,隨身就帶了一個內侍走來走去,都有點像家道敗落了的落拓子孫似的。 哪知一開口口氣這么大,不是砍人就是沒頭,要到這個時候,他才深刻認識到,這真的是個郡王,長在云端上與他們截然不同那種,人命在他眼里,就是菜瓜。 “王、王爺,那我們去辦什么案子?”他硬著頭皮問。 至于理應跟他關系不好的展見星怎么會把他大印交給他,還讓他來發號施令這事,他一時竟沒想起來問——就想起來也不敢問。 郡王跟知縣,那還是郡王大些,雖然郡王名義上管不著他們,但知縣頂多打打板子,郡王伸手就要砍他們腦袋啊。 “軍情機密,到了再說?!敝斐赦x這一句還算和氣,但下一句就又很不善了,“你們要記住的就是,我命沖鋒的時候,誰敢后退,立斬。莫以為本王虛言恐嚇,把你們殺光,大約我要閉門思過個兩月罷?!?/br> 眾衙役:“……” 這不是開玩笑,衙役的命真不值錢,別看他們平日勒索欺壓百姓時威風,實則屬于賤籍,比平民還低一等,本人及三代以內子嗣連科考都不能參加,朱成鈞說反省兩月都算給面子,他一個郡王殺賤民,不是無故濫殺的前提下,根本連反省都不需要。 衙役們的嗡嗡聲不知不覺地消了下去,面面相覷,從眼神中都看到了彼此的驚恐——因為他們還先后想起了,這位爺看著皮rou雪白,可不是光說不練的主,那個元寶賭坊,就是他一個人打爛的,逼得胡三一個惡勢力不得不跑來報官,那些打手們鼻青臉腫哎呦叫喚的慘樣,還在眾人的記憶里沒有遠去。 站得挨著林開運近的衙役忍不住伸手悄悄拉扯他一下,低聲道:“頭兒,你發個話,這不是胡鬧么,我們又不是吃兵糧的,怎么就要賣這份命,這要把命送了,也太冤了——” 朱成鈞習武之人,耳朵尖是必備素質,他眼神一掃,沒理那說小話的衙役,直接沖著林開運道:“你是帶頭的?好,誰不聽我號令,你連坐?!?/br> 林開運:“……!” 他氣得扭頭狠狠瞪了一眼拉扯他的衙役,把嘴巴閉得緊緊的,一個字也不肯問了。 “我的規矩就這一條,很簡單,都聽明白了吧?” 眾衙役稀稀拉拉又死氣沉沉地:“明白了?!?/br> 那能不明白嗎,說來說去就五個字:不聽話就死。 朱成鈞并不在乎他們的士氣,烏合之眾,趕鴨子上架,幾句話就想把他們鼓動得厲害起來?不可能的,知道畏懼會聽話就行了。 他轉身:“出發?!?/br> 衙役們個個表情如喪考妣,滿心痛苦不甘地跟上。這一刻,所有人都很想念他們的縣尊:展縣尊他不過要錢,管得兄弟們少了外快,崇仁郡王,他要命??! 作者有話要說: 聊一聊哈。 昨天的掉馬其實也不在我的預料之中,但我寫到那里,就是覺得不掉不行了,星星穿了女裝(她娘的舊衣裳),梳了辮子(九的湊合手藝),這個樣子站到面前,還悟不出她是個女孩子,我覺得無法說服我自己,也無法去摁著九的頭說,你就是沒醒悟,繼續睡。 所以不是我膽大不是我還有包袱不是我還有存稿,就是。。我也是被逼上梁山了。o(╥﹏╥)o 順道說下原來的設定,嗯就是像有個讀者評論說的比較直接的掉馬,但是我現在想想,那是世子和朱二之間的情節,不重復也好,當然我很喜歡王女,因為喜歡,所以不想在比較關鍵的情節上用差不多的套路。霜娘周六,珠兒蘇哥哥,世子朱二,瑩月方大,因為不同時期筆力以及設定的差別,有的人物要單薄一些,但我盡量讓他們獨立在自己的故事里,大家偶爾回想聊起來的時候,不至于搞混。 至于這個意料外的掉馬,我想一想覺得還蠻妙的,朱二一個講究君子貴德的人,動心以后掙扎很久決定做朋友就好,結果用最直接的方式把世子的馬甲扒了。朱小九狂野得不得了,連性向都是混沌的,意思意思煩躁個幾天就接受了并且對星星表白,結果,他是孤單地在自己床上做了個夢。。夢里自己想通的。。 人生啊。 謝謝大家的霸王票(*  ̄3)(e ̄ *) 第92章 為衙役們所惦記的展見星行走在山里, 走了一陣之后,忽然聽見一聲爆竹響。 她回首望去,只見山下某處林間樹梢一陣顫動, 撲簌簌驚出數只鳥雀來,盤旋直上青天。 趙拐子驚了一跳, 拍了拍胸口道:“誰家的淘娃子, 跑山里來放什么爆竹?!?/br> 他們這時進山不久, 山下本有個小村子, 有人煙動靜也是尋常事, 趙拐子驚過以后,沒放在心上,還安撫了展見星一句:“來娣,沒嚇著你吧?別害怕,嬸子在這山里走慣了, 包管把你平安領到地頭?!?/br> 來娣這個名字是展見星順口借了堂妹的,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br> 又走了幾步以后,她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眼。 這一望, 她就望見朱成鈞從一棵樹后冒出來,沖她眨了下眼。 展見星差點把腳拐了! ——他怎么跟這么近! 不年不節的,山里娃娃哪來爆竹放, 大人也不會特意去給買,她就猜是不是朱成鈞給她報信, 暗示他按計劃帶著人已經跟進山了,她猜倒是猜著了, 但沒想到他脫離了衙役,一個人跟得她這么近,幾乎只隔了三四丈。 趙拐子走在她前面,不回頭倒是看不到異狀,展見星不敢說話,只能把手用力在身后擺了擺,示意他離遠點,這么個跟法,很容易叫發現的。 過一會,她又悄悄轉了下頭。 朱成鈞掐準了似的,又從樹后冒了出來,這回還沖她做了個口型——別怕。 展見星:“……” 她又煩惱又好笑,這算什么,她不得已穿了身女裝,他還真把她當姑娘哄了?不知道是誰一口一個不喜歡女人,結果卻這么大勁頭。 她不敢總跟他糾纏,只好無視了他,繼續行起路來。不過于心底深處她不得不承認,知道他離她這么近,她安心多了。 而又走了一陣子以后,她漸漸發現,朱成鈞也不是一直都跟著她的,有時候她回頭,他也會不見,她漸漸會意過來,衙役們人數眾多,跟她至少得隔半個山頭的距離才能掩飾住行蹤,這中間就需要派出斥候,以免失去她的方位,朱成鈞實際上是自己擔當了這個斥候的身份。 不知道朱成鈞把那些蝦兵蟹將般的衙役怎么個調治法,總之他身為主帥這么時不時脫隊,后面居然也一直太太平平的,有時便驚起些鳥雀來,因這山里還有座道觀,加上也會有獵戶進山打獵,趙拐子也一直沒起疑心,她倒擔心展見星起疑,走一陣就拿話哄她:“你放心,跟著嬸子走,錯不了,這深山里人都沒幾個,嬸子就是個騙子,把你往這騙也沒好處不是?!?/br> 展見星隨口答應著,借機也問她一些翠微庵的事,據趙拐子的說法,這翠微庵本是本地一家大戶設來安置犯錯女眷的庵堂,后來大戶敗落了,庵堂因在深山,沒人樂意管,還在庵里的女眷們只得自謀生路,她們進山時都帶了各自的嫁妝,倒是不缺錢,但從前有家里定期送油鹽米面等日常嚼用過來,如今沒了,女眷們家世既敗,又是犯錯之身,不想下山見人,因此需要另找一個人代為在山上山下跑腿。 這個人必須是個女人,因為庵里都是出了家的清修姑子,不便與男子打交道。 整篇話有因有果有模有樣——只除了和冒氏說的完全不一樣。 對趙拐子這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功力,展見星算服了,怨不得冒氏上當受騙,趙拐子這完全是根據被拐人的需求量身定制了。 這么一路聽趙拐子編謊,一路往山里走,展見星不知翠微庵的位置,但她知道路途所需花費的時間,和趙拐子在山里露宿了一晚,到得第二日太陽升起時,她就開始著意留神了。 一時裝作著急問趙拐子還有多遠,一時悄悄回頭瞥著身后動靜。 她瞥到第二次的時候,朱成鈞從林間冒了出來,沖著她打了個哈欠,又揉揉眼睛。 展見星輕咳一聲,轉回臉來??礃幼铀灰箾]睡,她也沒有,這當口,誰能睡得著,她神經一直緊繃,恐怕半途出了意外白忙一場,倒也不困,但被這么一帶,她不由也打了個哈欠。 趙拐子聽見,轉頭笑道:“夜里沒睡好?其實沒事,點上了火堆,那些畜生都不敢來的?!?/br> 展見星扯扯嘴角,心道你這個披了人皮的畜生可比那些野獸可怕多了。嘴上又問一遍:“嬸子,快到了沒有?我快走不動了?!?/br> “快了快了,”趙拐子一迭聲道,“看見那個山頭沒有?走過去就到了?!?/br> 說起來容易,看著也近,等真的到跟前,足足花了兩個時辰。 太陽已經到頭頂上了。 展見星望著終于出現在眼前的一大片緩坡上的庵院,心頭一口氣松下來,不管怎樣,這回好歹能把庵里受苦的姑子們救出去了,不算白來。 庵外有姑子在勞作,趙拐子不知是不是吃了冒氏逃跑的教訓,這回沒把展見星留在外面,緊緊地拉著她走了進去,走過觀音殿后,來到一間位置最里面相對大些的庵舍前,才道:“來娣,你在這等等,我進去告訴師太一聲,就叫你進來?!?/br> 展見星力持鎮定地點了點頭:“嗯?!?/br> 趙拐子才敲門進去了。 展見星暫不敢亂走,只是假裝好奇地把目光四處游看著,她發現冒氏說得不錯,這里從外面真的看不出什么不對,甚至有點像個小小的世外桃源。 ——不。 “……嗚,滾?!?/br> 細碎的痛苦喘息聲隱隱隨著山風送來,因為太過細微,展見星一時分辨不出是從一排庵舍里哪一間傳出來的,她正凝神去聽,趙拐子出來了:“來娣,我和師太說過了,師太聽了你的身世,也很可憐你,你到師太跟前再央求央求,態度懇切些,這事多半就妥了?!?/br> 展見星想為大局暫且忍下答應,那痛苦聲又響了起來,且更大了些:“我說……不知道……” 她心下驚跳,就勢停住腳:“嬸子,什么聲音?” 趙拐子也聽見了,臉色變了一變,有點不耐煩:“哪有什么聲音?你聽岔了,快跟我進來吧,師太等著你呢?!?/br> 她話音一落,這回響起來的直接是個粗豪而大的男人嗓門:“相好一場,我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真想為難你,但前幾天那娘們跑得蹊蹺——” 展見星手腕一緊,是趙拐子緊緊地抓住了她,號稱連米油都不要男人采買的深庵里忽然出現了大模大樣的男人聲音,趙拐子一方面心里暗罵怎么這么寸,都過去幾天了還在審那事,一方面也并不畏懼,rou都進了鍋里,還怕她跑了不成? 她沒想到的是,她以為捏在手心里的“銀子”沒看她,也沒說話,反而是奇怪地往身后處掃了一眼,然后不等她反應過來跟著去看,忽然飛起一腳,重重踹在了她肚子上! 趙拐子猝不及防受了劇痛,松開手往后踉蹌,她不但痛,還完全懵住了——就翻臉也沒這么快的,難道都不需要質問她幾句是不是騙人嗎? 她片刻后才反應過來,要叫人,不防脖間忽然一窒,她一口氣上不來,翻著白眼干脆利落地倒下了。 展見星倒有點嚇一跳:“——你把她殺了?” 朱成鈞甩手:“沒,只是暈了,留給你審?!?/br>